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府地处粤赣闽三省交界,负山阻海,北部是高山盆岭,盗匪众多,韩江自北向南贯穿全府,中南部水系发达,土地肥沃,人口稠密。沿海又有诸多良港,南澳岛还是东南沿海通商的必经泊点和中转站,商贸十分发达。
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下,当地山贼海盗众多,加上宗族文化盛行,各地都筑有高墙大寨自保,地方治理难度相当大,官府往往形同虚设。
在明清鼎革,广东一片混乱之际,潮洲地区亦是叛乱四起,百姓饱受兵灾人祸,而一直被粮食问题困扰的郑成功则将其视为重要粮饷地,极尽索取,但又不能承担起保护地方之责,使得潮郑关系十分紧张。
陈少川坐在楼顶上,放眼望去,潮州城内楼宇众多,一些富商将官的府邸相当显眼。而城内街道上,路上巡逻的士兵非常多,皆是金钱鼠尾,不时就有商贩被盘问勒索。
而且,时间越临近夜晚,带着兵器四处巡逻,匆匆上城的士兵就越多,街道上的那些商贩很快就被驱散,酒楼客栈也全都闭门关窗,许多白日里看不到的民夫纷纷出动,前往城外挖沟筑垒。
现在潮州府只有南部诸县被郝尚久控制,清军总兵吴六奇驻兵于大埔、镇平、程乡一带,从北面威胁着潮州,东西两面又都是忠于清廷的绿营,使得郝尚久在李定国于粤西发起攻势之前,并不敢公然反正。
陈少川一面观察城内的情况,一面在脑中回想之前收到的情报,判断自己和郝尚久当前的处境。
他现在算得上是军情司的二把手,整个东南沿海的情报都会经过他的手,然后一路发回长沙,径直送到孙可望面前,一路发给李定国和张名振两个互不隶属的主将。
潮州乃是广东战役的关键,更是孙可望扶持张名振一系在东南制约李定国和郑成功的关键。如果到时张名振和郝尚久的联军不能击败潮州,惠州的清军,轻则孙可望的制衡之策不成,重则影响整个广东战局——仅凭李定国所部兵马,很难在清军主力来援之前攻破广州。
抗清好不容易发展到了今天的大好局面,陈少川终于又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心中十分忐忑,生怕自己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损害到了大军的进攻。其实联络郝尚久的行动并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但他终究还是亲自来了。
很快,夜幕落下,陈少川安排手下轮流值夜,密切关注城内郝尚久所部的动向之后,便暂时先去休息了。他已经盯了两个多时辰,并没有发觉太多异常,潮州城外松内紧,戒备森严,基本上确定了郝尚久的反正之心。
不过,到了后半夜,躺在床上的陈少川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动静,他的手下很快便进屋叫醒了其他几人,杂货铺内的掌柜和伙计则不以为意,继续呼呼大睡。
陈少川刚刚走出房间,便听到了院子外面传来的密集脚步声,仰头一看,西北方向还有火光,他赶紧叫手下搬来梯子,再度爬上楼顶,一看才知道是城中有人打了起来,还点燃了一处民宅,街道中无数举着火把四处奔走的士兵。
不过,由于离得太远,也听不到什么声音,这场暴乱的具体原因是什么,陈少川并不清楚,他了解到的情报非常有限,但半夜三更城内出了乱子,绝不是一个好信号。
陈少川虽说出身书香世家,但几年的抗清生活已经使得他对于危险十分敏感,特别是潮州城当前外松内紧,自己有势单力薄的情况下。
火把越来越多,且慢慢朝着陈少川所在的位置移动,喊杀声也越来越大,看起来城内的其他军队已经反应,正赶了过来。
一个手下看着底下清晰可见的火把,月色下兵器挥舞时发出的亮光,面色焦急:“掌柜,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找机会撤?”
陈少川摇了摇头:“这点人闹不出什么动静来,估计很快就会被扑灭了。”
说罢,陈少川又待在屋顶看了一会儿,吩咐手下继续观察之后,便滑着梯子下到了院子里。
果然,这场动乱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平息了,然后很快就有人沿街大喊,城内闯进了一伙假扮成商队的毛贼,已经被大军剿灭。
这个时候,杂货铺的掌柜也醒了过来,陈少川毕竟是他们首领的贵客,他也不敢太怠慢,随即便假意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谁知陈少川丝毫不客气,让他立即去打探消息。
这个掌柜在潮州城扎根数年,多少有些人脉,在这种紧急时候,只要银钱到位,甚至能连夜出城,打听点消息自然难不倒他。
很快,一阵敲门声响起,掌柜去而复返,闪身进来,脸色有些难看:“这次估计是出大事了,听说是有一队士兵,三四十个人,想要接着值夜的机会逃出城,然后被告发了,现在已经被郝将军的儿子带兵剿灭了。”
陈少川听罢,心中顿时大喜,如此一来,更加说明郝尚久筹谋已久,对本部兵马的控制力也相当之强,至少在四面皆敌的情况下,潮州城是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的:“还有其他的消息吗?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潮州城恐怕不能久留了,我早先便听到一些消息,说是郝尚久不服鞑子的调遣,正在密谋反正抗清,现在看来应该都是真的。这四面八方都是清兵,郝尚久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啊,到时要是城破了,说不定又得屠城,潮州不能继续待了!”
