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薛芊芊的心里很乱,如同一团乱麻,理不出半点头绪。
她方才刺向王神来的那一刀并未对准心脏,而是微微偏离了半分。
芊芊以为,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回去向薛忘川交差,而王神来也可以不死。
至于王神来所说的,她是他的女儿,薛芊芊其实在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
这些年来是薛忘川将她养大,传授她刀道。而王神来,却始终都在西子湖中静坐。
所以今日薛芊芊还是选择刺出了手中的刀。
事与愿违,她没有想到,薛忘川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他一把夺过芊芊手中的断刀,然后便大步流星的冲向了那艘乌篷船。
那一刻,薛芊芊突然开始心痛,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要被自己害死了。
可她现在却无力回天,只能蹲在这里哭泣,看着王神来由剑圣跌落成凡人,然后遭到薛忘川和白溪山两人的围攻。
“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了。”
芊芊抬起头,只看到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
他低着头,眼中满是怜爱,没有丁点埋怨。
薛芊芊眼睛红肿,看着沈不换说道:“我是不是很笨?”
沈不换扯了扯嘴角,尽力露出一个微笑,说道:“笨就笨了,自古以来,娘子犯的错都有相公来扛。”
说罢,沈不换转过身去,抽出“惊鸿”。
阳光映着他的侧脸,露出一个坚毅的轮廓,他说:“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沈不换并不傻,他与王神来走了一路,每一次提到薛芊芊时,他都能感受到剑圣前辈的停顿,以及那一刹那的心酸。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现实竟会如此荒唐。
剑圣的女儿,最终竟然落到了刀圣的手里。
薛芊芊,就是薛忘川那日所说的第四刀!
也是针对王神来的夺命一刀!
沈不换看了眼距离乌篷船越来越近的那两道身影,心想:“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下一刻,他忽的开始狂奔!
只见一道风暴忽然卷起,从人群之中闯过,径直掠向西子湖。
沈不换在湖面上飞奔着,同时不忘向身后挥了一剑,顿时整个西子湖开始沸腾,将那些大大小小的船只纷纷吞没。
他看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冷声喝道:“想想剑圣为天下剑道所做之事,莫要做了忘恩负义之人。”
此言一出,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是啊,这些年来,如果没有剑圣,江湖的剑道恐怕早已凋零。
可是为何到了这种时候,每一个人都只想着去分一杯羹,而不是感恩戴德。
或许这就是秦想所说的,江湖中人的劣根。
弱肉强食。
这样的江湖中人与禽兽一样,只能驱使,而不能与之为友。
沈不换不要命的往前冲着,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他只能看着乌篷船被刀圣和白溪山的合力一掌,碾成粉末。
乌篷船如同墙皮一般,自上而下开始剥落,露出里面的食物,还有人。
蹊跷的是,到了王神来身边的时候,这种剥落戛然而止。
只见剑圣胸口处染了大片的血迹,仿佛开了一朵盛夏花朵。
可他并未倒下,而是手持笔墨,静静在面前的宣纸之上勾勒着什么。
沈不换见状,忽然向着薛忘川扔出了手中的“惊鸿”。
“惊鸿”一闪,如鸿雁般在空中掠过,然后盘旋片刻,突然落下!
如同流星从天而降,狠狠砸向薛忘川!
手提断刀的刀圣对这一剑竟然也有些忌惮,不得不暂时放下王神来,专心对付这一剑。
与此同时,沈不换身子再度飞奔,竟然超过了薛忘川,抢先一步跑到了船上。
此时,白溪山满覆黑气的第二掌刚好落下。
“啊!”沈不换一声怒吼,然后用自己的身躯挡住王神来,生生承受住了这一掌。
可是他却并未感受到疼痛,反而是剑圣的脸色再度苍白了几分。
白溪山一掌得手,复而回到半空之中,悠悠说道:“呵呵,早已料到你会来,方才那一掌名为隔山打牛。”
好一招隔山打牛,沈不换是山,受伤的依然是王神来!
沈不换抬起头瞪着白溪山,目光之中满是血丝!
“白溪山!你这老匹夫!”
就在这时,许久未曾开口的王神来突然说了话,“庞左道,你还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话音一落,沈不换突然疑惑起来,
庞左道?
那可是在山海武评之中排名前五,而且与剑圣齐名,称为魔头的圣人天高手。
据说魔教就是由他一手创立!
沈不换抬头看着半空之中的白溪山,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难道说,白溪山就是庞左道?
半空中须发尽白的“白溪山”呵呵一笑,“还算可以,我算了这么多年,终于为你设了一个必死无疑的局。”
笑着笑着,“白溪山”的须发突然转为乌黑之色,而且他的衣服也开始变成黑袍,还多了一个兜帽遮住面容。
传闻庞左道不擅刀,不擅剑,只擅长旁门左道三千,易容、返老还童、缩骨,通通不在话下。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不过当沈不换看到那一身黑袍的时候,神色却是变得更加古怪。
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梦中的黑袍。
沈不换出生那日,便是这个人为他挡了一道劫雷,更是赠给沈不换一条“墨天禄”,用来压制气数。
而另一道,则是由王神来的“盘龙”挡下。
这两个人都是他的恩人,可是如今却在做生死之斗。
沈不换一时间头脑混乱,不知应该如何去做。
他出生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可谓世间最强的人之间,又有何仇怨?
王神来一边勾勒着那幅画,一边说道:“当年越女的离家出走,是不是有你从中作梗?”
