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薇是新闻传媒系二班的班长。
作为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虞薇既没有出众的外表、也没有傍身的绝学,属于那种拉出去放到大街上都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小透明。
有一个关系很好的男朋友,跟班上很多人都能玩得开,性格温和而包容,因此她在校内的名声很好。
也因此,自从大二那一年开始,新传二班的班长一直都是虞薇。其他职责有人起起落落,唯有班长这个岗位就像生来就是为了虞薇设置的一样,从来没有人想要从她手里抢过来。
当上班长的虞薇也没有辜负同学们的期待,不论是大小事务她都能够处理得很完美,各项活动也办得很漂亮,而且还能够在不影响其他人的情况下、为新传二班争取更多的福利。
有能力,性格好,普通但不平庸,可以说这样的虞薇已经甩掉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同龄人。
不过,即便是这样,虞薇最多也只能算是人才。
事实上别的不说,光是在这个临江大学里面,就有百分之十的同龄人拥有着远超虞薇的“能力”。
作为一所排名相当靠前的综合性学府,临江大学里别的可以说没有,天才和怪才可以说是一捞一大把。不论是年纪轻轻就做出科研成果的大学生,还是本科期间就登台展示自我的超级社牛,在临江大学里都能够称得上顶尖的“10%”。
虞薇班上也有“10%”。
他们班一共三十个人,大部分都不如虞薇,但是还是有那么三两个人,属于那种惊鸿一见的人才。
而在这些人之中,只有一个“怪人”。
那就是眼前的这个男生。
推着电瓶车的虞薇看了一眼自己侧面的男生,有些犹豫地出言问道:“你是……白令?”
被她叫住名字的男生愣了片刻,然后才把视线移到她那边去。
看着白令,虞薇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很正常,即便是在那不同寻常的“10%”里,白令也是相当拔尖的一个。
首先是他的容貌很端正,别说是在新传二班了,哪怕是在整个院系、乃至整个校区内,据说都有不少人对他有好感。
虽然虞薇对他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她宿舍的室友好像还挺喜欢白令的,甚至想让自己给她当僚机……
不过很可惜,白令似乎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至少暂时没有。
然而若是仅仅只有外表较为出众,那么白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称得上“怪人”——临江大学的俊男美女虽然不多,但也算不上少,白令也绝非其中最为出挑的。
真正让别人觉得他奇怪的,还是他的行为举止。
很多人都说,白令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家伙。他经常不出席班级活动,哪怕是课也仅仅是保持着最低程度的出勤率,考试也是应付应付及格就好,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混吃等死、毫无上进之心、毕业即失业的社会垃圾。
但是相对的,这些人也看到过白令永远风尘仆仆地行走在一个又一个地方。有的时候有人会在自己家乡里看到他在搜集什么,有的时候也有人会在海滨城市看报纸,甚至有时在自家的游轮上面,都能够瞥见白令靠在甲板栏杆旁边凝目眺望大海。
毫无逻辑、毫无章法、完全没有办法预判的行动轨迹让很多人都对白令的举动产生了好奇心。他们很想知道,这个家伙平时到底在忙什么。就是因为这个家伙出勤率太低,导致有的时候新传二班在人员组织方面总是在年级里排倒数。
某些人找他询问过,然而却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所有前去询问的人,最后只能够看着白令那充满忧虑的眼神,陷在缄默不语的尴尬中。
“这个家伙精神方面有问题”,这是很多同学在私下里的共识。
所以到了后来,也基本上就没有多少人会对白令感兴趣了。
然而虞薇不是这样的。
因为她很清楚的记得,在大一上半学期的时候,白令当时还是很“正常”的一个人。
虞薇甚至还记得当时的白令还能够开玩笑,挖苦一下自己的朋友,偶尔也会勾肩搭背一起聚在食堂吃饭,平日里虽然不积极、但是如果有必要也能够响应班级号召。
那个时候的白令,还远没有之后那样沉默寡言。
那么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方就变得苦大仇深起来了呢?
