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以后。
杰拉德穿上了衣服,坐在奥利佛的床边,双手叠在胸前、看起来有些拘谨。
这也难怪。
按照日记本的记载,杰拉德是一个很羞涩、单纯的年轻人。
他如同生来就为了“锻造”这一目的而努力奋斗的人一样,整个脑袋里除了该怎么更好地锻造之外,基本上就是一团空白。
在除了自己本职工作以外,他真的就像是一张白纸、纯得让人不忍直视。
不过相对的,他在锻造方面的天分却高得吓人。
不然白令也不会专门找上他来。
而现在,这个未来几个月才能够真正崭露头角的人,眼下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白令。
他搓着手指,用缓慢但是坚定的语气朝着白令说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多少有点没头没尾了。
如果是放其他人,大概很难理解杰拉德现在到底在说什么玩意儿。
但是白令不一样。
在翻滚的海浪之下,他已经精准地找到了杰拉德的关键和痛点。
手指在空中划出些许痕迹,白令笑眯眯地说道:“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此次前来参加演习的带队老师之一,算是独立在对策局之外的合作伙伴。”
闻言,奥利佛的儿子微微一怔:“伙伴?你是……那个自称‘先知’的人?”
先知?
听着这个名字,奥利佛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乔治,说清楚点,什么先知?”
奥利佛的儿子,也就是乔治·维尔斯看着白令,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听说东方那边最近有一个组织比较活跃,好像是叫什么……‘明昼’?这个组织和对策局好像是达成了盟友关系,而该组织的首领,似乎就是自称‘先知’。”
嘴上这么说着,乔治双手交叠,眼神里却是强烈的不信任。
不过奥利佛老爷子倒是没有这么抵触。
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白令,然后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先知啊……有意思。”
“在神话之中,先知可都是隐匿在幕布之后,为国王和英雄出谋划策之人,”他说道,“拉奥孔、泰瑞西斯、普罗米修斯,凡是先知先觉之人,都是从上天那里盗取火种者,也都将经受来自诸神的磨练和责难。”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白令:“你自称先知,搅动命运长河,又到底付出了何种代价?”
闻言,白令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澹澹地说道:“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报偿罢了。”
“更何况命运曲径如星辰周折、孤星熠熠,我也只不过是站在沙滩之上窥伺着漫天繁星,并且从中撷取出眼下最值得期待的云翳与星光,铺就成红毯乐章,持杖为行于荆棘之路上的人加诸荣光与崇显的冠冕。”
看着眼神坚定的杰拉德,白令轻声说道:“相比起惊才绝艳的天赋,我仅仅只是在旁边观测,并且将结果摘录下来、提前呈送到他们的手中,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仅此而已。”
白令的手指点着自己的眼睛,轻笑了一声:“毕竟所谓先知,也只是看得远一点的普通人而已。只不过,相较于你们,命运的轻纱在我眼中稍微透明些、视线也更远些。”
“更何况,奥利佛先生不是应该很清楚得意识到这一点了吗?”
白令指了指他手上的那本书,或者更准确一点,是指着他夹在书里的那封信笺:“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东西,又怎么能够把这本书带到您的面前?”
呵。
听着这句话,奥利佛“啧”了一声。
“还真是神秘啊,”他说道,“跟吴大有那个老东西一样,你们两个都是那种不到关键时刻、没有好处就会笑着不把关键答桉说出来的类型。”
摩挲着书的封面,奥利佛眼神深邃。
这也是他并不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对白令的身份抱以绝对怀疑的原因。
要知道,写在信纸上的内容是不会骗人的。
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哪怕是奥利佛都有些惊讶,并且对白令的“预言”能力有了一定模湖的认知。
怎么说呢,很有意思。
心里这么想着,他拍了拍自己弟子的后背:“去吧。”
听着他的话,杰拉德微微一怔。
他扭头看着自己的老师,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注意到自家弟子的愚钝,奥利佛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想要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能够把困扰你这么久的难题给解决了吗?”
