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吴文华,他不是辽人,没有经历过辽人的痛苦,面对辽东百姓自发庆贺的行为,他以为自己明白,实际上他不明白。
他来了,他见了,他告辞。
坐在冯胜之亲自为他安排的辽东特色四轮马车上,感受着四轮马车,新工艺的轴承和弹黄,平坦的行驶在直道上。
又快又稳,配以长凳上的褥垫,使人充分的体验到了乘坐的舒适感。
车厢的窗户外,道路两旁的农田,一块接一块的飞掠而过,远处高高的水渠,一直延伸到蛤蜊河。
数年前,这里还是荒地。
吴文华没有看到百姓们当年在官府的组织下,艰难的砍伐森林,平整土地,开挖沟渠。
他的眼中。
看到的是庞大的良田。
原来的卫所全部消亡,取而代之的是各地的州县衙门。
“又是一个违制的举动啊。”
吴文华暗自感叹。
“难怪忠顺王如此敌视平辽侯。”
他从辽西抵达辽东,由海州城到沉阳,只海州和鞍山两地之间直道路上。
道路两旁的田亩,他默默的放在心上,预计不下十数万亩。
他是钦差大臣。
有不小的仪仗队伍。
在辽西的时候,和国内无异,到了辽东,入乡随俗,不在乘坐轿子,改乘四轮马车。
他的幕僚,和他共乘一辆马车,忍不住开口,担忧车厢外的车夫听到,声音很低沉。
“我观辽东百姓,只知平辽侯,不知朝廷,如此下去,未来难料啊。”
听到幕僚的担忧,吴文华点了点头,同意了幕僚的看法。
他出身乡绅之家,从小读书,是当地有名的神童,科道一事上,过五关斩六将。
目前品级不高,却已贵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实乃贵不可言,按部就班的情况下,未来也是大周的舵手。
更何况他的恩师乃刘一儒,皇帝的老师,内阁的首辅。
“陕西之事,圣人有爱民之心,曾言只需忍耐一年之苦,可惜陕西乱民辜负圣恩。
糜烂数省,徒耗了国家本不多的积蓄,让国家雪上加霜。
最后还是被招安,何苦来哉,不然灾情早已解决。
这辽东之事,和陕西有异曲同工之妙。”
“吴府院有何高见?”
幕僚来了兴趣。
幕僚是举人,受人引荐,成为吴文华的幕僚,虽然如此,幕僚还在准备来年的京城的会试。
所以吴文华没有以普通下属对待他,而是亦师亦友,结下一份恩情因果。
“当年先是陕西行都司有叛军作乱,朝廷调各地精兵,苗兵远赴此地平乱。
后来又入朝作战,耗尽不可计数的物资,兵力,才打败倭寇,结果贵州土司作乱,然后是两广民乱。
战事连绵,国库空虚,各地征收重税,乃至矿税改革云云。
辽东的百姓,不愿承受,逃入奴儿干司,间接的壮大了老奴,增添了蛮族的实力。
所以我才感叹,百姓们的短视啊。
百姓是愚昧和愚蠢的,明明听官府的话才是远谋,非要只顾自己的利益。”
吴文华是南京周边的文人,当地很多读书人结社。
这些儒家文人发出了赫赫呐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还有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等等让人震撼而激动的语言。
让这些书社名声大震。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吴文华理解为只能让百姓顺从,不可让他们明白道理,不然只会坏事。
犹如当初圣人讲道理,说让陕西百姓们忍受一年之苦,结果百姓们却违背了圣人的初衷。
当然。
吴文华贵为御史,知道有些话,私下可以说,明着不能说,否则岂不是让百姓们看清了道理。
是会犯错的。
现在只有他和幕僚两人,出自同一个书社,当然能畅所欲言。
“因为重税,百姓们逃避,闯入了奴儿干司,不少人被老奴收拢,壮大了实力。
最后蛮族祸乱辽东,露出了真面目,最后苦的是谁?
还不是百姓!
他们不光害了自己,还害了朝廷,多少将领官员牺牲,国家消耗了多少的人力物力。
如今,他们不知悔改,上不懂为君分忧,下不懂为国效力,只知平辽侯。
迟早引祸上身,最后还是害了自个。”
吴文华最后长叹一声,满脸的忧色,一副看清事态的智者模样。
“吴府院高见。”
幕僚钦佩的称道,也感到了疑虑。
“既然如此,那朝廷应该如何对待平辽侯?”