虞薇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大一下半学期。
在进入学校的第一个年头末尾,从某一天作为分界线,白令很明显的变了。
他的举动开始变得火急火燎,平日里也经常会一个人愣愣地出神,像是在看很遥远的地方,眼光中毫无焦距。
过去他是能够开得起玩笑的,然而从那之后,白令就不会被滑稽的笑话给逗乐。有时候有人捉弄他一下,他也会着急上火,脸上带起一些火气的烦躁。
从那时开始,白令变成了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曾经虞薇以为这是因为他的家庭遭遇变故,又或者因为生活关系有问题,所以还偷偷询问了班主任和辅导员。
但是她最后得到的答桉是,“一切正常”。
白令“现在”的生活之中什么问题都没有,非常“正常”。
辅导员和班主任当时是这么说的。
这也正常,毕竟大学老师又不是高中的老师,不可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要不是白令长时间请假离开学校,老师说不定都懒得去查。
大家都是成年人,也都很忙的。
然而这还是让虞薇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作为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她过去跟白令也算是朋友,所以她很想帮助朋友一把。
但是很快,白令就不上学了。
他的行迹开始变得诡异,就像是同学们传的那样,他有的时候会出现在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做一些似乎充满“行为艺术”风格的事情,简直比精神病院里的病人还要精神病。
明明他之前并不是这样的。
虞薇有些遗憾,不过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只是在之后尽量去帮助白令处理一下学校方面的事情,比如说各种通知。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虞薇察觉到了白令变化的根源。
他在“焦虑”。
白令非常的焦虑,彷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他跑一样,让他的每一个行为都充斥着急躁和癫狂。
她还记得有一次,自己在传达学校放假通知的时候,顺口问了一下白令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这句话似乎让白令愣住了。
“接下来?”白令当时的表情很茫然,“哪还有什么接下来?”
“嗯?”虞薇有些奇怪,“接下来就是假期啊,你假期难道没有什么安排吗?”
安排……
白令扯了扯嘴角。
他看着虞薇,但是眼神却彷佛透过了她看其他的什么:“假期,我们未来还能有多少假期呢?或者说,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虞薇有些不解:“你现在才大三,之后还有国庆,中秋……”
然而她很快就不再说话了。
因为她注意到白令的眼神。
那就像是一个被沉重荆条捆在身上,四肢都缠绕着铁链,每一步都步履沉重的疲惫。
他似乎很压抑,以至于最基本的情绪控制也很难做到,让虞薇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绝望,痛苦,犹豫,疲倦,此时此刻的白令给虞薇的感觉很不好。
彷佛有什么旋涡把他牢牢吸住,让他的身体被各种琐事缠绕撕扯,一举一动都会带下身上的皮肉。
这样复杂的情感,虞薇此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哪怕是自己父亲,最多也就是在下班以后会感到疲惫。然而白令的情绪却如此晦暗,以至于让虞薇都有些害怕了。
很快,白令就察觉到自己好像太过松懈了。
他迅速回神,然后慢慢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白令剧烈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苍白:“谢谢班长,我没事,我到时候可能会跟家里人去其他的地方玩一玩吧。”
说着,他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这段时间他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自那之后,她就基本上见不到白令了。
除了特定的场合,白令就像是失踪了一样,不论是校园内还是他家、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原本虞薇觉得自己大概毕业之后也见不到那个人。
但是没有想到,今天她下课的时候,一抬眼竟然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是因为那个身影是自己的同学,而陌生……
则是因为自己真的很久没有看过那个人了。
“白令……?”她有些困惑地问出口。
那个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班长?”
真的是白令吗?
虞薇再一次感觉到了疑惑。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这肯定就是白令。
不过,并不是她最近熟悉的那个白令。而是在三年以前,在大一的时候,自己跟他还是朋友时候的“白令”。
不再紧紧皱成一团的眉毛,更没有了浮肿的脸,黑眼圈也消失不见了,除了皮肤变得更白了一点……
咦,是不是有点太白了?
虞薇的心头总感觉有些诡异。
那个人在朝着这边走过来,表情远没有之前那样的沉重,步履也很轻松。
他每走一步,虞薇都觉得自己心头那个背负沉重枷锁的白令似乎正在缓慢褪去负担,身影也逐渐变得单薄。
直到他站在自己的面前,虞薇觉得自己印象之中那个疲惫、痛苦的白令,似乎就这么缓缓消失了。
只剩下眼前这个大夏天都裹着厚厚围巾的男人瞅着自己,像是好奇自己在看什么东西。
蒙尘了很久的记忆逐渐鲜亮起来,眼前这个人跟三年前的那个身影逐渐重合。
很奇怪。
这一时刻的阳光突然变得明亮到炫目,让虞薇不得不眯上眼睛。
在明晃晃而刺眼的阳光里,虞薇似乎看到了交错而过的两个身影。
就好像什么人渐行渐远,而什么人又缓步走来。
在晨曦光芒交汇之中,两个身影错开来,带走了一些东西,却又留下一些东西。
最后归于平静。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虞薇突然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样也挺好。
眼下这个状况大概是最好的情况了。
“白令”大概真的很累了,身上沉重的枷锁让他痛苦到难以自制,现实世界可能让他非常想要逃离。
现在,他大概是想要去歇歇了。
这样也好。
虞薇笑着摇摇头,然后瞥了一眼白令,随口说道:“你这个家伙……”
该不会是人格分裂吧?
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