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 单刀赴会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杜小池亲眼见证薄常武与薄欢欢的血脉共振关联后,仍旧呆滞许久。
杜小池与薄欢欢相识之初,已经通过薄欢欢的师父间接知晓薄欢欢悲惨身世:害死薄欢欢全家老小的,害得薄欢欢遁入青楼避难的,是一个投降安车骨的大丰奸、刽子手。尽管薄欢欢师父遮遮掩掩不肯说出这位大丰奸究竟是谁,但其对大丰奸的种种形容词,足以表明薄欢欢的仇人有可能是平字四藩之一。
探知薄欢欢失手被薄常武擒获,杜小池瞬间想起薄欢欢的杀母杀母之仇,不惜一切代价请来了舒立言、毒芍药等援兵。
杜小池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薄欢欢竟是薄常武的亲生女儿。
善恶,突然间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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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常武固然是无数反义士眼中的大奸贼、大丰奸,杜小池却不会因之仇恨他。
因为杜小池内心深处,从来不在乎什么反不反。
杜小池从小在青楼厮混,平时亲眼所见的,亲耳所听的,都是来自丰人同胞的恶意。偶尔听见一群丰人老爷躲在青楼里恨骂安车骨,杜小池也总是不屑嘲讽:“你们不比安车骨好到哪里去?辱我、欺我的,可都是你们这些丰人。”
平时在青楼嚣张跋扈的丰人老爷,得罪安车骨被抄家灭族时,杜小池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绝不是“安车骨可恶”,而是幸灾乐祸痛骂那些丰人老爷:“嘿嘿,你们也有今天啊,真是大快人心!”
反义士提及杜家血海深仇时,杜小池内心也不以为然:“谁做皇帝不一样啊。瞧瞧那些知机投降安车骨的老爷,在朝富贵一方,在朝照样富贵一方,偶尔还能骂骂安车骨装什么反义士。唉,我外公当时真是傻透了。”
等等。
亦是心中没有民族主义概念,杜小池为山海会效力时,杀起国权贵毫不手软;为阎罗天女、破六韩富宁效力时,杀起反义士,也没有半点儿心理障碍。
我管你们反还是忠。
对我好的,就是兄弟。
对我坏的,就是仇人。
我杜小池的善恶,就是这样黑白分明。
回到薄常武。
杜小池此前对薄常武没有恶感,甚至略有一丝羡慕,哀叹外公为何不像薄常武那般左右逢源。直至薄常武囚禁薄欢欢,彼此间有了矛盾,杜小池才猛然仇视薄常武,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丢你老母,竟敢抢我老婆。”
现在,仇敌变成岳父,杜小池心中的恨意随之转移。
我管你们为什么针对薄常武。
敢搞我岳父、搞我老婆的,就是我杜小池的仇人。
幕后黑手是谁呢?
杜小池条件反射怀疑起薄欢欢的师父和薄欢欢的师祖南海神尼。
杜小池越想越觉得南海神尼和其徒弟用心歹毒,二十余年前肯定是她们害死了薄欢欢母亲,并苦心积虑把薄欢欢培养成刺向薄常武的毒箭:“瞧她们整日吃斋念佛,我原以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谁能想到,道貌岸然的虚伪笑容之下,竟是如此一群心肠歹毒的邪魔。”
杜小池的善恶立场,毫不犹豫偏向薄欢欢、薄常武。
薄常武努力扮演好父亲,再加上圆滑善于言辞的杜小池从中缓和气氛,薄欢欢渐渐勉强接受了事实,抿嘴质疑起师父及南海神尼:“师父、师祖,你们为何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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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常武是背叛国家、背叛民族的罪臣,死不足惜;但南海神尼诱骗薄欢欢色诱薄常武,突破了常人的道德底限。薄欢欢事件,究竟罪在薄常武,还是罪在南海神尼,抑或两者皆罪,更多取决于看客的政治立场、道德立场。
同时,贺路千也看穿了薄常武的虚伪,和杜小池“善我者为善”的朴素善恶观。
如果辛辣揭穿薄常武的虚伪,杜小池、薄欢欢未来大概率与薄常武分道扬镳;如果贺路千揭穿了杜小池没有半点儿民族主义的善我者为善,山海会及岳山派舒立言大概率哗然质问杜小池,进而把杜小池推到两难之地。
但,贺路千向来推崇力所能及行善:我固然有一颗善心,却绝不会为了行善而主动牺牲自己。
面对错综复杂的薄欢欢事件,贺路千理智选了沉默沉默最符合国阵营的利益。
薄常武、魏云福、甄延沙等平字三藩,国小皇帝破六韩富宁、天后阎罗天女,都觉得贺路千没有几年好活,都在等着贺路千老病而死引起国阵营大崩溃。可事实却是贺路千已然初步解决寿命难题和复现玩家世界科学成就的资源困境,而今的僵持局面维持越久,贺路千的实力越深厚。
沉默不是最佳选择,也不是最坏的选择。
将杜小池留在平云藩藩王府,贺路千领着计乐江等山海会成员飘然离去。
但走出平云藩藩王府不到五百米路,突然有人拎着灯笼,拦住贺路千等人的脚步:“贺门主,能否借一步说话?”