幕僚的求知,让吴文华沉吟了起来。
百姓是愚昧的,不懂的大道理,只看到眼前的小利。
平辽侯小小的施恩,就能获得百信的人心,他遍观一路所见所闻,知道平辽侯如果造反,定然能糜烂辽东。
而金江军经历了多年的战火,实在是精锐,不可小觑。
“国家当修生养息,恰好陕西民乱已平,说明天时在我大周,只需要积蓄数年,方可腾出手对付平辽侯。
他深受圣人恩惠,食君之禄,如果有正义之心,理当主动归京叙职。
我在沉阳见其人,据我了解,恐怕他不是忠义之人啊。”
“只希望平辽侯不要自误,既害了自己,又害了辽东的百姓才好。”
吴文华很忧心。
辽东的百姓们,实在是令他失望,缺乏教化,不懂礼教。
而且平辽侯藏得深。
对下拉拢了民心,对上拉拢了国内勋贵,实在是不好轻易的对付。
这等人。
不是大忠就是大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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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阳。
继续北上收复旧地的军事,交给了刘承敏。
多尔衮组织了蛮人逃离辽东,远遁入了奴儿干司,也没有前去赫图阿拉城。
在亦马忽山一带,失去了踪迹。
探马们带回众多的情报,整个辽东境内,只有铁岭的济尔哈朗。
铁岭才多少人,已经无足轻重,影响不了胜利。
所以刘承敏带领两万大军,去解决辽东境内最后的蛮族,是顽抗还是投降,任其选择。
战事陷入了尾端,而诸事却没有减少,甚至更多更复杂。
唐清安让冯胜之送走了御史,并没有浪费太多的精力,在对方的身上。
真正能决定朝廷和金江镇之间的矛盾,不在吴文华。
朝廷拿自己无可奈何。
至少数年内如此。
唐清安懂这个道理。
就像前世有人欠钱,就是不还,但是每次催促,都答应明天还,后天还,下个月还。
其实很多债主都心知肚明,对方在赖,不过拿对方没有办法,只能麻痹自己,认为对方会还。
除非对方撕破脸,直接告知不还,才能逼的债主走投无路,逼着自己强硬起来。
如今的朝廷和金江镇,就是这个道理,还没有撕破脸皮。
朝廷不是傻子。
知道金江镇已经尾大难掉,知道平辽侯多次违反制度,但是平辽侯嘴上喊着忠义,乃至京城有人帮助摇旗呐喊。
而朝廷这些年困顿,自身都陷入泥潭。
有了这层皮,所以无奈的选择了无视,留下了侥幸。
想要改变。
要么朝廷的积弊一扫而空,恢复国力,实力远强过金江镇,或者平辽侯现在就举起反旗。
否则。
朝廷不会轻易的采取武力,更多的是政治上的手段。
两万大军,抵达了铁岭城。
铁岭城的济尔哈朗,面对城外的金江军,选择了投降,但是他要平辽侯亲自前来。
信誓旦旦的说。
只要见到平辽侯的旗帜,平辽侯亲口答应善待百姓,他就带领军民出城投降。
能避免战事,刘承敏也不愿增加多余的伤亡。
一边威逼济尔哈朗,一边派人去沉阳。
济尔哈朗和皇台吉从小一起长大,深的皇台吉信任,在蛮族中威望不小。
真要是让对方下定决心与城池共存亡,也会造成金江军的伤亡。
谢友成得知情况后,一下子就看破了济尔哈朗的目的。
“他想要为多尔衮争取时间。”
唐清安笑了笑。
“皇台吉和多尔衮是两个性子,所以他们的做事方法也不一样。”
得知探马打探到多尔衮,带领剩余的蛮人往奴儿干司逃离后,唐清安知道多尔衮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皇台吉和代善,乃至他登上汗位后,面对莽古尔泰的挑衅,皆是政治手段居多,以此压服多方。
而多尔衮敢赌,不会有太多的顾忌。
例如历史上,得到了吴三桂的口信,立马就征集大军,不顾困难,直扑山海关。
所以多尔衮能下魄力,直接放弃所有城池,退回了奴儿干司。
皇台吉在乎国家,不愿意轻易的放弃,加上范文程的计策,以及科尔沁之前的犹豫,让他心生侥幸,选择留守。
“告诉济尔哈朗,多尔衮已经逃离了辽东,让他不要无谓的抗守。”
数十万民需要安置和处置。
每日都会消耗众多的物资和精力。
加上金江军不了解奴儿干司地形,谢友成不建议孤军深入,追击多尔衮。
所以济尔哈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铁岭城。
济尔哈朗从金江军口中,得知多尔衮已经顺利逃入了奴儿干司,虽然无法确保信息的真实性,但他也的确无能为力。
最后。
带领数千人出城,向刘承敏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