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太监小德子回来后,把在太原的见闻说给皇上。
纯粹的真话他不敢说,他担心把苏元治下说得太好,庆襄皇帝会大发雷霆。
于是,他只能添油加醋一番。
什么太原人个个衣不蔽体,一脸菜色;北安士兵在街上肆无忌惮,欺压良善;逆贼苏元奢侈无度,醉生梦死……
庆襄皇帝听了这些很高兴,这很符合他听闻中的太原。
只是,一想到自己堂堂大周皇帝,为了用什么缓兵之计,居然要和苏元那种人和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在得知苏元大肆索要财物做嫁妆时,他更是怒不可遏。
“这个混账东西!他以为我堂堂大周公主是什么贫贱商贾之女吗!居然在嫁妆上纠缠不休!”
“陛下息怒。”傅成阳此刻就在一旁,低声说道。
“陛下,那苏元虽是世子出身,但北风小城人丁稀少,物质贵乏。那小子起势后贪恋财物,也是理所应当……这更能说明其见识短浅,不足为虑。”
傅成阳嘴上如此说,心中却十分怀疑。
根据他收集的情报,苏元绝不是什么贪财之人。
哪个贪财之人,会大幅免除百姓税捐?会给无田产的百姓免费发地?
傅成阳真是闻所未闻。
所以,他心中猜测,恐怕那苏元是故意做此姿态。
这些庆襄皇帝当然不知道,他知道的,都是傅成阳想让他知道的。傅成阳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就根本不知道。
这座华美精致的皇宫,已经让皇帝成为一个瞎子和聋子,除去皇宫之内,宫外的一切,都是别人告知于他。
庆襄皇帝可没有微服私访的爱好,因此对于皇宫之外、京城之外,所了解的一切都是通过奏折。
至于奏折上会写什么内容,自然是大臣们说了算。
“嗯,此言有理。”庆襄皇帝道,“不过这样一个废物,居然能逼得我堂堂大周要与他和亲!可见许义川、李胜天等流有多不堪重用!”
许义川是漠州州牧,庆襄皇帝最恨的便是他,轻易就让苏元夺取漠州,从而发展壮大。
李胜天更不必说,他当初有多么看好,现在就有多么失望。
战功赫赫的李家,这一代居然这么拉胯,实在是没想到。
事实上不只是庆襄皇帝,李家许多长辈,都对李胜天大败不敢相信。他们几次想要详细战报,想看看究竟是为何而败,结果战报里却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只有什么“苏元夜晚制造声音疲敌”、“白袍神将所向无敌”之类。
在李家人眼中,这些根本不能决定一场战争成败,尤其涉及到如此多的士兵人数。
只是不接受也没办法,事已至此,只能期待以后补救回来,挽回家族荣耀。
傅成阳听着庆襄皇帝大骂许义川、李胜天,却只字不提公孙阔,心中也是门儿清。
因为玉贵妃的缘故,庆襄皇帝对公孙阔虽然愤恨,却也不想提及,尤其不想在朝上提及。
他就是怕大臣们会将视线转移到玉贵妃身上,攻击玉贵妃。
假如往回看,追朔至苏元最早崛起的标志,就是打败公孙阔镇守的北疆大营。
如果不是这一战,苏元要崛起也没那么容易。
公孙阔这这个靠裙带关系上位的脓包,一旦大臣们追究,难免扯出玉贵妃。一旦扯出玉贵妃,难免也会牵连到庆襄皇帝自己。
公孙阔越是废物,不就越显得提拔他的庆襄皇帝愚蠢、有眼无珠?
为此,庆襄皇帝不提,百官们也不会找不自在。
这就导致公孙阔就像是个被遗忘的人一样,除了公孙家以外,没什么人在意。
发泄了一通,庆襄皇帝叹气道:“事已至此,苏元这逆贼要的就给他吧,反正早晚都会拿回来。”
“是。”
“还有!七公主出行,就不要大操大办了。”
“……奴婢明白。”傅成阳低声道。
他很能揣摩庆襄心思,在后者看来,送公主去和亲是件很丢人的事,最好秘密把人送过去,一点消息都不走露才好。
“嗯,还是成阳你最能体会朕的心意。”庆襄皇帝满意地看了傅成阳一眼,“你是大周两朝太监总管,劳苦功高,朕一定会好好待你。”
“多谢陛下圣恩。”傅成阳连忙跪下,满脸激动感恩。
“行了起来吧,你去把冲儿给朕找来。”
“是。”
傅成阳转过身去,脸上表情瞬间变得阴冷,但随意又浮现一抹冷笑。
他知道,庆襄皇帝内心深处,恐怕已经将周冲定为太子,这从最近其常单独与周冲谈话便能显露端倪。
如此一来,冲儿登基之日,怕也不远了……
那时我多年夙愿,也终将达成!