计乐江等山海会成员条件反射散开,以贺路千为中心结成一种常见防御阵型:“什么人?”
贺路千及时安抚计乐江等人:“不要冲动。”
游戏系统等级侦查辅助功能,将拦路者标记为白色的101级实力。其身形、其声音,不像明面的舒立言、毒芍药、南海神尼、石烈索安等超品,也不像藏在石烈索安身侧的叶兰安昌。不计贺路千,他将是出现在云州的第七位超品修行者。
土著世界的超品修行者虽然不算罕见,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多到遍地都是。八名超品修行者如今集聚昆盘郡,估计是云州数十年乃至数百年未曾遇到的盛事。贺路千忍不住有些感慨:“薄欢欢事件背后的真相,恐怕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
未知超品修行者疑似没有恶意,主动挑起灯笼照亮自己的面庞。
此人约四五十岁年龄,面孔白皙、眉如卧蚕,气质形象极佳,可贺路千思量数秒,始终没能想起此人究竟是谁。长期在中原内地潜伏、奔波的计乐江及时认出了未知超品修行者,小声向贺路千汇报:“此人是凉州总督李布,七年前已晋阶一品。”
贺路千点头。
各阵营的超品及一品,都是必须关注的高端战力。贺路千虽然没能第一时间认出素未蒙面的李布,手里却有他的大概资料。
李布原是流民出身,混出名头不久后背叛流民义军,投降朝官军;数年后朝颠覆,李布先尾随主将投降并肩王,而后又改降安车骨;又数年,安车骨内乱,传言破六韩巴尔被阎罗天女害死,李布复又尾随主将反叛安车骨,不久遗憾兵败,被罚为奴隶,阉割成太监送入皇宫。
又数年,李布以太监之身赢得国皇帝破六韩刹也术的信任,奉命尾随陈彦元出征郭靖如。期间,李布因缘际会勾搭上了薄常武,先拜薄常武为义父,而后收薄常武侄孙为义子,间接融入薄常武家族。而后,李布跟着薄常武,渐渐混的风生水起,闻名天下。
若非忌惮国朝廷,李布估计早就正式改名为薄布了。
当然,国朝廷不会因为李布没有改姓就散去所有忌讳。李布刚刚晋阶一品,国朝廷便把李布高升为凉州总督,尽量淡化薄常武与他的义父义子关系李布这样降来降去的贰臣,想来不会对薄常武忠心耿耿吧。
贺路千暗忖:“李布晋阶超品,却不对外公布,莫非准备暗中联合薄常武?但我刚与薄常武交涉完毕,李布突然横腰拦截,这又是何道理?总不成阎罗天女并不忌讳李布与薄常武的义父义子关系,令其听命石烈索安行事吧?”
