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 长生者之罪,皆罄竹难书
神主数百年来扎根极西之地,政治控制三个大国,宗教影响无数小国。即使如今面临着天子崛起、真神脱缰、玉观音西进等挑战,神主依旧能够间接控制十二个中等水平以上的国家及隶属十二国的二十余位超品修行者。
单就政治势力而言,神主在九位长生者里排名第一。
神主一点儿都不想死:“世界如此美好,人生如此璀璨,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
绝望深渊中,神主忘记了尊严,也忘记了廉耻,他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任何一丝活命希望。
下跪算什么。
如果可以活下来,我吃屎都愿意。
只要活下来,我照旧是凌驾于十二国之上的万国之主、万神之主。
对于神主这样的长生者来说,死亡才是最可悲、最永恒的屈辱。
投降贺路千而非投降天子,则是神主的智慧,他在赌贺路千与天子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赌贺路千追杀天子传闻是真的,赌贺路千不会真心结盟天子。待贺路千拔刀拦住天子的袭杀,神主顿时欣喜若狂:“赌对了!我赌对了,天不绝我啊。”
情知身家性命寄托在贺路千的一念之间,神主果断回击天子的软刀子进攻:“贺丞相,天子才是真正阴谋家,你可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主人和同盟?天子原是安达塔塔也部落的低贱奴隶,名叫也虏塞。也虏塞在安达塔塔也语的意思,是偷吃剩饭的野狗……”
骤闻神主提及安达塔塔也部落和也虏塞等词汇,天子脸皮猛然变黑,条件反射拔刀出鞘,想以武力堵住神主的嘴巴。
贺路千却侧身护住神主,笑呵呵说:“事无不可对人言,让他说说嘛。”
说起来,九位长生者不约而同对外隐匿了他们的旧往。武帝到底姓甚名谁,天子到底姓甚名谁,神主到底姓甚名谁,世人一直没有明确的答案。而今好不容易遇见神主与天子互怼,贺路千怎会放过倾听他们黑历史、黑资料的大好机会。
贺路千笑脸鼓励神主揭穿天子的老底:“他后来如何以奴隶之身崛起的?”
神主眼里的天子,形象恍若背叛和阴谋的化身。
天子还是也虏塞时,他以忠诚的奴隶形象赢得主人的信赖,随后又因为一定的武学天赋成为主人的亲兵。但是,也虏塞没有感恩主人的慈悲善良,反而却利用身强力壮和年轻俊美等优势勾搭上了主人的妾室,为主人戴了一顶绿帽。
数年后,也虏塞先蓄意鼓动主人造反,协助主人取得安达塔塔也部落酋长之位。但转眼间,也虏塞阴谋毒杀了主人,先把他的姘头(部落酋长的妾室)推为傀儡,而后强取娶主人的女儿为妻,间接掌握了安达塔塔尔部落的实权。
次年,安达塔塔也部落内部权贵不服也虏塞的统治,里应外合引来了敌对部落的武力威慑。也虏塞为了渡过难关,毫不犹豫把妻子送给敌对部落酋长亵玩,小丑般跪在地上添敌对部落酋长的鞋子,寡廉鲜耻地拜敌对部落酋长为义父。当草原部落迎来奇乌尔蛮国的镇压时,也虏塞毫不犹豫背叛了义父,并出卖男色,费尽心思巴结上了奇乌尔部蛮国的权相。
为了取信奇乌尔蛮国,也虏塞又自称父亲原为圮朝的戍卒,他的血脉是丰人,而非安达塔塔也部落土著。也虏塞从此改名为李铁心,充当奇乌尔蛮国刽子手讨伐草原上所有不臣服奇乌尔蛮国的部落,并趁机做大做强。当奇乌尔蛮国遭遇政治危机和地方叛乱时,李铁心毫不犹豫选择了背刺奇乌尔蛮国,间接屠杀了奇乌尔蛮国权相的全族。
等等。
也虏塞或者说李铁心,没有丁点儿忠诚观念,无论他投降时如何谦卑,后来总是毫不犹豫背叛旧主、残杀旧主。
其实,贺路千对李铁心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因为他是漠朝兴起的关键角色。可以这么说,没有李铁心率领安达塔塔也部落征服草原各部落,没有李铁心不断投降、背叛,不断阴谋、诡计,而后的漠朝太祖和朝世祖,绝难征服东南西北各大强国,建立有史以来军威最强大的漠朝。
更有传言,说漠朝太祖兄弟姐妹其实都是李铁心的非婚生子,李铁心才是阎罗家族的真正始祖。
