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在两个魁梧壮汉的保护下,快步走在地堡当中。
被保护的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郝远山。
郝远山此时穿着一件加绒的西装,头发往后梳的一丝不苟,用上了发蜡和发油,原本夹杂其中的几缕银丝,也被他细心的剪掉了。他的胡子看起来也精心修理过,贴在他脸颊两侧。
他看起来至少四十多岁了,脸上有一些岁月的痕迹。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英挺,放在末日以前,他也会是被人称为帅大叔的类型。
他的眼睛是罕见的完全漆黑,好像幽深的潭水,让人看着心生寒意。
走在前往地堡广场的路途中,他看见周围许多人正一脸惶恐的抬头看着天,极光还没有散去,仍然穿透了地表,和地堡上层坚固的壁垒,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郝远山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他知道,这些人正在等待着他的“拯救”。
又走了一会儿,他来到了地堡广场。
地堡广场位于地堡的正中央,是主席用来征兵、宣传口号之类的地方。在地堡中央,随处可见刚被救回来,还无处安置的幸存者。以及一些维持治安的士兵。
只是今天,这些士兵的数量都肉眼可见的减少了很多,似乎被刻意调离了。
郝远山知道,这是王志安动的手脚。
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的踏上了地堡广场,原先只有王志安可以站上去的那个位置。那里象征着权势和地位,象征着荣誉。
他的两个保镖则在主席台下面守着,一动不动的好似两座雕塑。
一开始,周围的群众并没有发现这个越界的男人,他们并不关心谁站在那里。他们只是愣愣的盯着极光发呆,有很多人还没有从震撼当中回过神来。
郝远山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型扩音器,把它别在衣服领口,又鼓捣了一阵,才算把它弄好。他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扩音器把他的声音传的很响。
这阵咳嗽声引起了少数人的注意,他们抬起头,疑惑的发现,站在那里的竟然不是他们的主席,而是一个先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
但除此以外,大部分的人还是没有看向他,呆滞冷漠的如同提线木偶。
郝远山见扩音器的效果很好,他双手撑住主席台,再度清了清嗓子,喊到:
“各位,各位!”
他的声音很响亮,而且中气十足,听着就很有力量感,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这一次,基本上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见状,郝远山丝毫没有露怯,他继续道:
“各位,今天的异象想必大家都见到了,自从末日发生以来,这样的异象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没有人给过我们解释,他们连个合理的借口甚至都不愿找出来糊弄我们!
“任由我们自生自灭,终日提心吊胆!”
听到他的话,底下众人议论纷纷,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听起来,他对政.府很是不满。
“今天的极光,他们会给我们解释吗?不会的,永远不会,他们只会给我们带来欺骗,蒙昧,以及各种各样破绽百出的谎言!”
郝远山顿了顿,他深谙演讲的方法。他低头,往众人都扫了一眼,说到:
“你们想知道真相吗?我可以给你们带来真相!”
底下的人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许久,才有一个男人虚弱的声音响起来,他衣衫褴褛的坐在路边,看样子是个地位卑微的幸存者。
“你能带来什么真相?”
郝远山从刚刚开始到现在,等的就是这句问话。
他方才就做好了准备,回答到: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你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神在这个世界的投影,今天的极光是这样,以前的每一场灾难是这样,包括这次的末日也是如此!这就是真相。”
他的话说完,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声和讥讽声。一片嘘声中,方才那个男人又说到:
“是不是现在都流行成立宗教啊,前段时间有个什么劳什子的先知教,如今你又来说什么神不神,真不真相的。
“真当我们民众都是一群蠢货吗,不想着保护我们,解决当前的困境,反而先想的是怎么满足自己的私心,来骗我们,统治我们,可笑至极!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不被救出来,滚回我的地面,好歹不用被你们这些神棍欺骗!”
他的话比郝远山的话要引起更多人的共鸣,民众纷纷义愤填膺,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太久了。
先是活着的基本保障受到威胁,现在又是被极光带来精神方面的侵蚀。无论是谁,只要是个正常人,此刻都坚持不住了。
听到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的话,郝远山并没有生气,他的情绪也没有多少波动。
他现在所需要的,反而就是这种会反驳自己的人。只有这样,一会儿才能凸显出自己的神力来,达到他心目中完美的效果。
要是这帮民众一上来就相信了他,他反而会觉得这是一帮彻底的愚民,没有什么可以统治的必要了。
“这位先生,你看起来不是个普通人,想必之前一定是什么不凡的人物吧。搞科研的?”
