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运安也不敢抬头细瞧,主要是眼前这位不比旁人,从魏畑口中,他可是清楚的知道王攸近来所做的大概事情的。
他黄运安要不是有个好姐姐,恰好合了两边,即王子腾和石诰命的意思,这份江南的好差事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做的。虽说按理他要长王攸一辈,可双方身份差距太大,就是给黄运安一百个胆子,也是绝对生不起反抗的念头的。
王攸心中的底线令人摸不透,要说他是个宽宏大量,雅量高致之人,的确没错。
毕竟不曾相识闫掌柜晚年一场富贵便是王攸所赐,原因只是两年前用心做了几天膳食,关键这赐还不用通过老爷王子腾的允许,一句话就办下来了,这还是快两年的事了。
可要说他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之人,也没有错。
五月间的时侯,那缮国公府的当家太太手底下有个嬷嬷,只因嘴巴不干净,辱及了石诰命,恰好被王攸听见,王攸二话不说,也压根没有给缮国公府上任何面子,直接拔剑刺死那嬷嬷。当然还有跟随王子腾出都骑马狩猎时,但凡是王攸所捕杀的猎物,必然身上有两道伤口,其中一道是弓箭伤,另一道则是匕首伤痕。王子腾笑问其缘故,王攸答之曰‘补刀’,王子腾又问何为‘补刀’,在听完王攸释义后,抚须大笑不已,口赞不绝。
这些都是黄运安从魏畑,王己,川儿口中得知,不过向来自诩精明细心的他还是发现一个共通点,那便是自家这位大爷是决不允许有任何侵犯他亲近之人的行为,一旦有人触碰了,那基本就是一个死字。
然而越是自诩精明细心之人,往往其性格上也会有胆小怕事,更关键是此人还长期处在卑位上,就更加容不得他施展胸中才华。
黄运安便是这般,实则他也是读过书的。当然,这还多亏了他的姐姐每年攒下那些银两,供他上学,只可惜他时运不济,加之后来又多了许多变故,就连朝廷取士的政策每三年也在变,是故像他这样寒门出身的子弟实在难以向上攀越。
无奈之下,他只好转投王宅,历经千辛万苦,才坐到了现如今的位置,其中艰涩滋味,也只有自己心知,不足为外人道也。
匍匐在地的黄运安心中忐忑不已,生怕下一秒他就被人拉下去,深府大宅中,一旦被拉下去,再想爬起来就很难了。黄运安深谙其道,所以选择了不辩解,而是用‘小人该死’四字,希冀王攸念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恕了他。
“此话当真?”王攸不疾不徐的话传入黄运安的耳朵内,使得他的身子微微一颤。
“查证过了,应该是真的。黄掌柜当时亲自带人去了织造局衙门,为给咱们这所织机铺子供丝的上百户桑农讨了个说法。只是这样,织造局衙门的那些堂官,差吏......”魏畑话说了半截,这后半句自是多了一份担忧,不料王攸却拍掌笑道:“那帮堂官不打紧,主要是咱们自己人不要内讧生乱。”
“是!”魏畑点头应道,然后对左右使了个眼色,一道跟随来的小厮将地上的黄运安扶起。
“黄掌柜,你方才说从初六开始,织造局衙门就颁令下压各种布匹的价格,现如今丝绸的价格想必你是了如指掌吧。”
“回大爷的话,今儿午正时分,我带人去织造府衙门门口看了,就拿今日丝绸的价格来说,是每匹五两二钱余六十三文,这还是姑苏府市面的售价,至于织造府衙门那边收入库房的价格或许更低些,至于多少,小人就没那个本事了。现下里小门小户的已经提前抛出去了,也只有织造局衙门和几家城中的大铺子在往里收,姑苏王家那边好像也插了手。”黄运安微抬眼睑,掠过王攸的面庞,见王攸并无反应,又继续道:“这小门小户毕竟众多,他们一时抛售,自然引得这下面的缫丝作坊产的生,熟丝跟着一块儿,层层递进之下,最后倒霉的自然是底层的桑农。”
“一石鲜茧的价格呢?”
“除却别的费用,每石...每石四两不到!”黄运安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王攸若有所思的看着院外的那口大水缸,其后目光又移至一侧那半丈高的假山石。黄运安不明所以,只好乖乖的站在原地听候差遣。半晌后,给王攸等人开角门的伙计突然前来禀报说:“弄好了!”
石三和一众轿夫随从想笑又不敢笑,这伙计实在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这要是搁在都中的家里,只怕不出三日,就得流落街头。
黄运安又是心中一跳,什么弄好了?弄好什么了?只是他不敢将情绪摆在脸上,那伙计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场间气氛的不对,赶忙退至一旁,低着头没敢说话了。
王攸缓步走到伙计跟前,开口道:“带我过去瞧瞧!”
伙计受宠若惊的点了点头,急忙在头前引路,领着王攸先出了月门,往前面的院子走去。
“魏兄,大爷这是......?”黄运安见王攸的身影渐行渐远,忙来到魏畑身边,询问道。魏畑侧目看了一眼石三,石三笑着解释道:“红嘴绿鹦哥,金香白玉牌!”
黄运安一愣,又请教道:“这是何物?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黄掌柜跟过去一瞧便知!”魏畑也面露笑意,连忙示意道。
“魏兄,方才多亏了你替我说了些好话......”话还没说完,又见魏畑摆手推笑道:“这是你自己做的,和我说不说没有太大的关系。咱们这位大爷纵使一时不清楚,可最后还是明白的。他倘若真的湖涂了,那圣上......”
“是,是,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魏兄比我看的明白透彻!可敬可敬!”黄运安以文人之礼相待魏畑,魏畑澹然一笑,只说道:“王家多以武官护卫为幕僚,像你我这样的人当初也不得已换了门路,可有些东西是刻在心骨之中的。我从医后随军,你从商,可本质上咱们都是文人清客。”
黄运安哑然失笑,可眼中却是多了一份昂扬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