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瓒沉默了一会儿道:“四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廷玉他们也是前程有望……”
张英望向长子,不由皱眉道:“桐城几家老亲,已经来信打听婉仪之事……”
婉仪就是他嫡幼女,张廷瓒胞妹,今年十三岁,到了择婿的年纪。
张廷瓒道:“三妹夫自幼也以才子闻名,现在如何呢?十几年不第,三妹辛苦,竟要变卖嫁产,绣花织布,才能维持生计。”
即便运气好些,早日供出夫婿又如何?
桐城民风保守,礼教森严,要求女子贤良。
“四妹天真烂漫,习惯京城生活,怕是不习惯老家旧俗……”
张廷瓒接着说道。
老家那边的旧俗,即便是官家小姐出嫁,也要洗手羹汤,侍奉翁姑。
还有就是多是书香大族,最重规矩体面。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旁人家的妇人。
这也是为什么张家晓得出嫁女过的艰难,也不能用心贴补。
两家都是世姻,如今一起一落。
越是如此,行事就越要小心,否则伤了情分不说,还会坏了名声。
张英年过花甲,也有舔犊之情,对于幼子幼女还是不同的。
整个大清治下,京城的风气不是最开放的,可是京城的女子的确是过的最惬意的。
他望向张廷瓒道:“你在九皇子府当差半年,怎么之前没想到这个,现在想到这个?”
张廷瓒道:“早先关于八旗女子生活肆意,儿子只听同僚私下里讥讽过,不曾亲眼目睹,如今在九皇子府半年,也算长了见识。”
九福晋就是典型的八旗贵女,出身勋贵,得嫁皇家,要是换了汉人千金,如此定要战战兢兢,贤良淑德。
九福晋却从没有过。
皇家也没有就此挑剔的意思。
还有平郡王府的官司,揭开平郡王府祖上几辈故事,也让他开了眼界。
一辈辈的女子,都够烈性的。
还有隔壁的八贝勒府,八福晋现在虽静养不出,可是关于八福晋前两年的跋扈事迹也众所周知。
汉人讲究男尊女卑。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八旗却不是这样。
夫妻更匹敌一些。
也重外家、姻亲,娘家也能说上话。
八旗还敬老,老祖母当家的人家大有人在。
“廷玉不必说,就是下头几个小的,读书资质也不差,往后正好可以给四妹做靠山……”
说到这里,张廷瓒道:“福松阿哥现在就是四品,而且在读书上颇有天分,听说九福晋也有博学强记之才,等到往后有了儿女,即便不必贵亲提挈,也能以科举晋身,日子会轻松许多……”
张英听了,捻着胡须,亦是心动。
三女儿的际遇,确实让他心酸无奈。
幼女是他的老来女,也盼着有个妥当人家。
对于姻亲故旧人家的提亲,迟迟不点头,也是害怕许错人。
当时三女许人时,也是他亲自挑的女婿,看着是个读书种子。
可是现在三十好几了,却是卡在乡试那一关。
“八旗也讲究世姻,都统府那边什么意思呢?”
张英道。
张廷瓒道:“齐锡收了福松阿哥为子,虽没有入籍,却是跟亲生子一般待的,应不会在董鄂氏族人择亲,至于他们家的姻亲,多是正红旗与镶红旗宗室,也不能为福松阿哥选亲……”
说到这里,他道:“十阿哥曾为福松阿哥牵线,相看尹德之女,后来有了变故,婚事未成……”
张英想了想,道:“回头我跟你母亲商量商量此事。”
张家子嗣繁茂,张英总共有七子四女,除了五子早夭,其他都立下了。
十个子女中,除了幼子是庶出,其他都是姚夫人所出。
张廷瓒也晓得事缓则圆的道理,可还是道:“之前福松阿哥不怎么出门,如今经了这‘舞弊桉’,跟同科八旗举人也往来走动起来,若是父亲有择婿之意,还请早做决断……”
张英点点头。
张廷瓒这才退了下去。
他是长子,下头三个妹妹后才有了其他的弟弟妹妹,跟二弟张廷玉相差十七岁,跟幼妹差了三十来岁,从小当女儿待的。
张英没有耽搁,去见夫人去了。
姚夫人比他小三岁,今年也是花甲之年,可是因性子豁达,又是养尊处优多年,看着如同五十来许人。
夫妻很是恩爱,要不然也不会儿女不断。
听了丈夫的话,姚夫人很是心动。
十七岁的四品官,又是相貌出众,家风素净的,哪里有这么好的亲事呢?