郝远山尊敬的问他,完全不管自己的年纪还在那个男人之上,更不管他和那个男人之间地位的差距。
郝远山的态度令那个男人微微一愣。
自从末日发生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如此跟他说话了,他过着野狗一般的生活,到处捡着一条命,彻底失去尊严的活着。
回过神来,那个男人哼了一声,心中暗暗道:
政治家的把戏罢了,如果真的会尊重他人,怎么可能处在这种位置还置民众生命于不顾?
“你说得对,我之前是搞科研的,是一个院士。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们那些话术实在太可笑了。什么神不神,鬼不鬼的,我只知道自古至今,都是人类自己引领自己,走出各种艰难的困境!
“换做以前,你们这些话连三岁小儿都知道是假的,现在呢,环境变了,你们就以为人的智商也一起变了吗?我们需要的是希望,但不是这种虚假的,一下子便可以戳破的希望!
“而且更可惜的是,我作为科研人员,搞得是实验科学,不是理论科学,所以我对你们那些神神叨叨的借口也持怀疑态度。我相信的是证据和数据,而不是所谓的理论。”
男人一连串的话下来,几乎无可辩驳。
换做常人,可能早就感觉到一阵脸红心跳了。毕竟郝远山从头到尾,都是在说谎。除了和王志安之间拟定的一个粗糙的计划,他基本什么都没有,连演讲稿都没有,一切都是临场发挥。
可是他也不是常人,他的野心让他敢于面不红心不跳的扯出一切谎言。
他再次清了清嗓子,把自己额头上刚刚散下来的一小缕刘海撩了上去,用力贴紧:
“先生,怎么尊称您?”
“免贵姓刘。”
“刘先生,对于您这样有智慧的人,我相信光靠一张嘴,肯定是打动不了你的。但在我亮出我的证据让你相信之前,我还是想先询问您,您觉得今天的极光,是因为什么?”
郝远山先发制人。他的每一句话都很得体礼貌,但是语气之中又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疏远。
男人挑眉,带着一股高级知识分子特有的不屑:
“反正不是你说的什么神,一定有什么我们还没发现的东西,可能是新的规律,新的理论。就算把现有的物理大厦推翻了,反正我也不会觉得是神之类的东西。”
“可以,我觉得刘先生您说的很对。”
郝远山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像是一只微笑的虎,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他的气质甚至不输王志安。
“我相信在场很多人,一定都跟刘先生一样,觉得我是来骗你们的吧,用你们的信任来换取我的统治,就和先知教一样。
“不过也不怪你们,先知教确实是一堆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就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让你们失去对神的信任的。不过,我可和他们不一样。”
说到这里,郝远山的语气突变,从一开始的冷酷平静,一下子变得咄咄逼人,争锋相对。
“刘先生,还有各位,都好好看着吧,什么是真正的神迹!”
说完,郝远山闭上眼,在这一瞬间,他又把眼睛猛的睁开。
原先他漆黑的好像要把人吸进去的双眼,此刻却变成了灼灼闪耀的金黄色,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芒。就像是黄金,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辉。
“这是什么?变魔术吗?以为戴个美瞳就可以把人糊弄过去?”
男人还是不屑。
郝远山睁着金黄色的眼睛,他抬起一只撑着主席台的手,在空中画了几个手势。
他在发动他的异能:
歌者。
他的异能歌者,不同于其他任何攻击性异能,也不同于顾卓的实用性异能。
郝远山的异能,可以将他自己的思想,他自己的话改变成一首曲子一样的存在。他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在别人的耳中听着就像是一只动听的歌曲,别人会不由自主的相信他的话。
更恐怖的是,听见他话的人,会在脑海中自动形成一副画面。这幅画面会比真实世界还要真实,让人无法分清现实与幻觉。
可以说,郝远山的异能虽然无法在怪物群当中保护自己,但是要做到控制别人,还是轻而易举的。这也是为什么王志安找上他的原因。
他一个人,就可以抵上一整个先知教。
郝远山抬起手,在空中画完五芒星和十字架的手势。他现在脑海中只记得这两个宗教图案了,他至少要画出来装装样子。
他画完后,异能早已准备好。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那是一本《圣经节选》。
郝远山也不是个神神叨叨的人,让他凭空编造几句神说的话来,他也编不出来。所以他早早地就备好这本精简过的圣经,从中找几句箴言念出去就好。
反正无论怎样,有了“歌者”的存在,他们都会相信的。
“耶和华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郝远山照着书上念到。
一开始,男人还在冷笑,他也读过《圣经》,只觉得面前这装神做鬼的男人花里胡哨的,恐怕是疯了,以为这样就能骗得到人。
但是郝远山第二句话刚念出第一个字时,男人就笑不出来了。
