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安以前缺钱,如今钱对于他来说仍然重要,却又不是最重要的了。
他更缺少物资。
金州兵一万三千人,水师四千人,合计一万七千人,这些军饷由朝廷供应。
虽然由他发给士兵们,却不是他自己能掏的起的,也还没有到这个地步。
养军士真的太贵了。
金州兵按照辽东制度,每月给银一两四钱,米半斛,一年就是十六两八钱,米六石。
一万七千人,一年需要钱饷二十八万五千六百两,加上将领,一年需要三十万两银子。
粮饷一年则需要二十万石,如果只靠金州供应,一年需要十万多亩田,才能打出足够的蜀黍米。
也就是除去金州,整个所有的海岛田亩,都要用来供应一万七千名士兵,且还不够使用。
这还只是保障了粮饷。
营兵不是军户,别人当兵上阵杀敌,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总要能养活后方的一家老小吧,一年六石的粮饷,也才勉强一家三口人吃饭。
如果家中人多,还需要家人另找活计养活自己,加上一年近十七两银子,才能养活五六口人,买油盐锅布等物资。
一对夫妻,加上一两个老人,再生个三四各孩子,只靠当兵的报酬却还是不够的。
而这份待遇,已经很低了。
对比蛮族兵,他们算的上奴隶主,可以剥削家中的奴隶,大周士兵不被人剥削就不错了。
两相比较下来,蛮族兵的待遇远不是大周兵可以比。
所以想要打过蛮族兵,光如今的待遇不但不能减,还要增加才行。而上了战场有了伤亡,那抚恤钱粮更是天文数字。
所以唐清安十分清楚,别说现在他只有金州,就是以后真的有了百万辽民,对内地的依赖只会更多。
他不知道历史上的毛文龙有没有野心,反正他现在,对朝廷十分的忠心。
却专门派了一艘船,运了数千斤的鲜鱼去京城送往各府,东西虽然不贵,却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这趟买卖,我和辽东节度使沟通完善,四成的利益归你们,三成的利益归北镇,三成的利益归金州。”
杜松闻言有点闹不懂。
他原是金陵的掌柜,跟着大房北上。早先唐清安小时候也被他带过,如今虽然唐清安成了副总兵,作军都督府佥事,二品的武官。
不过这些日子来,唐清安一如既往,再加上以前的交情,所以杜松没有太过拘谨。
“安哥儿,这买卖做下来,利润可大了,怎么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呀”
唐清安和陈德言两人相视一笑。
杜松见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陈德言笑着解释。
“这也不怪你,这件事才发生不久,辽东经略已经和土蛮,内喀尔喀各首领达成约定,在北镇各地互市。
条件就是蒙古协助大周,共同对抗蛮族,保住北镇不失,不然北镇都失去了,马市又如何能存在。”
杜松点点头,这些兵国大事不是他能操心的。
“按照约定,每年交换物资,得马一万匹,会分一千匹给金州,两年供应三千匹,三年五千匹。”
这好大的数量。
不过这是朝廷的花销,关唐清安什么事?难道他要把这些马买了换银子吗?
陈德言笑着和唐清安告别,拉着杜松离开,后面是关于军事的计划,不是能跟杜松透露的。
如今唐清安缺马,战马才是第一要素。
本来就是抽空见了杜松一面,如今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用来叙旧,今日最重要的是见赵缑用。
在书房,赵缑用已经喝了一盏茶,见到唐清安进来,起身相迎。
“坐坐。”
唐清安笑着把赵缑用按下,然后才自己坐下。
“各营一万三千兵,其中老弱不少,我计划全部撤裁,重新招募精壮。
而且不少将领也需要改动,有些人不适合原先的位置。”
赵缑用早已有准备。
这段时日来,唐清安大肆整理内政,驱逐了不少人,他估摸着军中也不会错过。
昨日传他今日得见,就已有猜测。
“这撤裁的军士如何安置?”