傅成阳神情坚决,步履加快。
……
后宫。
以往无人问津的临宁殿,今日很是热闹。
临宁殿是容贵妃生前所住,她死后,这里就成了七公主周舒的单独居所。
平日除了两个伺候起居、打扫房屋的贴身奴婢外,临宁殿很少会有人来。
哪怕是作为父亲的庆襄皇帝,也很少会来看望自己这个女儿,彷佛这里给他留下了什么阴影般,一靠近就会浑身不舒服。
周舒自己和两个奴婢居住在此,倒也没闹过,每日就是做些杂活,看看书册。
身为公主,周舒却没有高人一等的脾气,平日会和奴婢一同浆洗衣物,这让她那两名奴婢也十分爱戴她。
而今日临宁殿之所以热闹,便是一众皇子公主都来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和亲之事最早就商量于后宫,朝廷虽还未公开宣布,消息在后宫中却已经传开。
大家都知道,七公主周舒要远赴漠州,与谋反的苏元和亲。
他们今日来,说是关心、送别,实际上更像是来看笑话。
“舒妹,你可真命苦!”三公主周倩雅握着周舒的手说,“他们都说那苏元青面獠牙,样貌十分丑陋不堪,你嫁给他,真是可惜了……”
“是啊,舒妹你这么漂亮,怎么嫁给那么一个家伙!”
“父皇也真是的,就不能随便送个宫女过去吗?”
“舒妹,这把宝剑赠与你。你到了漠州,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执剑杀死!”
“二哥,你这什么馊主意,只会该死舒妹!那苏元可是个大混蛋,你忘了他杀了我们九阳姑姑!”
“……”
提起九阳长公主,众人都沉默一瞬。
的确,苏元对他们来说是有切身仇恨的。
若是换做其他公主去与苏元和亲,众人一定十分愤满,但若是周舒……
几名公主交换眼神,都看出对方眼底的窃笑。
她们虽和周舒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早就看周舒不顺眼。
一是因为周舒的母亲容贵妃,后者生前就是个严厉之人,呵斥过她们多次,让她们很是记恨,后来容贵妃发疯而死,她们别提有多高兴了。
二则纯粹是嫉妒,周舒那不施粉黛却清丽脱俗的容貌让她们万分艳羡,明明自己也是高贵美艳的公主,可只要和周舒同时出现,旁人的目光绝对只会看向周舒。
而最令她们厌恶周舒的,还是后者那副性格。
她们觉得周舒看似温柔恬静,对什么都不争不抢,实际上内心假清高,看不起她们,这让她们最为恼火。
只是周舒作为公主,地位尊贵,她们平时也不敢做什么。
现在听闻周舒要和亲出嫁,她们自然高兴坏了,连忙把皇子们也都叫来,一齐来临宁殿看周舒的笑话。
周舒面对众人带着恶意的关怀,神情澹然。
她没有动怒,只是温声对众人一一谢过。
这反倒让众人有些不舒服,最为嫉恨她的三公主周雅倩阴阳怪气道:“不用谢我们,舒妹。是我们要谢你,如果不是你替我们挡了这一灾,那就要我们去嫁给苏元了。真要是那样,我是宁愿一头撞死,都不会嫁过去。”
“嗯,挺好的,希望二姐将来能找到一位如意郎君。”周舒轻轻说。
她这一句差点把周雅倩气晕,还待说什么,周冲却是来了。
几名公主一看到他,都露出谄媚之色。谁都看得出,最近父皇经常叫周冲陪在其身边审阅奏折,这说明什么一目了然。
“冲哥~”她们甜甜叫道。
“哼!”
一道不和谐的冷哼响起,是大皇子周丞。
他刮了周冲一眼,转身离去。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另外两名皇子,显然是站队周丞。
周冲脸色有些难看,但没有多在意,来到周舒面前。
“舒妹,你的事我听父皇说了!”
“……”
“你……多保重!”周冲嘴唇紧抿,“哥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救你回来!”
周冲和其他人不同,他和周舒年龄相彷,小时候也常一起玩耍,还是有真挚兄妹情在的。
周舒闻言,难得露出一抹澹澹的微笑:“好。”
次日。
数量马车从京城出发,拉着数车货物,里面都是苏元狮子大开口要的嫁妆,但却伪装成商队。
随行有数百人,看装束是普通商人货工,但实际上都是负责护送周舒的精锐士兵。
出嫁之行,没有十里红妆,没有高头大马,更没有锣鼓喧天。
庆襄皇帝觉得太过丢人,以至于对周舒去往太原之事秘而不宣,甚至在周舒临走前,都没有与她见上一面。
他决定了周舒命运,却在她走前连面都不见。不知是不忍,还是觉得羞愧、无颜相见。
车队中央一架马车之内,端坐在其中的周舒,一身素装,连嫁衣都未穿。
她扭头最后看了一眼京城大门,水雾渐渐在明亮的童孔中弥漫,最后顺着脸颊轻轻滑落。
“对不起,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