他觉得郝远山的话是那样动听,那样的吸引人,充满了一种不可抵挡的魅力。就像是一个能发出绝美音符的乐器在演奏一样,它演奏出了世上最动听的歌。
只要郝远山说出来,他就会不由自主的选择相信。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产生的变化,一切都是瞬息之间发生的。
男人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耶和华没有使他感动,但是郝远山使他泪流不止。
“我虽然行过死阴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郝远山还在念着。
随着他一句一句念出来,男人颤抖着嘴唇。他看见绿色的极光当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就像是一个孱弱的男人,身上穿着破败的袍子,留着黑色的长长头发,胡子拉碴。他拄着杖,立在极光当中,绿色的光辉洒在他的身上,他睁开眼,向男人,以及众人都看过来。
他的震撼虽然远不及那轮金色的扭曲物质,但是无论如何,也是人的理性所完全不能接受的。
男人有些犹豫了。
唯物主义的理论,在此刻动摇起来。
正如他的心,在不停的左右摇摆不定。
郝远山看见了众人的异状。
他们刚刚经历过极光与金色物质的洗礼,本就处于极其脆弱的精神状态当中,现在更是又被重新打碎了一次。
继续念下去。
继续念下去,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定要让他们绝对的相信自己。
郝远山迅速瞥了一眼众人,随后看着圣经,一字一句的接着念着:
“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随着这段话念完,男人看见,那沐浴着极光的长发男人低下了头,向他伸出了手。
长发男人的背后是金色的殿堂,他无法形容的金色殿堂,是世人从来没有见过的神的宫殿。他伸出的手是那样宽厚,充满了温暖的力量。
男人也克制不住的伸出手,想要握紧长发男人。
只要握住他,以后就会拥有幸福和快乐,再也没有痛苦和折磨。
连带着,他看到了长发男人身后,站在主席台的郝远山。
郝远山也一同沐浴上了神的光辉,他张嘴念着祷告词,没有人可以拒绝他优美动听的语调和声音。
难道唯物主义真的是错的吗?
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长发男人的手此刻就在自己面前,只要再往前抓一些,就可以握住了。天堂的生活就要到来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
“就是他,在这里!”
突然,几个仓促的声音打断了这里的氛围。一队士兵端着枪赶了过来。
士兵们举着枪,在天空中“突突突”放了几枪,为首的官兵喊到:
“都别动,趴下来!”
郝远山见状,知道是王志安派人过来了,一切都按着他们的计划在平稳进行。
那些人不会伤害他的,只会装装样子。
郝远山住了嘴,把圣经收回袋子里,跟众人最后说了一句:
“我一定会带着神的旨意再次回来的,记住,除了我以外,世上其余的宗教,皆是邪.教!”
他说完,跳下了主席台,在两个保镖的护送下,在混乱的人群中快步跑远了。
而众人只能看见长发男人伸出的手在自己面前,只差那么一下就可以抓住,一切却来不及了。一切的美梦此刻全部破碎了。
“别走!”
自称科研员的男人从地上站起来,想追上郝远山,可是他饿了很久,早就没多少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却怎么也追不上了。
“别走!带上我!带上我...”
他只能如此绝望的吼到,最后又重新扑倒在地上。
就在刚刚,这么短短的几分钟功夫,他的唯物主义就彻底被人打碎了。
那是科学根本无法解释的东西,也是科学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那就是“神性”。
一种他之前觉得,世界上最为扯淡,最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刚刚却赤.裸裸的展现在了他面前。
“去,把秩序稳定下来,把那个男人捉住,不要放过他!”
小队长对手下的士兵大声命令到。虽是如此命令,但他还是对派出去的士兵挤了挤眼,士兵自然也懂他的意思。
“突突突。”
又对着空中开了几枪,把众人都吓的趴在地上,瑟缩着不敢说话。
小队长这才按照王志安教他的发言,说到:
“接到举报,这里有邪.教人员传教,我们是过来维护秩序的!记好了,正统的宗教是先知教,任何其他宗教,通通都是邪.教!”
他的话令在场所有群众都愤怒了,然而他们只敢在心中偷偷的愤怒。
他们第一次深刻的觉得,如此厌恶先知教。
在真神面前,一个虚无缥缈的假神,一个靠武力压迫他们的组织,是显得那样可笑。
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显现,但是显然,王志安和郝远山的造神计划已经成功了。
在最关.键的时刻戛然而止,才能让人感受到不甘,也才最能让人记住。他们采取了这样的方式,使郝远山的威望在这一刻直接达到了顶.峰。
一个新神已经诞生。
人们对先知教的憎恶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一步步实施他们新的“神之子”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