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有朝廷的勘合,路途上都有驿站可以居住和提供伙食,开销并不大。
遍布全国的驿站,就是帝国的血管。
各地的驿站,由本地的百姓服徭役,自带干粮为大周服役,包括马匹也是如此。
驿站的一应事务,都是当地官府,通过税赋和徭役来维持。
大早上的,他洗漱完,就听到了外面在争吵。
“外面在吵什么?”
进来更换热水的驿夫,听到官老爷的问话,立马叫屈起来。
“有人拿着旁人的勘合来住宿,本来想着不得罪人,就让他住了进来。
还不满意吃食,要这要那的。
偏他咬死了就是他,明明都不对,骂人不说,还要打人,哪有这道理。”
驿夫指望眼前的老爷说个公道话,眼巴巴的等着。
贾雨村明白了是什么事却不管。
对面的是正经的官老爷,驿夫不过是百姓,哪里敢得罪,恭敬的离开。
到底是老百姓,不懂官官相护这个道理。
贾雨村为官十余载,深知为官之道,那就是官场上,绝对不轻易树敌。
驿站对于当地百姓,本就是一项承重的负担。
不过人情往来嘛,勘合乱发乱借,谁都可以使唤驿站,占用驿站的物资。
驿站关乎国家大事,如此积弊贾雨村又岂能看不明白。
内地百姓都习以为常,此处竟然会闹起来。
虽然还未到布政司,贾雨村已经看出,此地民风颇强,却不是从百姓的角度。
他将到任福建,成为兴华府知府。
比起原来担任金陵应天府的知府,到底还是降了职。
不过他也没有太多的怨言。
自己在辽东的行为,朝堂上的官员都不是傻子,明知道金江镇势大,还主动带着官员去金江军中。
其心可诛。
真要是较真的话,一个剥夺功名,贬为白身都是轻的,何况保留了品级。
后来贾府王府勋贵出面,只操作了一个兴华府知府。
但是如此急匆匆的布置,却还是安排成功,可见王府下了何等死力气。
带着随从到了布政司不提。
兴化府属福建道宣慰司,领两县,北距布政司二百八十里。
别看兴华府在福建是最小的府,可是福建之大,规模不比琉球国要小。
短短的时日。
上官未摸透,同僚未认清,下属未见全,事务都还没有搞清楚头绪,金江镇的船队就到了。
平海卫的莆禧千户所,冲沁巡检司,纷纷送来急报,有悬挂金江镇的船只靠岸。
贾雨村装模作样,大惊失色,派人去询问来意,并命人不得冲突,务必好生相待。
当年倭乱,兴化府的莆田县首当其冲。
莆田县东南滨海,海中有湄洲屿,又有南日山,俱东与琉球国相望。
又南有木兰溪,北有延寿溪,东北有荻芦溪,又有通应港,俱会流入海。
如此两便,倭寇可坐船轻易的深入内地。
为了防备倭寇,因此各地皆设立了众多的巡检司。
莆田有嵌头、西北有大洋寨、东南有吉了三巡检。
东有冲沁巡检司,本治寻阳,后徙兴福。又有青山巡检司,本治武盛里南哨,后徙奉国里。
东南有南日山巡检司,后徙新安。
东北有迎仙寨巡检司,后移鼓楼山。东有峙头、东南有小峙二巡检司。
众多的巡检司,为各卫各所,提供了有力的助力。
不过随着倭乱渐去,这些巡检司乃至卫所,青壮皆散归故地,大多都已经荒废。
就算没有贾雨村的命令,当地的军户也不敢冒犯得罪,而且还是挂着朝廷的旗帜,谁也摸不清楚状况。
沉有容告知卫所的官员,他们是追寻海盗而来。
理由太过牵强,不过卫所官员也不细究,都是大周同僚,他的身份也管不。
这也算是保留大周旗号的好处。
总之,靠着贾雨村的遮掩,沉有容以补充物资的理由,留在了当地,并派船四处搜寻。
以找寻海盗的理由,去接应百姓。
无根无据的,虽然是朝廷的军队,且对村落丝毫不犯,也没有人愿意信任。
“分地?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
人群中,一位老者,神情鄙视的说道。
金江军的一艘船离开后,留下的百姓们,纷纷惊奇的谈论此事。
“我听说很多军户相信,不少人跟了他们去。”
有百姓不愿意放弃,不甘心的说道。
福建和内地不同。
在数百年前,福建各处大多都是荒芜之地,瘴气遍布,蚊虫野兽让人无法生存。
南宋时,才大规模移民开发此地。
单独的人无法生存,只有抱团才能对抗恶劣的环境。
所以福建的宗族势力,比起其他的地方都要强盛。
人多了就有阶层。
老者是宗族的族老,本家多有科道子弟,家中又田地众多,很多族人租种他的田,向他交租子。
