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攸并未问其姓甚名谁,相反是问起了青年的来处,这对于王攸很关键,他要印证自己的猜测,于是补充道:“本官身为扬州江南道的御史,亦身负圣命,若无圣上旨意,不可擅自插手别处事物。你给我的这绢帛上的记载的东西可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你要找的人也不应该是我!”
“那位大人已经捐馆了!按照规矩,我只能找你!”青年目光中多了一丝恨意,咬牙切齿的说道。
王攸愣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帮不了你多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此事往上禀报给圣上,请陛下裁夺。”
“大人,迟上一天,就会有数以千计的,甚至是上万无辜百姓死去啊。您身为天使钦差,难道是来这扬州游山玩水的吗?”青年大失所望,没想到最后王攸居然会透露出拒绝的意思,这有些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你做不得主,我也一样做不得主。能做主的只有当今圣上,至于你口中所说的那些无辜百姓......”说到这,王攸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闭上眼睛不忍道:“苦一苦他们吧。”
“呵,原来大人竟也是这般无情之人,也罢,算我看走了眼。”青年冷笑一声,当即起身,一把夺过王攸手中的绢帛,就准备离开,因为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已经能够隐隐看到自四面八方涌向此处酒楼的火把。
“没想到那个地方还有像阁下这样的人,实令本官钦佩。”王攸对青年的背影恭敬作揖道,此人真正算的上是为国为民,相较而言,自己就显得有些无情自私了些。
青年转过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年,说道:“我不过一介草民罢了,至于大人所说的那个地方,我属实听不大懂,也听不进去了。”说罢,轻轻纵身一跃,便是消失在凄冷的黑夜之中。
“大爷,要不要追?他跑不远的!”魏畑建议道,因为他发现自己少了三根银针,很明显那三根银针还在那青年的身上。
王攸眺望着青年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随后转身看向王辰四人,为首的王辰脸色一沉,当即跪了下来,说道:“属下有罪,甘愿受罚!”王戌,王寅,王亥三人也都跟着跪了下来,异口同声的附和道。
“魏先生,接下来有劳你了。”王攸对魏畑吩咐道,“他们的伤因我而起,尽快给他们疗养好。这一次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日后不能马虎行事了。”
“蹬蹬蹬......”
窗外隐约能依稀听见整齐的人马踏步声,渐渐的,窗外的天空也被照的通红,照进屋内,将几人的影子投射在破损的墙面上,一股股热浪也被寒风吹向屋内。
王攸身上的大氅被热风刮得猎猎作响,站在二楼的他一眼就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王子胜和史鼎,当然还有一位有些让他意外的大人——扬州江南道水师总兵陆构!
“传我的命令,将此地团团围住,今夜将里间的所有闲杂人等,一一询问!切莫放过任何嫌疑之人!但凡有逃避拒捕的,给我以谋逆之罪斩首!”王子胜厉声命道,随后转过身子,大喝道:“金仓县令何在?”
“节度大人,下官冤枉啊!”金仓县令狼狈不堪的匍匐在地,叩首大呼道。今日税银一事了结之后,应道台大人的命令他立刻回到了金仓县衙内,整顿滞留了数日的县务,当然也是怕那位御史大人一时兴起,来自己的任地巡察,至少这些表面工作要做好了的。忙活了一天,好不容易歇了下来,这刚要搂着家里的妾氏躺下安歇的时候,突然闻得府外传来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后来管家来报说是外面来了好多军士,将自个儿那本就不大的三进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当时吓得金仓县令差点没晕厥过去,还以为是自个儿以往犯得事被查出来了,人家来自己府上查抄罪证家产,七八个妻妾更是哭着跪倒了一地,更有吵嚷着要他救命的。金仓县令不耐烦的撂开手,老子自个儿还不知道谁救呢,救你?呵呵。
不过最终发现是自己想多了,然而另一个重磅消息却是差点没让这位县太爷吓得失了禁,那就是钦差大人今夜被人劫了道,而这事此时此刻正发生在自己治下的这座小小的金仓县城中。王子胜之所以先来他这,一来是问罪,二来是命他即刻带领手下差役封锁县城四处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何苦来呢?”王攸摇了摇头,这般兴师动众,江南的百姓又会怎样看待我王氏一门呢?未免也太飞扬跋扈了些。
王攸穿好鞋子,独自的经楼梯下了二楼,他看到了那一家四口人脸上的惊恐以及川儿脸上流露出的亢奋,听到了掌柜对伙计的谩骂声,甚至还有不少客商的无奈叹息声以及时不时传来扰人的孩子哭闹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自楼梯缓缓而下的贵公子,他们一下子就噤了声,目光中质疑,愤恨,畏惧皆有。
“这便是民和官的不可调和吗?面上敬重,可心里却是厌恶,但又都想着自己家里有一位子弟能够做官,这样便能够跟着一道享受荣华富贵了。周而复始,陷入无尽的循环之中!屠龙者最终还是会变成恶龙!这还真是......”王攸自心底也生出了一丝厌倦,一时间竟找寻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当下自己的心情。然而他知道他不能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冒然改革,只怕这些百姓会死的更多,一切不符合大势的行为终将被大势碾碎,至少那个人人平等的理念决不能出现在这个时代。
王攸置若罔闻的朝着门口走去,所有人的目光也紧跟着他的身体出了门,随后众人听道:“都停下吧!不用追查了!”
稚嫩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在这江南的冬夜中显得有些违和,而那些军士也像是退去的洪水勐兽一般井然有序的退出了这家酒楼。
“太好了,大侄子,还好你没事!倘若有了万一,你让我这个叔叔的如何向你父亲交代啊!”王子胜大笑着走上前来,一把将王攸护在怀中,并亲自将他抄在了马上,一言不发的带着一众卫队离开了。
过了许久后,酒楼伙计小心的探出脑袋,出了房门,发现那些官军真的彻底离开了,皆欢呼不已。然而这些人当中最伤心的莫过于酒楼掌柜了,这次他损失惨重,只不过在后来收拾二楼破损的事物时,他在桌上拾得了一张银票,上面标着“一百两”的数目,这又让他内心宽慰了不少,因为这一百两足够他重新开一间酒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