现在金州里,当兵吃粮才是最好的差事,不然只能种军田,每年留口粮自用,其余各项物资都是按需分配。
当不了兵,没有了粮饷,去过吃两日一干的日子,恐怕这些人会心怨。
“我有三个去处,一个是去做渔民,提供船只,足以养活家人,二个是做匠人学徒,虽然报酬比不上当兵,却也能落个安稳,第三则是送回关内,自行投奔亲戚。
而且解散了这些人,也不光是什么都不做,也会送些银子做遣散费,聊表心意。”
辽民中,有不少和蛮族有血海深仇的人,这些人当兵,能不惧蛮族,有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狠劲。
可是朝廷粮饷不够,只能养活这些人,所以必须要腾出一些位置出来。
赵缑用见唐清安说的这般清楚,可见主意已定。
他现在关心的是自己的人马会做如何的安排,是否撤裁过多。
唐清安却并没继续告诉赵缑用细节,而是说会派兵备官去军中排查,考核,以此作为依据。
要按照流程做事,那就更不是赵缑用能指点的了,只能无奈退却。
看着赵缑用离去的背影,唐清安思考着,到底要如何安置此人。
靠着辽东经略史鼐,和山东布政使参政的关照,他在金州推举的文官都获得了通过。
通过这些文官掌控金州地方事宜,以此在金州做到大权在握。
但是赵缑用毕竟是朝廷任命的参将,是目前金州第二军事长官,又原是复州大将。
复州一系不少将领,还是响应赵缑用的命令。
虽然两人目前关系还比较融洽,是因为两人都比较克制,而不是两人的观点有多么的一致。
“先留着吧。”
唐清安摇了摇头。
去掉赵缑用容易,就怕引起朝廷猜测,到底不利于如今的形势。
送走了赵缑用,唐清安立刻让人请了分巡道王宣,方士珍两人进来,且起身在门口相迎。
“将军。”
“王副使,方副使,请坐请坐。”
这两人也是由唐清安推举升官,很是拘谨。
唐清安笑着和两人聊了会天,到了火候才开始提起要事,说道,“复州方面,撤裁两千人,金州方面,撤裁一千人,两位可有异议?”
“但凭将军做主。”
两人早就得知今日之事,也猜到了唐清安的心思。
诸事敲定,金州轰轰烈烈的裁兵和募兵同时展开,募兵一事,则有二弟刘承敏,徐寿福组织。
之所以加上徐寿福,一则此人心向自己,二则到底也是复州将领,可以安抚人心。
……
整个金州人心惶惶,有的人不愿去职,有的人想要卸甲。
“老东西,你准备去何处?”
一名老兵,偷摸着问道。
“你怎么晓得我要退营?”
“我还不知道你,你向来怕死,如今有了这个机会,还有好的去处,如何轻易放过。”
那人苦笑了一番,也没有隐瞒,小声说道,“我准备去做学匠,虽然银子少了些,加上娘们去种地,省吃俭用也能养活几个小子。”
“何不跟我出海?我的队长跟我说了,三条出路,第一好的却是出海捕鱼。
虽然是新事物,但是队长说他跟随将军出过海,也听那些个文官谈起,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大海饿不了肚子。”
那人摇了摇头。
“我不比你家才一个儿子一个闺女,将军虽然不会亏待我们,但是去渔场做事,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谁又能预料呢,我可赌不起。”
每人十两的遣散银子,已经不少了。
将军还说过,退役军士家里,每月还会额外赐一斗米,管三年,第四年开始每月降为半斗米,管十年。
如此大恩,那人内心只有感激没有怨言。
有人还想劝,旁边的同袍听到了,骂道,“你们两个老杆子,倒是熘得快。”
“你为何也不退?”
“我退个屁,一大家子都靠我养活,光靠遣散银子和那每月一斗米,如何养活家人。”
整个金州,除了军士每日两顿干,力工则一顿干一顿稀,其余百姓皆每日两顿稀。
长期这么吃下去,谁能受得了。
“那倒也是,你上面两个老的,下面是六个小的,婆娘也是干枯干枯的,除了能生娃,其余没什么用处。”
几人正先聊着,营中鼓声响起,听到鼓点,知道是召集全军,几人立马归队。
全营两千余人,各队依次整队,好一会,才见到军中将领们,陪着几名文官吏员出来。
那几人手里拿着名册,按照名字点名,然后发遣散费用。
剩余的军士们,有些人羡慕,有些人不以为然。
念完名字后,领头的官员大声说道。
“将军有令,为了奖励留下来的军士用心杀敌,今年年底发双饷,每人再奖三匹布。”
官员念完,笑呵呵的看着营中士兵们。
果然。
“将军威武!”
“将军威武!”
在将士们的带头下,所有士兵呐喊起来。
老兵马林眼前湿润。
看了看老伙计,高珍一样如此。
两人当兵了半生,如今要脱下身上的衣袍,到底却是有几分不舍,把以前的那些不痛快,纷纷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