庞左道面容皆是隐于黑暗之中,不见神色,他说道:“没错,她当时只想让孩子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于是就去了皇宫,甚至不惜求秦帝始皇相助。可惜她不知道,白溪山就是庞左道,庞左道就是白溪山,她去了皇宫,才是入了虎口。后来的事情倒也有趣,她因为常年忧郁,身子早已大不如前,刚生下孩子便去了。而她留下的那个小娃,就被我送给了薛忘川。”
“原来这一切,真的都是你在暗中布置。”王神来不喜不悲,只管画着笔下的最后一幅画,“可你究竟想要什么?”
庞左道说道:“很简单,我要的是气运!”
“就算我死了,气运也不会是你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就在此时,薛忘川一刀击落“惊鸿”,然后手持断刀,第一刀“阴阳断”呼啸而来。
沈不换冷目相对,奈何此时手中已经无剑,只能用双手相阻。
他的手掌与断刀的刀气相撞,发出金铁碰撞之声,甚至还擦出了火花。
一刀过去,沈不换的双手之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他的心头小鼎之上更是被刻下一道痕迹。
自剑冢之中以剑罡淬炼过身体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受如此重的伤势。
薛忘川没有给他留半点喘息的时候,第二刀“金光大放”紧接着劈下!
沈不换知道这一招比起上一刀更加可怖,于是双臂一振。
山河化剑幕,起!
正如那一日剑圣与刀圣的一战,也是用的这一招来对付薛忘川的第二刀。
而在今日,结果虽然有些不同,但无论如何,沈不换还是用全身上下几百道伤口作为代价,接下了薛忘川的第二刀。
薛忘川收刀而立,赞道:“王神来,你教的好徒弟,竟能空手接我两刀。放眼整个天下,已经没人是他对手。”
王神来呵呵笑道:“怎样,你不如我,你教的徒弟也不如我的徒弟。”
“死到临头。”薛忘川冷哼一声,忽的举刀做出了无心一刀的姿势,“今日你和他都要死在这里,计较那么多有什么用?”
沈不换看着这一刀,心中大骇。他到现在也忘不掉这一刀,简单但却恐怖之极!
当初无心一刀要杀的人是沈不换,
而如今,无心一刀要杀的人则是王神来。
沈不换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出手相对。
就在此时,庞左道问道:“不是说你新悟了半剑,为何还不肯用?”
王神来摇头道:“不是半剑,是一剑。至于为何不用,我自有打算。”
薛忘川喝道:“虚张声势!”
随后,无心一刀呼啸而来!
就在此时,沈不换眉心一亮,但随后便被“墨天禄”的漆黑之色遮掩下去。
他眼前的事物再度变得缓慢下来。
可是他的心思却依然很快!
短短的一刹那,他回忆起了与王神来走过的每一条路,也想起了王神来和越女之间的每一段故事。
那一幅幅的画,每一幅都是情意,每一幅都是爱恨情仇。
原本越女只是负气出走,为何最后却要落得那般凄惨。
王神来原本只是一心向剑,而且最后也生出了悔意,可为何却要面对妻离子散的下场。
一切都是庞左道动的手脚!
一念至此,沈不换胸中一股悲愤之气突然凭空而生!
而那口紫金小鼎内的剑坯也突然站立起来,它如今虽然仍不算是一柄剑,但却有着一股可以号令天下剑的威势。
离开剑冢多时,
今日,“悲恸”一剑,重现江湖!
沈不换瞪大眼睛,双目欲裂,眼角甚至有血丝流下,他撕心裂肺的喊道:“剑来!”
剑!来!
顿时西子湖畔所有剑客的佩剑自行飞出,向着湖中央飞去。
顿时整个扬州的所有剑纷纷飞出,向着西子湖飞去。
沈不换一声怒吼,竟能引来整个扬州的所有剑器!
一时间,只见无穷无尽的宝剑纷纷飞来,甚至将整片天地遮住,暗无天日!
薛忘川一见此景,顿时心神大乱。
这世上,竟能有人同时号令如此多的剑?
而庞左道看向沈不换的眼神也变得惊讶起来,喃喃道:“长大了。”
与此同时,远在剑冢之中,剑邪负手而立,面容严肃,看向扬州上空的那一幕,摇了摇头,“若是独孤尚在,必然不会寂寞。”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紫禁之中,秦想站在天命殿前,同样看着那骇人一幕,叹道:“每一条死路都能让你走活,每一滩死水,有了你也就成了活水。沈不换,你当真是有天大的本事!”
近在眼前,薛芊芊蹲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她看着眼前情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最后,她选择了离开。
沈不换尚不知自己这一剑引来九州的举世瞩目,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杀死眼前这两人!
无穷剑雨纷纷而落,然后徘徊在沈不换身侧,再度凝成一柄由万千宝剑构成的巨剑。
老奸巨猾的庞左道早已不知逃向何处,留下薛忘川一人无力收刀,只能用无心一刀硬撼沈不换的这招“悲恸”。
这场剑雨不知落了多久。
到了最后,西子湖中已经满是宝剑。
而薛忘川手中的断刀,也已经在抵挡剑雨的过程中变成粉末。
此时此刻,他手中再无兵器,却还要面对沈不换的最后一剑。
他静静站在原处,知道今日自己必死无疑,但还是想要看清这绝世一剑。
而在那头,用剑的沈不换突然有了一些变化。
只见他的头发忽然由黑转白,先是只有零星几点斑白,但随后便开始蔓延扩散。
待到这一剑刺入了薛忘川的心口,他的头发,也尽皆变成了白色。
关键时刻,庞左道突然去而复返,一手提住薛忘川,转身便逃,转眼间便不见了人影。
“悲恸”一剑渐渐散去。
留下了一湖的剑,还有一个发丝如雪的年轻人。
沈不换瘫倒在乌篷船上,再无半点力气说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