贺路千斟酌利弊期间,李布再次邀请:“请贺门主安心,李某并无恶意。”
李布指向一座三十米外的旧宅:“先生已在阁楼等候贺门主多时。”
贺路千扬眉望向并无特色的旧宅,若有所思。
不是李布想借一步说话,而是某位“先生”躲在宅院里等候贺路千拜访。
李布提及先生时,语气非常尊重,间接表明这位先生的地位远远高于李布。但李布已是正宗的超品修行者,值得他尊重的先生,恐怕要么是有着义父旧情的薄常武,要么是阎罗天女、钟胜海、单义信等超品之中的超品,要么是传说中的九位长生者。
见不见呢?
贺路千默默估算此事的风险等级。
无间地狱竞技场反馈得来的经验,贺路千在土著世界有能力小幅度越级作战,106级大概率能够打平109级乃至110级的土著修行者。至于屹立土著世界最顶峰的九位长生者,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哪些奇奇怪怪手段,但贺路千借势斩日刀的长生石特性,逃跑应该不难。
既然如此,不妨见一见藏在李布身后的先生,瞧瞧他到底是谁、又意欲如何。
计乐江等山海会成员怀着陈旧观念把李布视作一品修行者,想当然猜测躲在李布背后的先生可能是国阵营的超品修行者,例如石烈索安、破六韩海杰等。计乐江等人自身实力不高,却以贺路千先后袭杀原东可、白狼都保的优秀战绩为傲,乐观觉得些许藏头藏尾的小丑根本不可能伤到贺路千。
待贺路千颔首答应了李布的邀请,计乐江等山海会成员果断冲在前面,为贺路千排查可能存在的陷阱。
李布没有介意也没有阻拦计乐江等人,不紧不慢地吱呀吱呀推开陈旧的木门,慢悠悠引领众人抬脚跨过门槛。
旧宅非常安静。
李布没有主动说话缓和气氛,任由众人的脚步声及脚步声的回声,在空旷的大宅院里回荡。贺路千、计乐江也无意和李布絮叨,沉默地跟着李布向前走。如此曲曲折折大约走了两百余米路,李布突然在一座阁楼前停下脚步:“到了。”
李布话音未落,阁楼突然间亮了起光。
不是土著世界常见的火把、灯笼,也不是沿海富户常见的各种油灯,而是散发炽烈黄光的钨丝电灯泡。长时间潜伏中原的山海会成员被突然间的光亮吓了一跳,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少数曾回到乐东岛或海州进修的山海会成员,则惊疑追问:“咦,这是咱乐东岛的电灯?昆盘郡有发电厂吗?”
贺路千也泛起疑惑。
一则受限于成本制约,二则受限于时间传播,玩家复现的玩家世界科学成就目前大多集中在乐东岛游空招讨司和海州数郡,电灯科技产品也主要在玩家群体传播。
却是玩家在国阵营、原国阵营等地盘没办法安全完成基础积累。而玩家在国阵营的工业成就,有技能门槛的火铳产品,需要贺路千代表国阵营的官方认证;无技能门槛的科技产品,例如电灯、卫生纸等日常用品,卖给土著时,也需要贺路千代表国阵营的官方认证,都没办法肆意传播。
贺路千渴望玩家能够高效复现出他想要的科学成就,这些年蓄意抑制民用产品复现,努力引导他们优先复现军事工业和微重力生态园所需的各种前置科学成就。因为贺路千的私心作祟,土著世界的修行者和百姓至今没有权力全面享受自然科学进步带来的多姿多彩工业品。
便是海州,出了贺路千划定的第三大板块郡县,就很难见到有发电厂等门槛需求的工业产品了。
何况距离海州三千公里路程的云州?
李布却平淡对待云州电灯奇迹,平淡对待山海会的哗然,指着近在眼前的阁楼,微笑示意贺路千前行:“先生在屋里等你。”
计乐江等山海会成员欲继续为贺路千排除隐患,却被李布横臂拦住:“先生不喜欢嘈杂,诸位请随我在外面等候片刻。”
计乐江等人理所当然不相信李布的信誉,转首向贺路千请示:若贺路千拒绝李布的无理要求,大家便蛮力冲过去,暴力打开阁楼的门扉。
但贺路千略略斟酌利弊,婉拒了计乐江等人的好意:“既然对方不喜嘈杂,我便单刀赴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