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可望应对洪承畴西南防线的战略并不复杂——牵制,分割,包围,突破!
这既是“军事内阁”从全国战局着眼的最终结果,也是孙可望进一步确立自己权威的最佳选择。
用殿前军以外的大军牵制武昌,汉阳两地之外的清军,再以卢名臣所部“长江水师”将这两地的六七万清军分割成两部,然后以殿前军主力包围武昌城,再在此处寻求突破。
换言之,若是不出意外,武昌城将会是明清双方此次战役最终大决战的地点。无论是孙可望围点打援,还是洪承畴的据城固守,清廷的内外夹击。
这其中自然是被赋予了巨大的政治考量的,但最关键的还是武昌府在西南地区至关重要的军事战略地位。
只要攻下武昌府,孙可望就掌握了西南战局的主动权,不再需要突破湘赣,粤赣,粤闽等地的崇山峻岭,而能直接由长江水系北上,南下,东进,谋取湖北,江西,甚至是南直隶。
这样的作战思路和原本历史上钱谦益,孙可望,张煌言等人谋划的“长江战役”其实不谋而合。
当然,原本历史上所谓“东西合击”的长江战役只是一个相当原始朴素的战略设想,因为种种原因,从未正式实施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战略设想从未真正实现过,才引发了后来研究者的无限设想。
但就当时明清双方的实力差距而言,无论是孙可望还是张煌言,在长江沿岸均被清廷控制的情况下,其实都难以一路突破,最终实现会师。
就算是现在,永历-大西复合政权的实力比原本历史上强大了一倍不止,在缺乏补给的情况下,也没有能力实现一路突破。
不过,孙可望攻下武昌府之后或许一时没有能力直接打到江南一带,可在江南地区仍旧坚持抵抗的抗清义师,那些因为清廷暴政,不得已暂时屈服的士绅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做何反应,就不是清廷可以不去考虑的了!
“武昌城目前的军情如何?”
孙可望派贺九仪往东北方向清扫清军的据点之后,当即率领殿前军主力突入武昌城周边。在安排妥当了各部的围城任务之后,又马上召集诸将到中军大帐中开始了军情总结。
“洪承畴部署在武昌城南面的各个据点都已经被我军肃清,其中的守军大部分逃进了城内,也有数百绿营兵逃跑不及,被我军俘虏了。”
白文选依旧独得孙可望的信任,战场之上的大小事务都会经他的手。此时正志得意满地汇报殿前军在武昌府的最新军情。
“据贺九仪刚刚传回的急报,武昌府东部各城镇早已一片空虚,原本驻守在当地的五千余清军似乎连夜撤回了武昌城内。”
营帐之中的大小诸将闻言,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便是孙可望蹙眉端坐,一时无言。
“看来咱们还是慢了一步,洪承畴这次是早就防着咱们了。”白文选顿了顿,又补充道:
“武昌东部,南部各个城镇的大部分守军都已经撤入了城内,这部分清兵估计有一万左右,城中原本的守军又有近三万之多……不过,武昌城周边的清军已经被完全肃清,除长江水道以外,通往江西的各条交通要道也已经被我军控制,武昌已经彻底成为了一座孤城。”
“马宝,今日你和清军骑兵打了一仗,说说具体情况如何?”孙可望扭头看向了马宝,原本皱着的眉头稍稍舒展。
马宝闻言,当即弯腰,拱手抱拳以对,颇有些得意道:“回国主,今日与末将所部交战的应该是武昌城内八旗兵最精锐的巴牙喇,有六百多骑,战斗力十分强悍。”
“嗯,巴牙喇的战斗力确实不容小觑。”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马将军能以一倍兵力击退这支突袭的清军,实在是难得,孤果然没有看错你。”
马宝一听,心领神会,腰弓得更低了:“末将不敢居功,此皆是国主用人得当,计划周密,将士卖命之功。”
孙可望听罢,摇了摇手,看着诸将脸上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之后,又继续澹澹地说道:
“赏罚分明乃是治军的一大准则,孤又如何能违背?马将军既然立功了,便不必谦虚,你今日如此,日后让立功的其他人如何敢请功?”
