苟史运清楚记得,老爹在世时,衣食常难为继,爱发牢骚,抱怨石磙忘恩负义——没胆求情也罢了,钱米油粮,不该接济一把吗?多年过去了,还怕引火烧身吗?他当时颇觉老爹好笑,堪比怨妇,人家大德获报,跟咱多大关系?直至老爹临终说出一篇话来,才惊诧不已,将信将疑。
苟古贤大决之前,朝廷恩允家人探监,交待后事。苟富贵进得牢房,苟古贤叮嘱最要紧的,就是命他丢弃半生不熟的占卜之术,说天意不可测,可测不可为。天道,说深奥也浅显,冬天冷夏天便热,北方冷南方便热;冬天过去接着春天,白天过去接着黑夜;有高山便有大河,有新生便有死亡……看似不平衡,实则天道平衡,看似无常,实则天道有常!你纵知道,又能奈何?前有大山,你搬不走,有大海,你填不平!再简单些,挖个坑,旁边就多一堆土,而世界之大,有无数个坑,有无数堆土......临行扼腕浩叹,不该恻隐之心大发,点了石磙一线天机,那石磙何其幸也,获得天意之外一堆土,而多的这堆土,势必相应多个坑——
苟史运直直盯着石墩不放,你家得福,我家招祸,这笔账,该怎么算?
石墩双目微闭,陷入沉思。父亲乾坤大挪移转运之后,愈加低调,逢人赔笑脸,遇事让三分,不越雷池一步。苟古贤获罪不敢相帮,也是夙夜浩叹,寝食难安,要么整日劳碌,要么酩酊大醉,刚满三十八,便一命归阴了——也曾嘱咐他,日后留意恩人家眷,而松潘府那么大,流放的那么多,能留意到哪里去?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寻访钦犯后人吧?再说也不情愿,小小儿郎世荫了七品武官,一心奔个好前程......朝廷却不待见,累计升迁,不过游击将军而已,更气恼年近半百,一妻两妾,只生了五个丫头片子,渐渐有所懊悔,迷信起善恶有报来——
便问:“如此说来,你便是世侄了,富贵大哥一向可好?”苟史运没好气:“安逸着呢,坟上的树很巴实,都能做大梁了!”石墩僵在那里,不知如何转圜。
苟不教粗门大嗓:“今天真是奇了,又一个爷爷辈的,老子吃大亏喽!”苟不理忙不迭抢话:“就是就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老子今儿喊人爷爷,明儿找十个八个孙子赚回来——不不不,娶十个八个老婆,生一大堆儿子赚……”
“嘴不贱你会死啊!”童心圆又开骂了。苟不理一吐舌头,脑袋一缩,不吭气了。苟史运一脸无奈:“这俩东西,嘴上没把门的,惯坏了!”石墩久在行伍,各色莽汉见得多了,不以为怪,反倒有些喜欢,摆手道:“无妨,无妨!”童仁堂笑吟吟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石将军,这俩兔崽子,你还带走么?失主损失,小弟答应赔偿,自然言出即随,不令石兄为难。”
“总镖头,你不是骂我吗?哪有爷爷逮孙子的?”大恩未报,天意已示薄惩,人是不能抓了,五十知天命,也快告老了。再说,破案缉凶,原系衙门捕快职责,若非沾点指挥使的边,他才懒得管呢!就刚才,童仁堂许以千金,他已八分动摇了,益州府那户得了赔偿,哪里还会嚷嚷?至于松潘府两户,去他娘滴,吓唬两句也就完了!故作沉吟为难,无非追加些银两,以便指挥使做寿,封他个大大的红包——算啦,另外想辙吧!遂尴尬一笑,问苟史运:“他俩是世侄的令郎,必是富贵大哥的贤孙了?!”
这不废话吗?你儿子不是你爹的孙子啊?苟史运又好气又好笑,还是点点头:“不错!”
“好好好!”石墩呵呵笑过,指着苟不教、苟不理,“来来来,乖孩子,让爷爷瞧瞧!”苟不教往前挪挪,瓮声瓮气:“不怕你看,刚才要抓,老子也没怕!”苟不理跟着,嘴里乱扯:“有啥好瞧滴?大老爷们一个,又不是花姑娘,你又不帮我找婆娘,瞧也是白瞧——”瞥见童心圆又瞪他,半截话咽回去了。
石墩嘿嘿而笑:“那可不一定。”问苟史运,“两位令郎,可曾婚配,定亲与否?”苟史运答:“尚未定亲,何谈婚配?”石墩点头:“嗯!好,那就好!”转向童仁堂,“末将四女、五女尚未许人,年貌相当,就请总镖头作伐,好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