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的事情,虽然让辽民们遭受了大劫,但随着将军光复辽东,终究已经过去。
而陕西的民乱,却是眼前的事。
不闻者不以为然,闻着落泪。
张工满眼通红,背过身擦拭起了泪水,杨春冷着脸,桂勇更是一脸的暗然。
他去过陕西多次,见多了那里的地狱场景,最能磨人性。
“臣自正月离家北上,出境二十里,见道旁刮*肉者如屠猪狗,不少避人,人视之亦不为怪。
于是毛骨懔懔。
又行半日,见老妪持一死儿,且烹且哭。
因问曰:‘既欲食之,何必哭?’妪曰:‘此吾儿,弃之且为人食,故宁自充腹耳。’
臣因此数日饮食不能甘,此时苟有济于死亡,直不顾顶踵矣。
乃入京之初,恶状犹横胸臆间。
越二三日,朋俦相聚,杯酌相呼,前事若忆若忘。
既而声歌诱耳,繁华夺目,昨日之痛心酸鼻者,竟漠然不相关矣。呜呼,臣饥人也,饥之情、饥之味皆其习见而亲尝者,犹且以渐远渐隔而忘之。
乃欲九天之上、万里之遥,以从来未见之情形,冀其不告而知、无
因而痛,不其难乎?”
这是太上皇当政时期的奏疏。
“臣乡延安府,自去岁一年无雨,草木枯焦。八、九月间,民争采山间蓬草而食,其粒类糠皮,其味苦而涩,食之仅可延以不死。
至十月以后而蓬尽矣,则剥树皮而食。
诸树惟榆树差善,杂他树皮以为食,亦可稍缓其死。
殆年终而树皮又尽矣,则又掘山中石块而食。其石名青叶,味腥而腻,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
民有不甘于食石以死者始相聚为盗,而一、二稍有积贮之民遂为所劫,而抢掠无遗矣。
有司亦不能禁治。
间有获者亦恬不知畏,且曰:‘死于饥与死于盗等耳,与其坐而饥死,何若为盗而死,犹得为饱鬼也。”
“最可悯者,如安塞城西有粪场一处,每晨必弃二、三婴儿于其中,有涕泣者,有叫号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土者。
至次晨则所弃之子已无一生,而又有弃之者矣。
“更可异者,童穉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更无踪影......
而*人之人亦不数日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
于是,死者枕藉,臭气薰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骸。
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矣。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
然臣犹有说焉。国初每十户编为一甲,十甲编为一里。今之里甲寥落,户口萧条,已不复如其初矣。
况当九死一生之际,即不蠲不减,民亦有呼之而不应者。
官司束于功令之严,不得不严为催科。如一户止有一二人,势必令此一二人而赔一户之钱粮;
一甲止有一二户,势必令此一二户而赔一甲之钱粮。
等而上之,一里一县无不皆然。
则见在之民止有抱恨而逃,飘流异地,栖泊无依,恒产既亡,怀资易尽,梦断乡关之路,魂消沟壑之填,又安得不相率而为盗者乎!
此处逃亡于彼,彼处复逃之于此,转相逃则转相为盗。此盗之所以遍秦中也。”
这是皇帝当政时,地方官员的奏疏。
太多太多此类的记载,三人只能从中挑选几篇而已,收录了起来。
接着。
几人又开始收录,朝廷是如何应对的。
“加征三饷。”
“来年开春,民自散去。”
“在苦百姓一年矣。”
……
几十年的灾情,直到今年,地方官府才有了措施,朝廷也只发遣了十万两银子赈灾。
“够了。”
张工放下了笔。
这篇记载了流民军为何起义的文章,他看来已经足够了。
“那就送去给将军过目吧,将军如没有异议,那我们就下发学堂,所有军学生都需要学习。”
杨春同意了张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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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
李长松带着亲信们,悄然的踏上南下的行程。
他就是唐清安等的客人。
一行人抵达了西宁堡。
这里原来本属于北镇的管辖,但是李长松让给了金江镇。
西宁堡北控双台子河,下携大宁河,遏制了辽东和辽西两地之间的走廊。
是兵家必占之地。
无论是辽东还是辽西,谁占了西宁堡,谁就占了有利的地势,进可攻退可守。
望着西宁堡的墙垛,李长松神色复杂。
他当然不愿意让出西宁堡,可是形式不由人,面对忠顺王的欺压,只能选择联手金江镇。
西宁堡早已有人等候,接到了李长松一行人,亲自带去海州。
李长松是北镇节度使,如果传出去他悄悄见了金江节度使,必定引发朝廷的轩然大波。
平辽侯有底气应对朝廷的发难,锦乡侯府可没有这份底气。
所以进入海州城时,李长松坐在马车中,极其的低调,不引外人的主意。
一直到了一处院落,唐清安带着谢友成等人,亲自在院落中迎接对方。
“祝贺平辽侯立下不世之功业,收复全辽,相信朝廷的奖励,不日就会下达。”
李长松从马车上下来,主动的上前笑道。
“李节度一路辛苦了。”
唐清安一脸的笑意。
说实话。
他虽然打败了蛮族,收复了辽东,可也让自己很为难,相信朝廷也很为难。
当前,自己是不会离开辽东去京城的。
朝廷也知道他定然不会去京城。
他已经是侯爵,以如今的功绩,世袭不世袭先不提,怎么也得升为公爵。
到了这一步。
没有了战事的借口,于情于理,他都得去朝廷一趟。
可是。
他不会去。
哪怕。
朝廷赏他公爵,他却不入京面圣,朝廷的威严放在哪里?又置皇帝的脸面于何地?
