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胜安最终选择了为将军夫人奔走。
当年秦夫人打理家业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效力,实则近些年来,夫人的手段令他叹服。
面对夫人的托请,他屡受恩情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悄悄的去往草原上的彰武城。
科尔沁奥巴年老体衰,听说已经不能下床,让人没想到的是熬过了寒冷的冬日。
既然连冬天都熬了过去,天气渐暖,多半不会有事,但是并不影响金江镇在草原的深入。
建成数年的彰武城,还有一座新的法库城,让第一镇牢牢的控制了东部草原。
以两城为根基,逐渐往外扩张。
冯胜之从科尔沁草原归来,带回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听到冯胜之的话,刘承敏不由感到好笑。
此人倒是好心态,令人佩服。
和外界的猜测不一样,冯胜之在第一镇没有怨言,仿佛正常的调动,以他的威望和资历,又让第一镇得到了极大的支持。
在他的面前,刘承敏不敢擅专。
草原和内地不一样,各部有自主性,当金江镇强大起来后,很多部落选择了金江镇。
这是大势,刘承敏不认为会有什么坏消息。
冯胜之知晓刘承敏的性子,不喜欢说笑,因此没有继续卖关子,开口如实的告知。
“奥巴同意第一镇在通辽修城,但是他提出了个要求,希望将军纳他的孙女。”
“这件事应该没有问题。”
刘承敏知晓大哥的性子,不会拒绝此事,可见冯胜之还皱着眉头,就晓得他还有话没有说话。
“奥巴还提出让自己的重孙,和将军的女儿定下媒妁之约。”
冯胜之说完,刘承敏沉吟了起来。
奥巴内心的打算,刘承敏看的清楚,随着金江镇无可避免的控制科尔沁,大部分的部落都会投靠己方。
此举的目的,是为了保证奥巴一枝在科尔沁的地位不受动摇。
而且奥巴也考虑了汉人的风俗人情,没有彻底提出蒙古上层的那一套方式,虽然也有不符内地的风气,却不是不能接受,可见其诚心。
“我大哥和常人不同。”
刘承敏无力的向冯胜之解释。
“普通人家重儿子,唯我大哥儿女并重,且因为女儿之事不同,实则有偏疼女儿之心。”
冯胜之叹了口气。
虽然他和刘承敏身份有别,但也不是没有听闻过此事,正因为如此,他才感到为难。
“我大哥多次在家里说过,对小侄女的婚事,必定等侄女长大后,以她的心意为重,不会强迫小侄女。”
“此事我们知道,但是奥巴不知道,如果将军拒绝,恐怕引起他的误会,认为我们不愿意保住他们一枝在科尔沁的地位。”
冯胜之一脸的担忧。
如果奥巴不反对第一镇修建通辽城,那么以通辽城,彰武城,法库城三地为犄角,不但含括了整个科尔沁,还把靠近沉阳一带,偌大的辽河套变成了稳定的大后方。
无论对于金江镇在草原的统治,还是对于移民人口到辽河套屯田,都是百利无害之事。
“这件事我们都做不了主,还是让将军做决定吧。”
刘承敏改口说道。
随后犹豫一番,还是决定把贾环来第一镇的消息透漏给了冯胜之。
果然。
冯胜之露出诧异的目光,好奇的看向刘承敏。
刘承敏苦笑不已。
很多事情可以意味不能言明。
以他对大哥的了解,夫人的举动,大哥必定是知情的,但是知情不代表高兴。
但是不高兴也并不意味否决。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更不敢插手大哥的家务事,这是件让人不敢大意,又不敢沾惹的大事。
冯胜之连问的兴致都没有,直说让刘承敏自己看着,躲麻烦一般的匆匆离开。
军镇的事情,本来就是节制使和镇使商量着办,前者主管军,后者主管政。
军中人事上,节制使有提议权,镇使有上报权,军司则有盖章权,现在冯胜之不插手,明显就是让刘承敏独断的意思。
刘承敏无奈,只能亲力亲为,思前想后,最后把贾环安置到了章毅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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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吉紧张的满头是汗,也不敢擦,任由流在眼睛里,低着头等候将军的吩咐。