福建地少,数百年的宗族繁衍,子孙翻了多少倍,田亩不足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能做官的门户,生活条件很快就超过沦为庶民的族人,成为被族人依附的乡绅。
百姓生活困苦,听到有新希望,如何按捺得住。
可是这一丝的希望,随着族老之言,又很开破灭了。
是啊。
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呢。
当初不少人就听闻大员地多,结果去了的人,没有人讨到好,甚至尸骨无存。
客死异乡成为孤魂野鬼,死后都要受到欺负咧。
众人更信任族老的话。
至于陌生的金江军军老爷,哪怕他拍着胸脯如何保证,哪怕那小官的确不同,对百姓很和气,也没人愿意相信。
金江军队长的一千句话,也比不上族老的一句话。
族老是真不信。
莫名其妙来了一艘船要接应百姓,承诺去辽东为官府种地,一切由官府提供。
三年后即可分田。
谁信谁是傻子,地多宝贵啊。
辽东又是哪里?谁都不知道,更有故土难离。
当初被骗去大员的闽人,也是海盗们的花言巧语,才动了心思跟随出海。
那些去大员的闽人,有的是自愿去的,又是的被骗去,不论是前者后者,都过的凄苦。
作为长辈,必须看顾族人,见多识广的老者,并不信任陌生军将的话。
因为信息的不对称,导致没有人响应。
倒是奔赴辽东参战的三千福建兵,返回福建后,得知金江军船只到达此处。
很多士兵都动了心,原来是军命在身,无法轻易离开军队。
战场上看管严厉,更有军规督促。
这回在家乡却不同。
很多士兵带上家人,或者趁夜色离开,或者以走亲戚为名,等等理由逃离。
虽然消息蔽塞,可是卫所里面还是传开了。
受到这些人的影响,金江军的船队才有了收获,但也只是有不到五千人。
这点人数,离当初的计划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沉有容是舰队的将领,负责移民事务,则是官员陶鏴,火急火燎的在闽人中四处奔波。
到处询问人,还有没有亲人愿意投奔。
为了获得更多的移民,陶鏴要求沉有容派出更多的军士,深入兴华府内地。
“这。”
沉有容有些担忧。
在沿海一带,万一有变,他能很快做出应对,可军士如果离海岸线过远,就做不到策应了。
“没有这么多向导啊。”
沉有容提醒道。
方言不同。
金江军的军士,很难直接和当地百姓沟通,能直接对话的,唯有当地的乡绅。
乡绅们可比百姓知道的条条道道要多。
反而追问士兵们从哪里来,根据谁的命令,当地那个官员同意的等等。
对于没有调令的金江军士兵,往往抱有很深的防备,不会配合金江军。
需要向导的帮助,才能行动便利。
新生的事务,必定困难重重,岂会轻而易举。
陶鏴是个聪明人。
当初在船政就是个不错的,并当众得到将军的赞扬,如今成为金江镇独当一面的大官。
很快,他又想出了一个主意。
只要愿意去辽东为官府种地,赢得未来的好日子,三年后就能分田,会送他粮食留给家里人。
金江镇的目的是招收三万人口。
做出了充足的准备,包括在陆地招收移民的时间,给了两个月的期限。
随船而来的,有一万三千石口粮。
五千人肯定是不够的,三万人又招不足,那么就改成两万人,剩余的口粮,则发给移民,留给他们的家人。
以此为诱饵,吸引更多的百姓。
粮食分的不多,但是对于生活困顿,已经将要断炊,要出海去大员,为海盗屯田的闽人来说。
两者都是赌,不如搏个更好的。
而且毕竟也是朝廷的旗帜,总是抱有些幻想的。
“难怪将军常夸你。”
听到陶鏴的新主意,沉有容叹道。
金江镇的目的不是为了节省粮食,是为了招收更多的移民。
相比带回五千人和计划外省出来多余的粮食。
将军一定会喜欢后者,带回两万人,但是也消耗完了本就计划用完的粮食。
果然。
这一回不同了。
前番的军户,多是拖家带口,而现在的民户,基本都是青壮。
不过当看见这里如此多的军户,并听到对方的言论,反而又促成了民户的信心,返回去把家人带了过来。
看到可能又要超过自己计划的陶鏴,只能去寻找贾雨村,请求借粮。
“赶快走吧。”
贾雨村求道。
他可是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