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深夜(或者是第三天凌晨,钟用的手机被搜去了,所以他搞不清具体时间),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在派出所的审讯室,三位远赴上海执行任务的警官交了差便各自回去睡觉了。钟用则被连夜提审。接班的是一个中年胖子和一个娇小的女警,男的问话,女的做记录。
“姓名?”
“钟用。”
“职业?”
“大学教师。”
“工作地点?”
“上海。”
“知道为什么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
胖警官有点意外,他把桌子上的台灯掰直,用白得刺眼的灯光直射着钟用的脸庞,凶狠地说:“小子,我劝你老实点,别自讨苦吃。”
“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自己家上网,来了一个送包裹的,我打开门一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到这里来了。”钟用故意兜着圈子说。
“孙队还真有办法。”胖警官笑起来,“送包裹,亏他们想得出来。”
钟用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对方的洋洋得意正好衬托出他的愚蠢,因此他除了悔恨,无话可说。
“喂,小子。”胖警官叫道,“你也别觉得冤,孙队是我们这里出了名的好警察,你栽在他手里,一点都不屈。”
“这么说,我应该感到荣幸?”
“你什么感受,我们管不了,但你犯了罪,咱们就要抓。”胖警官呵斥道。
“可我究竟犯了什么罪?就在网上发了个帖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搞文字狱?”
“嗬……嗬!瞧瞧,”胖警官不屑地说,“跟我整名词,是吧?我告诉你,什么年代都不允许到处放屁,你懂不?别仗着你多读了几年书,就以为可以胡说八道。”
“你凭什么说我胡说八道?”
“你以为你说的那些就是事实——有多少是你捏造和想象出来的?”
“我承认,我没有你们所说的那种证据,但我爸躺在医院里就是最大的证据。”
“你家的遭遇,我们同情,但你的做法已经触犯了法律。”女警官还算温柔地提醒道。
“如果你们能深入调查我爸的案子,这个罪名我认了。”钟用说。
“这里不是菜市场,哪轮到你来讨价还价?你和你父亲的案子,一码归一码。”胖警官道。
“那咱们就走着瞧好了。”钟用倔强道。
这次提审就这样仓促结束了,除了吵嘴,并没有多少实质性内容。他当夜就被送进了看守所,那是隐藏在城郊一处山脚下的普通大院,但戒备森严,气氛肃穆。钟用抵达那里的时候,夜色还很浓,周围那一带灯光稀稀疏疏,整个给人的感觉是昏暗、偏僻,甚至有几分荒凉。
简单登记之后,他们把他关进了一个大房间。钟用进去一看,发现里面已经关了好几个人,因为正是深夜,这些人都在酣睡,只有两个人听到铁门哐啷的声音,抬起头看了一眼,其余的继续睡自己的觉。
管教民警给他指定了一个铺位,他便跨过去,倒头睡下。这时候如何睡得着?闭上眼,各种念头都一并涌上来。他用被子把头蒙了,强迫自己去睡,昏昏沉沉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腰上被人粗暴地踢了一脚。剧痛让他立即惊醒过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人和物。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张生动,而且丑陋的脸。尤其是当中一张黧黑的面孔,胡子拉碴,沟壑分明,充满了得意和暴戾之气。
“小子,叫什么?”
钟用虽然感到很恶心,但还是勉强回答:“姓钟。”
“怎么进来的?”
钟用不答。
“啪”的一声,他脑袋上被拍了一巴掌:“不说是吧?我看你小子多半是强X犯。兄弟们,好好招呼这个强X犯,把他的老二废了。”
一伙人鼓噪起来,真要对钟用对手。他一看形势不妙,急忙申辩:“谁是强X犯,狗日的才是强X犯。”
“那你说,究竟怎么进来的?”
“房子被拆了,老爸被打惨了,在网上发了个伸冤的帖子。”
啪,又是一巴掌拍在钟用头上,还是那个居高临下的声音:“你小子能啊,敢跟开发商对抗,活腻了是不是?”
钟用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又被这一通撩拨,心头火辣辣的,有点按捺不住,噌地站起来,冷冷地说:“我跟谁对抗,关你什么事!”
“嗬,看你斯斯文文的,脾气倒不小。”大汉不怒反笑,“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他不等钟用回答,自己先揭了底:“老子就是干拆迁这碗饭的,上次帮房地产公司拆一个项目,遇上一个特别跩的钉子户,自以为了不起,结果被我们打了半死。”
“一群狗腿子。”钟用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大汉居然很冷静,满脸狂傲地说:“我知道你们这些拆迁户恨我,可我告诉你,我也恨你们这帮人!贪得无厌,漫天要价,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老家那个穷山窝里,大伙都盼着人去拆呢,谁去啊?”
“你怎么就知道所有人都这样?”
“老子不用知道,老子只知道不听话就打!”
“你这种人,就应该再这里关一辈子。”钟用怒不可遏地,他不仅对大汉愚昧的做派感到恶心,更多他这种野蛮到令人发指的思想感到可悲。
“老子就算在这里也是打人的主!你小子就不一样了,一看就是挨打的料。”大汉回头对身边几个马仔模样的囚犯挤挤眼睛,“兄弟伙说说,是不是该陪这位新来的小兄弟玩一玩,让他明白这里的游戏规则?”
话音未落,钟用背上就被人用力推搡了一把,他往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转过身怒喝道:“谁!哪个王八蛋……”话未说完,他腰上又挨了一下,这次力道更大,让他站立不稳,仆倒在地,他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头上就被人用一床被子蒙了,接着便是一阵雨点般的拳脚。他一开始还想反抗,但很快就放弃了,他明白一旦真正激怒了这群人,没准他们真能把他弄死,所以他只能用双手护着头,尽可能地蜷缩着身体,以免遭到致命的打击。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尽可能地保持着自己的尊严,那就是:一声不吭!
他的反应似乎让打人者觉得很不过瘾,出手也越来越狠,其中一拳击在他头上,将他打得撞到墙上,又弹回来摔在了地上,尽管隔着一层棉被,这一手也让他几乎当即晕了过去。他迷迷糊糊地听到汉子在呵斥:“你疯啦,真要把人打死?你他妈还真想在这里呆一辈子!”
这一来所有的打人者都住了手,慢慢躲到一边去。钟用便裹着那一床棉被,粽子似的躺在那里,再无人理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