“他都已经说得很明显了,就是让你去给他打一段时间下手,不然估计半个字都不会透露给你。”
哼唧了一会儿,老头说道:“也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吴大有那个老东西也是,平常就会摸几根胡萝卜出来,让我那些驴子一样的老朋友看到就双眼放光,然后撅着屁股跟在他的后面。哼哼,你们啊,都一个样。”
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奥利佛叹了一口气:“而且说老实话,我现在也觉得最近有点不太对劲了。”
“怪物就跟兔子一样成群结队地出来,明明以前还有着严密的家族体系,但是现在不少异种蹦跶出来的时候、在过去都是查无此人。这么看来,大概时代确实是变了。”
把书放在一边,奥利佛看向白令,眼神逐渐认真:“年轻人。”
“你自称为‘先知’,这一点我现在其实也半信半疑。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就代表你将要在接下来那个风起云涌的诡谲时代操纵舞台的丝线,像是摆弄木偶一样操纵他人。”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这个意义,但是我觉得你大概需要明白的一点就是,你的敌人可不是仅仅只会旁观的精致瓷器。他们也会思考,也会躁动,甚至于是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来破除你那讨人厌的预知能力。这一点,我相信你大概已经提前领教过部分了。”
老爷子叹了一口气:“预言的能力虽然非常霸道,但是也并不代表它无懈可击。若是脱离了观测,那么一切预知就如池塘中的月光倒影一样、轻触之后就会揉碎成一滩清水。”
看着奥利佛,白令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敛。
他点点头,郑重地说道:“我明白。”
他可太清楚这一点了。
预知未来的能力并非绝对的无懈可击,若是独立在观测之外的存在,那么预知未来就将会被无限压缩。
比如说……曾经魔女的“塔尔塔洛斯”!
这就是独立在预知之外的存在。
哪怕是白令无往不利的意识之海,在那个扩大的白骨之门面前,也仅仅只能够支撑不到三秒的时间。
若不是魔女本人还没有达到这样的境界,只怕白令都很难击溃她。
更不用说“塔尔塔洛斯”还仅仅只是神祇的造物了,并非神祇、甚至是“起源”。
若是那座监狱之中的巨神攀爬而出,又或者是起源登临这片地界,白令的预知能力还可以无往不利吗?
大概可以。
毕竟白令的能力是无上限的。
但是这总归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若是没有足够的时间,白令的预言根本无法拉长。
所以说,才需要聚拢足够多的人才、并且提前掌握好情报和优势。
这么想着,白令看向杰拉德的目光再次闪烁了起来。
而老爷子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这样吧!”
他拍着自己弟子的后背,眉眼都慈祥了不少:“你把这个除了锻造,什么都不会的家伙带到你们那边去。好好教一教他,教会他应该学习的东西,我相信这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太难。”
“我也不奢求他未来会有多大的成就了,只需要他能够跟你‘看到’的那个杰拉德差不多,我就心满意足了。”
您这还不算是奢求啊?
在意识之海里,白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您是不知道您未来的弟子到底有多出挑哦。
不过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开玩笑,人家给你送金子来,白令是脑子有病才会拿话堵人家?
而且老爷子还没有说完。
在那之后,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东西。
果不其然,老爷子再次说道:“正好,我现在需要忙着编撰吴大有这个老东西的遗作。而且西欧那边的局势……最近也不太好。你跟对策局是合作关系,就算我不信任你,也是信任对策局的那个王局长。”
“把杰拉德送到你们那边,我放心,”他说道,“不过,这不代表杰拉德会加入你们。”
奥利佛看着白令,认真说道:“我有一个条件,只有同意了这个条件,我才会接受你之前的要求。甚至于你并没有提出来的,我也会帮你一并解决。”
白令看着奥利佛。
过了片刻以后,他澹笑着说道:“我明白了。”
“半年后的试炼,我会把杰拉德带回来的,”他说道,“而且到时候,我也会亲自跟着来一趟。”
“让杰拉德在试炼中活下来,也是我的想法。”
闻言,奥利佛欣慰地笑了笑。
“果然啊,你就算不是先知,起码也有读心术,跟你说话就是方便,不需要太展开。”
他的手指朝白令的方向点了点:“这样我就更放心了,杰拉德这孩子太单纯了,有你这么一个能够看穿很多东西的人跟着、或许比他留在我身边要好很多。”
“那么,我就期待半年之后的再见了,”奥利佛说道,“到那个时候,如果杰拉德没有变优秀,可不要怪我狠狠痛骂你。”
白令也回以一个笑容:“当然。”
两个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平衡。
旁边奥利佛的儿子乔治,和弟子杰拉德都茫然地看着两个人。
怎么感觉这两个人好像谈了什么,但是又感觉什么都没有谈?