贺路千通读漠朝历史典册时,曾重点研究了李铁心或者说阎罗铁心对漠朝的深远影响。但那时候,贺路千只把李铁心视作一位死去多时的历史人物据漠朝历史记载,李铁心兴兵讨伐奇乌尔蛮国前夕,突然旧病发作而死,遗憾结束了他的“七姓家奴”一生。
直至神主揭穿天子的黑历史,贺路千才迟迟醒悟:天子原来就是李铁心,李铁心昔年病逝只是瞒天过海的假死遁法。
李铁心死了,除了神主等少数知情者,所有人都认为李铁心死了好几百年。
李铁心还活着,他改头换面,以天子新面孔行走世间,继续庇护他的子孙继续征伐诸国。
知晓了天子的真实身份,贺路千恍然明白,天子为何与漠朝的命运休戚相关;天子卷土归来后,为何在西方罗国和东方国分别扶持阎罗家族复兴。原来,真相如此简单,天子是阎罗家族的始祖。始祖扶持阎罗天女等后辈复兴,岂非理所当然?
神主侃侃而谈揭天子老底期间,天子一直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贺路千能够清晰感受到天子的怒火,但这位七姓家奴阎罗铁心偏偏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他从始至终没有气急败坏地与神主无意义争执。
直至贺路千叫停神主的恶意讥讽,曾用名也虏塞、李铁心、阎罗也虏塞、阎罗铁心等旧名的天子,才迟钝反击神主:“贺丞相,你可知道神主的底细?”
贺路千乐得天子与神主撕破脸互相揭穿老底,呵呵笑着鼓励天子说:“你且说说。”
神主也有黑历史。
天子是奴隶出身,神主则是神棍出身。
神主原名喇斐文,十三岁就跟着当地大哥在街头混日子,混出头前,他绰号“小垃圾”;混出头后,他绰号“肥猪”。十八岁后,喇斐文凭借一定的武学天赋渐渐混出头,但他没有趁势转职走上正道,而是取代大哥的江湖地位,继续以神棍身份与家乡的修行者家族狼狈为奸,帮修行者家族杀鸡儆猴、设套骗人、逼良为娼。
待漠朝世祖兴兵入侵烙朝,喇斐文首先趁着烙朝狼烟四起、腹地空虚,在家乡割地自居;而后,喇斐文又投靠漠朝世祖做丰奸,借朝兵势在中原腹地建立了辖地半州的漠朝附庸国。
喇斐文不甘心被漠朝世祖当作纸面傀儡,一直想拉起忠诚自己的铁杆队伍。可喇斐文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威名,且他沿着丰奸道路走向成功,没脸举旗民族主义,凭什么收拢其他修行者豪杰呢?想来想去,喇斐文决定把他的神棍家学发扬光大,以宗教凝聚力为核心,努力把他的割据之地改造成贯彻他意志的神国。
和平年间,喇文逼良为娼,肆无忌惮坑害百姓;战乱年间,喇斐文投靠外敌,协助漠朝大兵残害同胞,可谓恶迹斑斑。当漠朝世祖征服烙朝完毕,开始清除地方割据军阀隐患时候,喇斐文立即成了漠朝世祖安抚丰人的“借你项上人头一用”典型。
漠朝历史记载,喇斐文死于漠朝修行者追杀。
直至天子揭穿神主的老底,贺路千才迟钝明白,原来数百年前那位喇斐文并没有死。小丑丰奸摇身一变,成了与天子并驾齐驱的神主。
神主捅破天子的黑历史,天子捅破神主的黑历史,三言两语间驱散了笼罩在两位长生者身上的光辉形象。甚么天子,不过是一位不知忠义的七姓家奴罢了;甚么神主,不过是一位寡廉鲜耻的丰奸神棍罢了。
另外,这些丑陋只是他们罄竹难书罪恶中的微不足道一部分。
神主和天子意在攻讦彼此的形象,神主说天子是背叛的化身,天子说神主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核心目的,无非是神主劝贺路千不要相信天子的臣服,天子劝贺路千不要相信神主的投降,因为对方的投降绝不是真心实意的投降。
但即使如此,两人也无意间不知不觉地泄露了许多边角料罪恶在神主和天子眼里,可以忽略不计的罪恶。
除了阎罗铁心、喇斐文身份背负的罪孽,天子和神主后续制造的罪恶更加人神共愤。例如天子昔年为了验证日月长生经的一段经文,他骇然无情杀死三千六百名十二岁少男少女、三千六百名十六岁少男少女;神主昔年为了解析人类为何忠诚或背叛,骇然活活解剖了数千名信徒和非信徒,逼父母杀儿女,逼儿女杀父母,端的悖逆人伦。
等等。
直接或间接死在两人手中的无辜百姓,最少也有数百万人。
天子和神主的罄竹难书罪孽,听得贺路千手脚冰凉、全身冷汗。
甚么长生者啊!