这简直是所有丈母娘都喜欢的女婿人选。
不过看着张英似有犹豫,她晓得丈夫的顾虑,怕桐城那几家老亲非议。
她就道:“这些年家里儿女婚配,都可着那几家了,也是有情有义了,若是有回绝不了的人家,就给老六、老七两个相看吧……”
老六就是姚夫人五十岁那年生下的幼子,今年十岁;老七是妾出庶子,今年八岁。
张英想了想,道:“还是先让老大跟九阿哥那边通通气,或许人家有其他打算……”
就跟他们的儿女亲事多是同乡故旧一样,八旗结亲,有时候也看旗别。
福松阿哥虽是养在都统府,可却是镶蓝旗的,或者都统夫人也会想着从镶蓝旗找亲家。
等到次日,张英去衙门前,就跟长子提了此事。
他们老夫妻都觉得提议不错,也舍不得将女儿嫁到桐城子弟中了。
如果像三女婿那样举业不顺的,日子不好过;可是像其他两个女婿,考出来的,外放为官,骨肉也是生离。
真要嫁到京城,以后有他们兄弟看顾,要放心许多。
张廷瓒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到了皇子府后,就有些迟疑。
自古以来,都是一家有女千家求,要是他们太主动了,会不会叫人看轻?
还有就是这种保媒拉纤的事情,多是内宅女子出面,他怎么跟九阿哥说这个?
福松为了预备考试,每日都过来张廷瓒这里,今日也不例外,见状道:“大人遇到什么难处了么?”
他之前得张廷瓒提点,心里敬为师长。
要是有能分忧之事,也算还些人情。
张廷瓒见他挺拔如松、眉眼清俊,沉吟着道:“我有一幼妹,豆蔻年华,家父想要许到桐城人家,我舍不得,想要留她在京城,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
福松没想到自己身上,反而想到那张檄文,那张檄文算是揭了今科顺天府举子的老底。
他就道:“檄文上点名的举子,或是弱冠,或者刚及冠,是举子中比较年轻的,才引得质疑猜测,大人可以叫人在几人中打听一二,也算名当户对。”
张廷瓒摇头道:“不大妥当,等到进士考出来了,少不得游宦在外,到时候依旧是骨肉生离。”
福松一时想不到其他人选了。
张廷瓒看着福松,不得不点破,道:“若是像阿哥这样的京城老户就好了……”
福松的脸“唰”的红了。
他脑子里想起昨日姐姐提的“妻之以女”,没想到真会遇到,而且不是女,而是妹。
张廷瓒的行事人品,这半年都是他亲见的,是个极好的人。
他恨不得立下就跑,可还是站住了,看着张廷瓒道:“大人没有说笑?”
张廷瓒也正色起来,道:“关乎舍妹闺誉,本也不是戏说之事。”
福松垂下眼道:“虽说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可还要姑娘本人乐意才好,我与姐姐说去,回头去拜访张相与夫人……”
说罢,他也不等张廷瓒回复,飞也似地跑掉了。
张廷瓒目瞪口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也不问,答应上门让自家相看了?
正房中,九阿哥不在,照常去校场练习射箭去了。
只是他长了教训,没有再叫福松跟侍卫们,而是点了两个小跟班陪着。
不是旁人,一个就是核桃的弟弟宝山,一个就是邢嬷嬷的幼子邢河。
两人都是十五、六岁,将要成丁的年岁。
宝山看着不大机灵,却胜在听话,是个心实的孩子。
邢河活络些,是个好脾气爱笑的性子。
宝山学过射箭,可是反应有些慢,准头寻常。
邢河没学过,刚拿弓。
如此一来,两人比九阿哥就差的远了。
九阿哥自己练习之余,还能指点指点二人。
舒舒自己也没有闲着,正在书房做话本。
总不能一天天的掐着手指头算产期,那样日子更难熬,她就将后世零散听到的育儿信息,跟现在书中说记的综合对比,然后抄写整理。
虽说到时候会安排保母、乳母,还有伯夫人跟齐嬷嬷在,不用她看孩子,可是她也做不到束手旁观。
舒舒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本能属性还是其他。
之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看得开,会将自己放在前头,不会让孩子们打乱生活节奏。
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想改口了。
要是孩子们好,她的心情才会好。
她已经被两个没有见面的小家伙牵制情绪了。
可怕。
她正唏嘘,福松来了。
见他贼撵似的,舒舒就看出不对劲,打量他两眼,道:“怎么了?你是要笑呢,还是要笑呢……”
跟偷了香油的耗子似的。
福松没有忍着,嘴角弯弯。
“姐,我喜欢张大人的人品行事……”
舒舒点点头,道:“然后呢?想要做个开山大弟子?不好意思跟张大人提?”
福松嘴角弯的更厉害道:“姐,您的嘴是开了光吧,张大人方才说要为幼妹在京城老户里择亲,像我这样的……”
“哇!”
舒舒惊讶出声,眼睛铮亮:“张家女?”
要知道张英父子都是相貌不俗,气质出众。
相爷夫人也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
张廷瓒的弟弟张廷玉更是以风仪在史书上留了一笔的。
张家姐妹中,还出了后世闻名的大才女。
张家嫡幼女,有这样的父母兄姐,这相貌气质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