“是,国主!”马宝随即顺着台阶安全着陆,然后又继续禀报道:
“末将今日抵近城墙,虽然看得不算仔细,但武昌城确实如情报所示,四周均已经加固和修缮,护城河也挖宽了许多,河边都是新泥。
而且,末将一路杀来,路上也抓了一个清军的游击和好几个军官,还有几个守备主动投降了。一番逼问之下,这些人也已经都交代了,武昌城内的情况和之前军情司所报相差不大,城内的民夫多达五万,还有数百个工匠,粮草,柴火,铁料,燃料也足以支撑八九个月之久,而且洪承畴还在城内储备了大量的军械,仅仅是火炮就有几十墩……”
诸将亲耳听到洪承畴准备得如此妥当,都意识到了接下来是一场恶战,刚刚因为马宝一事复杂多样的表情全都转变为了一脸愁容。
之前没有亲眼看到武昌城的时候,大家还因为长期的胜利,对此不屑一顾。可今日一见,诸将才发现武昌城四周早就被烧成了白地,才知道洪承畴已经把武昌城加固成什么样子了,恐怕这已经不是火炮可以轰开的了。
这种如此彻底的“坚壁清野”,对大西军上下的士气打击不可谓不大。
“洪承畴此番准备了大半年之久,又不计后果地征发地方百姓,如今武昌府已经被这些鞑子的狗奴才们搅得炊烟断绝了,如何能准备得不充足?”孙可望微微叹了口气,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又厉声道:
“若是火炮就能把城池轰开,那洪承畴这个五省总督也太不称职了。超过十个月的时间,武昌府几十万百姓,若是还不够他用的,顺治小儿就是瞎了眼了!”
孙可望说完,看着颇有些萎靡的诸将,刚准备说些什么,白文选忽然出列,抱拳道:“国主,臣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可望微微挑眉,随即咧嘴一笑,道:“文选要说,就没什么不当说的,直说便是了!”
大帐之内,诸将的的目光也都汇聚到了白文选的身上,只见他顿了顿,开口道:“国主,臣以为,应当派人去劝降!”
诸将听罢,一时愕然,然后便是一阵哄笑,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要知道,城内有满清多罗贝勒屯齐所领的五千余满洲兵,还有上万包衣兵,便是洪承畴为首的那两万绿营兵,绝大部分将领都是铁杆汉奸,又有哪些是会投降的呢?
“巩昌王是要劝降谁?”任馔忍不住笑道:“是那酋奴的多罗贝勒屯齐啊,还是那老不死的洪承畴啊?莫不是巩昌王还想要国主给那屯齐封个平辽王当当,要不然我真想不到人家为什么要投降。”
大帐之内的其他将领本来就在憋笑,听到这里,几乎是再也忍不住了,大半人都笑了起来。便是孙可望也忍不住失笑道:
“若那屯齐真的领着麾下那上万满洲兵,带着湖北一省之地来投,孤便是被那些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也定要封他个辽王当当,到时封地就给封他在赫图阿拉城,让他死了也能认祖归宗!”
众将听罢,更是大笑了起来,给满人封个辽王,赶他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得亏摄政王敢说。
接着,孙可望又忽然换了个脸色,严肃道:“那屯齐乃是满人,虽说于我大明而言,也是血债累累,可恨至极,但大家各为其主,他为了他们满人的利益,咱们为了千百万汉人的利益,被满人欺压的民族的利益。
但是洪承畴算什么东西,二十年前为大明剿杀我们的父辈,今天又为满清剿杀我们。孤无论如何,也绝不接受他的投降,这样的人,不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孤绝不同意,这天下几千万百姓也绝不会同意。”
诸将闻言,脸色都忽然变得沉重起来,营帐中的将领,当年还都是默默无闻的小将,如今都已是独领一军,独当一面的军中栋梁了。
但他们的敌人还是那些,如今他们成了明军,那些当年的明军反而是成了清军了。
“国主所言极是,洪承畴,吴三桂,尚可喜之流,助纣为虐,杀害的忠臣良将,平民百姓数不胜数,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白文选也一脸不愤,但又随即话锋一转,道:
“但臣所言之劝降,绝非是真的要劝降屯齐,洪承畴之流,而是为了动摇清军下层军官,特别是底层士兵,特别是那些绿营兵们守城的决心!