唐清安握着笔,墨水滴在白纸上,犹如心里插了一根刺,久久不愿下笔。
“此事不要传出去。”
“老爷放心,两个婆子不敢瞎说,夫人不会知道的。”
周吉连忙答道。
将军在东海堡还是百户时,他属于将军手里的两小旗之一,十余年来翻天覆地。
将军贵为平辽侯,麾下战兵十万,百姓数百万,实乃一方之主也。
言出法随,自生光芒,令人畏惧胆寒。
周吉怕苦怕死,不愿意从军,知道自己的才能不足,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人情方面。
人最难的是自知之明。
周吉看的通透,于是早早放弃官途,选择投靠了将军,成为了将军家中的管家。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周吉是平辽侯府的大管家,无论何人都得给他情面。
他周吉也有儿子,也有孙子,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族考虑,对将军无论公私,皆死心塌地。
“这件事你做的很好,你出去吧。”
唐清安放下笔,把空白纸张收起来放到一边,上面虽然沾墨有了污迹,但仍可使用。
亮堂堂的书房里,周吉的身影显得渺小,退的有丝狼狈。
“吱呀。”
随着大门的关闭声,整个屋子陷入了沉寂。
高处不胜寒。
没人敢向他说心里话。
当年,彭大海不顾旁人的劝告,为了手里将领的事情,跑到自己面前力争。
今日的彭大海,也不敢向他说真话了。
连彭大海都如此,何况其余的人呢。
金江镇的新学新政,很多人不满,没人敢把苗头对准自己,但是他们对准了林如海。
很多人不满自己的隐忍,想要入主中原,所以推出了陈德言试探自己。
冯胜之有没有不满?
顾应时呢?
唐清安不清楚。
王府的野心,贾府的纠结,史府的观望,薛家的扩张,林如海的结网……
这些都是人心。
身居高位,要做的就是满足大部分人的人心,违背人心的下场,就是众叛亲离。
谁也无法免除,包括后世。
唐清安很清楚的感觉到,当年以仇恨大义集结起来的金江镇,随着权势的扩张,人心渐变。
简而言之,需求不一样了。
以前的人们,追求的是报仇,现在的人们,开始贪慕权势。
“乌推官来了。”
外头有人通报,得到了里间的允许,侍卫推开了门,乌顺脚步轻飘飘的走了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进到表弟,不,平辽侯的书房。
“坐。”
唐清安笑道。
二表哥乌忠心太大,四表哥乌良心思太浅,唯有三表哥乌顺,想法虽然不少,但是谨守规矩,不敢逾越一步。
人如其名,一个顺字。
现在的唐清安,要的也只是一个顺,并不要求乌家有太多的才干。
金江镇人才不多,但也不少。
有了才,就有了心思,有了心思就有期盼,就不容易顺从。
等乌顺恭敬的坐下后,唐清安没有迟疑,直截了当的告诉让他来此的用意。
“军司掌书一职空缺了年余。”
唐清安开口说道。
“因为我打算让你担任此职位,又恐你能力不足,因此观望了如此之久。”
乌顺内心激动,千言万语编练了又精简,是向表弟表忠心呢,还是表示一定不辜负重望呢。
刚想完一句觉得刻意,显得生疏感情,立马想到下一句话,还是不满,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索性一言不发,只听将军的安排。
“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很多人希望我能入主中原,但是我要的不是一个流离失所的中原,金江镇也承担不了失去中原富裕的后果。”
金江军养精兵,年年发动战事,既要做到不扰民,反而还需要接应大量的流民,从何处来收益?唯商贸一途。
中原商贸一毁,就是抽出金江镇之根基。
没有选择传统的耕战,而是选择以商养战,多年来才建立了成熟的贸易体系,是容不得破坏的。
因为船大不好掉头。