相信不光自己很苦恼,朝廷也很苦恼。
他不想和朝廷撕破脸,朝廷现在有没有底气和他撕破脸,他相信暂时还是没有的。
只是。
朝廷必定要赏,而赏之后,他必定要入京。
此事如果处置的不好,就是逼着朝廷撕破脸了,可惜又无法解决。
提拔为侯爵的时候,因为蛮族势强,无法轻易离开,又有太上皇和皇上的斗争,他还能找到算是理由的理由。
李长松随平辽侯入大厅,落座后,暗自观察平辽侯的神色。
在院中。
他那句话可不是随意说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目前双方的僵局,平辽侯的态度,以及他会采取什么手段,都是众人猜测的事情。
唐清安知道李长松的来意。
随着金江镇大败了蛮族,虎踞辽东,作为北镇节度使,李长松当然更为关心邻居的想法。
这也是两人悄然见面的原因。
“朝廷的奖赏如何,我始终是大周的平辽侯,金江镇也是高举大周的旗帜。
只是国内宵小太多,敌视我的人也很多,就连辽西不也有个忠顺王,哈哈哈。”
唐清安笑道。
李长松却笑不出来。
北镇城破,至今未修葺完整,兵也不足,才八千人,还有朝廷新派的三千军,被忠顺王扣住了,连防御都办不到。
如果金江军造反,北镇首当其冲,必然无法对抗。
忠顺王有辽西走廊的地利,手中有四万余兵,加上岳讬和硕讬两位蛮族贝勒,以及他们的数千蛮兵。
还有从澳门购买的十余门红夷大炮,皆布置在宁远城,连锦州都没有大动干戈。
背靠山海关,北边是山,右边是海。
可见忠顺王的想法。
以宁远城扼守辽西走廊,背靠山海关,对抗如果造反的金江军。
胜负未知。
但是北镇肯定是保不住的。
所以李长松不希望平辽侯造反。
更何况他的妹妹,嫁给了平辽侯的结拜二弟,金江军总兵刘承敏,有这层的关系在,他更希望金江镇保持现状。
使者的话,他无法放心,必须要亲自见平辽侯。
“国内民乱已平,注意力必定会更多的放在辽东上面,平辽侯以后面对的压力会越来越大,心里可有准备?”
听到李长松的试探,唐清安不以为意。
几十年积攒下来的民怨和民乱,哪里是那么好平的。
国富必然政兴。
政兴必然人和。
如果大周有余粮,也不会有蛮族的叛乱,也不会有陕西的民乱。
历史上的大明。
有张居正的改革,为大明续命,大周没有张居正,没有改革,如何政兴?
既然政不兴,则必定国穷。
了解目前收集的事物,结合自己心中的借鉴,加上自己的想法,唐清安不认为大周能平复民乱。
至少。
三五年内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他为何先试探布局日本的原因。
民乱会不会推翻大周,他不敢妄下结论,但是趁这三五年的时光,至少接触到德川忠长。
支持他自保,对抗他的二哥,不让日本幕府权势稳定。
至于自己。
唐清安当然是惜命的。
如果大周真的政兴人和,富强了起来,那肯定不是自己能打败的对手,徒然入关只会糜烂国家局面。
所以他才要开拓海外,如果万一打不败大周,就是跟自己留了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