清军之主要将领,满人是断不可能投降的了,那些绿营军将领们,除非城破在即,否则也决无可能投降,但若是国主大肆封赏,满汉将领之间,兵将之间,不然会有隔阂,如此一来,劝降的目的便也就达到了。”
孙可望听罢,点了点头,说道:“孤今日看到洪承畴加固修缮的那城墙,拓宽的护城河,对于攻城之事,心中便也已经有了决断。
依当前的情况来看,强攻两三个月内,都是断不可能取胜的了,便是火炮轰击,恐怕也得接连不断轰击上百次,就是炮废了,也不一定能够攻破。
因此,文选所言之攻心,倒也是上策。洪承畴和屯齐不死,城中之军心士气便难灭,但既然难以杀死之,便精神消灭之。只要谣言一起,便是清白之人,也难以自明。
城池攻防消耗大战,人心士气尤为重要,特别是到了后几个月,若是谣言四起,兵不信将,士气彻底衰落,恐怕就是不战自败了。”
“国主所言极是,武昌城一战必不能将我大军之力气全部耗尽,更要尽早结束。否则,便是此战最终胜了,我大军也无力守住,更别谈乘胜追击,拿下江西湖北了。”贺九仪也立即出列,拱手抱拳奉承道。
“来人,拿纸笔来,孤要亲自给屯齐,洪承畴,还有武昌城内的清军诸将写一份大大的圣旨,封一批大大的官职!”孙可望随即笑道。
很快,孙可望便将所需的册封圣旨写完,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盖上了永历皇帝的大印。若是那些文官们以此声讨他,他就让永历皇帝来背锅。
当然,若是谁敢说这圣旨不是皇上写的,那孙可望就要治他一个大大谋逆不尊之罪了,居然敢这样诽谤皇上。
“马宝,你刚刚不是说抓到了一个清军游击,打了一顿才愿意投降吗?”孙可望忽然有点好笑地问道。
“确有此事!”马宝拱手以对,道。
“既然此人如此忠心于清廷,还要打一顿才愿意投降,那这封劝降的信,就让他来送吧。”孙可望冷哼了一声,笑道。“孤倒要看看,屯齐和洪承畴看了这封劝降之信,到底杀不杀他。”
天色逐渐暗澹了下来,武昌城内,屯齐,洪承畴以及一众将领看到了孙可望派人送来的劝降信之后,表现各异,有的直接发笑,有的则是一直憋着,想笑又不知道该不该笑。
不过,这种时候,倒是没有一个人说些不合时宜的话了。便是屯齐和洪承畴,也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毕竟,他们可是看到了孙可望在心中郑重其事地给他们每一个都封了官,而且不止是绿营兵将领,便是八旗兵将领,也各有封赏。
“孙可望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知道攻不下武昌城了,在这里讨个口舌之快?”屯齐面色狰狞道。“他把我当成什么了,狗吗?说叛国就叛国。”
孙可望在信中给他封了个辽王,还许诺等他把顺治赶回辽东之后,给他留个王爵。这在屯齐看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洪承畴听罢,心中更加不快,但他更没有什么发作的理由,因为孙可望在信中唯独没有给他加官晋爵,这让他有种被孤立的感觉。
“孙可望此计,是想要离间我大军,分化人心啊!大将切莫受之影响,信中的内容,也决不能泄露出去。”
说着,洪承畴忽然看向了那个来送信的前清军游击,给身边的那两个亲卫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亲卫心领神会,点了点头,随即快步上去,拔刀而出。随即一声惨叫响起,大堂之上血溅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