天子和神主,分明是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
贺路千在民愿世界遇到的最恶、最坏的罪人,罪孽也不及天子和神主的亿万分之一。更关键的,天子和神主压根不把这些陈旧罪孽当成一回事儿,天子不觉得神主活剥无辜百姓有可能激怒贺路千,神主也不觉得天子杀鸡般杀戮数千少男少女有可能激怒贺路千。
耳听天子和神主毫无感情的互相攻讦,贺路千突然想起了十余年前他与玉观音燕如玉的对话。
燕如玉说长生不老是一种境界,可以简单分为兴奋期、混乱期、觉醒期、升华期、成熟期等五大阶段。其中,兴奋期长生者因为长生不老而兴奋,尽情享受以前没有条件享受的乐趣;混乱期长生者对普通事物失去感情,转而追寻各种禁忌的、非法的、罪恶的新奇感。
贺路千打断天子和神主的争执,询问说:“你们知道玉观音的底细吗?”
天子知道,神主也知道大概。
燕如玉出身较好,少女时是一位世人艳羡的大家闺秀,曾经善良到连蚂蚁都不肯故意踩死。但是,当燕如玉照镜子发现眼角多了一丝皱纹、鬓角多了一根白发;当燕如玉感受到衰老恐惧、死亡宿命,她的价值观迅速扭曲。
燕如玉对外声称,第一任丈夫爱她爱到如痴如醉,在燕如玉不知情背景下把长生机缘让给了她。而天子和神主探知的真相,却是燕如玉蓄意利用第一任丈夫对她的信任和第一任丈夫的性格缺陷,心肠歹毒地毒死了她的第一任丈夫。
而后的长生不老混乱期,燕如玉制造的罪孽,也同样罄竹难书。
只说燕如玉的情劫。
从善良到蚂蚁都不肯踩死到狠辣毒杀第一任丈夫的剧烈转变,令燕如玉获得长生不老特权同时,也留下了精神分裂般的心理创伤。那段时间,燕如玉痴迷于隐名埋姓与世间的才子俊男偶遇,未发病时,燕如玉仿佛小女人般享受对方的关怀和亲爱;发病时,燕如玉苛责对方的一切细节,稍有不顺,就哭喊着“你不爱我了”,痛苦而冷酷地杀死她的情郎。
据天子估测,死于燕如玉情杀的俊秀才子,最少不低于一百人。
这些小打小闹也就罢了,百人级别冤孽都没有必要提起。
但燕如玉的罪恶,并没有止于两个人的男欢女爱。随着时间延伸,燕如玉心思越来越小,格局却越来越大。为了测试某位番国国王情郎的真心,燕如玉故意制造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逼迫国王情郎在王位和爱情之间做出抉择;为了测试某位将领情郎,燕如玉故意杀败他的数万援兵,逼迫将领情郎在被敌人屠城和爱情之间做出抉择。
等等。
直接死于燕如玉之手的无辜者并不多,但因为燕如玉掀起的战乱而死者,轻轻松松闯过百万大关。
显然,玉观音燕如玉数百年来制造的罪孽,并不少于天子和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