这就是跟一个能够预知未来的家伙聊天的好处了。
这一点祁光大概深有同感。
有的时候他甚至只是有了一个想法和念头,旁边的白令就会用探讨一样的方式将这个想发给补充完,并且非常贴合祁光本人的观点、甚至于就像是他自己在把这玩意儿给补完了一样。
怎么说呢,有种跟白令和未来的自己三个人坐一块交谈般的错觉,非常的有意思。
现在的奥利佛大概就有这样的感觉。
所以其实看起来他们没有聊多少,但是事实上,该聊的都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推了杰拉德一把,奥利佛的心情很难得的愉快起来:“行了,赶紧滚。”
“你接下来就是跟那边那个家伙走,半年以后再回来看我,”他说道,“也别担心我什么的,没完成我目标之前我肯定是死不掉的,起码得有个二三十年能活,所以赶紧滚滚滚。”
杰拉德被推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奥利佛:“老师……”
他看上去有些迟疑,似乎是想要询问白令、但是又因为舍不得奥利佛,所以站在原地有些踌躇。
这个时候,旁边的乔治站起身,拍了拍杰拉德的肩膀。
“听你老师的吧,”乔治说道,“你也确实应该出去看看了。”
“到现在为止,每天除了光屁股挥铁锤之外什么也不会,你甚至怎么没跟女孩聊过天。这样不行啊,杰拉德。”
乔治苦口婆心地说道:“先不说别的,你起码得有个女朋友吧?你们家现在就你一个人,如果到你这块儿断了代,我怎么跟你先去的父亲交代?”
“所以出去转转,多认识几个女孩子,看见有喜欢的就赶紧去尝试追一下、反正你条件这么不错,大概会有不少女孩子喜欢。也别整天在一棵树上吊死了,那个女人不值得,你懂吗,不值得。”
站在旁边听着,白令感觉自己绷得脸都有些抽搐了。
‘原来未来的杰拉德·哈罗德挥成为恋爱脑,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显现的。’
白令可是记得,在日记本上关于杰拉德的评价有一句很有意思。
【虽然作为一个锻造师,‘熔铁的火炼’非常优秀。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杰拉德·哈罗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失败。】
【他对于爱情的追求几乎可以说是病态,只要是看到自己所喜爱的家伙,那么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出来。同时,他的爱又是卑微的,就像是那种极度自卑的人一样,在恋爱的过程中会时刻担心着另一半会不会离开自己,恨不得将自己都牢牢固定在另一半的身上,让恋人对此不堪重负。】
【出于这种病态的恋爱关系,杰拉德虽然非常优秀,但是却始终没有找到能够相伴一生的伴侣。他虽然对于每一任情感都非常用心,但恰恰是因为太用心,导致恋人最后离开的时候他都撕心裂肺、形如枯藁。】
【然而他还是始终锲而不舍地去恋爱、去受伤,并且最后让自己的心千疮百孔。】
简而言之,这个家伙就是一个十足的恋爱脑。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白令说西欧这边的天才脑子多少都有些大病的原因。
杰拉德·哈罗德大概是在精神方面确实有点问题。
可能也跟他的能力有关?
火神赫菲斯托斯的炎息虽然强大,但是其本尊的神祇,也就是锻造之神本人,该怎么说呢……
被戴绿帽子的次数不少。
所以体现在杰拉德的身上,或许就是因为担心恋人背叛,以至于拼尽全力、让其他人都感觉到沉重的负担。
明明是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
叹了一口气,白令看着杰拉德,心中想到:‘要不把他跟丁炎介绍一下。’
看看丁炎能不能把这个家伙拉近二次元的世界里。
三次元的恋爱脑让人头痛,二次元应该会稍微好一些吧……
只要看着别让他缠一根绳子在天花板上,大喊一声“再见了三次元,我要去美好的二次元生活了”就行。
白令心中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