如果失去了商贸,对于现在金江镇的体积,将会是伤元气的打击。
唐清安选择把心里话告诉乌顺。
让乌顺明白以后该怎么做,怎么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
“北方的勋贵和军中多有瓜葛,例如平安重镇节度使,和荣国府大房千丝万缕。”
“在南方,例如金陵等重城,又是贾府等勋贵的老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藏了不少的东西。”
“既然要入主中原,那么就要做好准备。”
乌顺明白了。
他以为将军是告诉他,国内的勋贵势力,对于金江军日后入主中原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唐清安没有继续往下说。
只让对方明白此层意思即可,说多了无益。
大争之世。
新学是尝试,金州的军学堂必然也要传入国内,这是道统之争,才是最凶险的争斗。
一个处理不好,金江军面对的就是全国地主的反扑。
“以后国内勋贵势力会越来越多的加入金江镇,对金江镇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股力量既要用,又要防着用,日后你在军司担任掌书,整个金江军的公文都要过你手,切记应该如何做。”
自己只放开了一条口子,才三年的时间,国内勋贵在金江镇就开始了蚕食。
现在的勋贵,在金江镇的势力还很弱小,但是十年后就不一定了。
金江镇的繁荣,军队的供给,皆离不开大周的商贸。
江淮不可破坏,南方经济不可轻动,北方勋贵势力大,总之不论南北,有国内勋贵的协助,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文官。
文官的背后就是地主,涉及道统之争,必然会有不小的反弹,如果不能拉拢过来勋贵,恐怕后患不小。
乌顺以为自己明白了,慎重的表示,自己一定做好将军交代的事情。
唐清安思虑完诸事,等着探春何时会来找他。
……
女子本应以美为悦,无关外物,本是人性。
新学的传开,将军的支持,从上往下,女子之风气更显朝气。
十一岁的朝鲜公主,乖巧的坐在薛宝钗身边,聚精会神的盯着前方一名舞姬曼妙的舞枝出神。
轻快的音乐里,穿着白色花斑烟笼梅花百水锦衣,裙摆一层古纹双蝶云形千水纱,一身灵动的林黛玉,只见其也一脸的羡慕。
她小时候在家里学琴,到了贾府后,因为贾府规矩大,闭口不提自己会弹琴之事,连宝玉都不知道。
但是音乐舞蹈本就是美的,女子喜爱好看的事务是天性。
当舞完,歌姬屈身行礼,旁边的文杏等丫鬟都鼓起掌,众女兴奋不已。
朝鲜公主几次想要开口学,不知道乾哥哥会不会喜欢,但是又不好意思提出。
“颦儿怎么不说话。”
薛宝钗提着手巾在林黛玉眼前晃了晃,林黛玉抓了个空,气鼓鼓的说道,“我不喜欢。”
众女大惊,连忙问她。
她才笑着说道,“显得我太呆了。”
“咯咯。”
众女纷纷笑得合不拢嘴。
那舞姬也才放下心来,跟着众人轻笑。
薛宝钗看着林黛玉无语。
“你的这张嘴啊,从来没有变。”
“你也没变。”
林黛玉呛了一句。
她们如今都大了,不像小时候轻易就会生气,如此说话才更见情深。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来到金州也是常相聚,知根知底谁也不要想着瞒过谁。
薛宝钗的性子不喜动,此举不过是为了迎合将军。
新学在外头如何变,男人们的事薛宝钗管不了,但是女儿家的事,她能帮助将军。
贤内助。
一个贤字,才是女人的根本。
论姿色,薛宝钗虽然不惧于人,但以老爷今时今日的地位,如何会轻易被美色所迷。
朝鲜公主见状,终于鼓足勇气,想要学舞蹈。
薛宝钗止住小女孩的心思。林黛玉见状也不再说话,眼前的朝鲜小公主,又何尝不像当年的她。
寄人篱下的滋味,谁也不愿意轻尝。
“我们这等人可看,可赏,可羡,唯独不可学,除非水到渠成那天,否则你当知晓,需要谨守慎字。”
薛宝钗教导道。
朝鲜公主半懂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