那掌柜说罢,原本还想邀请陈少川一起走,被拒绝之后,朝着陈少川拱了拱手,便立即招呼伙计收拾东西,似乎真的是要逃命去了。
陈少川原本还想问多点事情的,见状也不再继续问下去了,他随即召集手下,眼中闪着寒光。潮州府的情况太过复杂,城内的冲突已然爆发,虽然郝尚久能够镇住底下的兵丁,但若是没有明军高层前来坐镇,附近州县的乡绅官员断然不会配合的,甚至还难免会出什么意外。
而且,按照大军行进的计划,李定国五日后便会开始从廉州出兵,一举拿下高雷两州,张名振也会在同一日抵达澄海,两军会合,陈少川必须在此之前协助郝尚久把潮州府南部几个州县整顿好,为大军作战提供支援。
“现在开始,都不要睡觉了,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天亮之后跟我直接去见郝尚久!”陈少川朝着身侧的手下命令道。
此时,潮州府府衙内,郝尚久,其儿子郝尧,亲信李信,王立功等人聚于一堂。
“爹,那几十个叛徒已经被我杀光了,城内百姓我也已经派人前去安抚!”郝尧拱手道。
郝尚久板着脸,并没有立即说话,占据着潮州府这个山海相隔的产粮地,他虽然不用忧心养军的问题,但也面临着更大的危机。
李信见状,随即出言道:“将军,现在清廷势弱,陆振芬、薛信辰以及普宁、澄海、揭阳、饶平等县的知县都在我们的控制下,张名振大军又承诺前来助战,此次举事绝对马到成功。”
这个时候,清巡道陆振芬、潮州知府薛信辰以及普宁、澄海、揭阳、饶平等县的知县都已经被郝尚久派兵控制,他要反正,这些人对清廷可是忠心得很。
毕竟,明清之间孰强孰弱,他们看得清楚,李定国屯兵广西的消息虽然已经传来,但他们并不认为尚可喜和耿继茂守不住广州,更不要说仅凭郝尚久可以抵挡得住来援的八旗兵了。
“黄应杰和吴六奇最近有什么动静吗?”郝尚久终于开口,他其实并不担心那些文官不配合,能牵制住他的是北面和西面的这两支清兵,以及正朝着潮州行进的马雄一部,至于福建的清兵则有郑成功拖延。“还有,马雄现在到哪里了?”
“黄应杰和吴六奇似乎是接到了鞑子的命令,现在防守十分森严,恐怕是在等马雄带兵过来。而马雄从茂名出发的,现在估计已经过佛山了!”郝尧继续说道:“爹,李定国的援军什么时候到,郑成功和咱们有仇,是绝对靠不住的。”
郝尚久眉头紧皱,眯了眯眼,又问道:“明军的使者是明后两天就到吗?”
他现在急需明军派遣使者前来给他站台,稳住军心民心,即使最终没有援兵也暂时不要紧。不然,像今晚这种几十人几十人的逃兵还会继续,几天之后恐怕军心就乱完了。要是这样,别说是野战了,就是守城也守不住。
“对,将军,明军的使者明后天就到。”部将王立功抱拳道。
听到确定的回复,郝尚久终于松了一口气,眉头缓缓舒展,随即下令道:“尧儿,从今天开始,你亲自带兵把守城墙,等明日明军使者一到,就立即全城戒严,没有我的指令,绝不能让一人再进出。违令者杀无赦。”
“是,爹!”郝尧随即抱拳应道。
郝尚久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李信:“李信,你立即组织人手,起事时候,立马接管各州县,一旦局势不利,就马上将所有物资都运进潮州城。”
郝尚久虽然听说了张名振收复琼州府,廉州府的消息,但对于他的实力并不是非常相信,舟山老家都被清军占了,恐怕拿不出什么力量来和清军野战了,他现在已经做好了固守待援的准备。
不过,郝尚久没想到的是:张名振已经统合了广东沿海的所有明军,更是在澳门雇来了七百多名雇佣兵,而陈少川此时也已经在城内,明军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