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之渤向王座望去。
只见朱至澍歪歪地坐在上面,正在吃西瓜。
朱至澍年已四十许,身材微胖,肤白,只唇上长着两撇八字胡,因保养得极好,看着如三十许一般。
见刘之渤进来, 朱至澍放下仍有不少瓜肉的西瓜皮,用丝巾擦了擦嘴,道:“这么热,刘巡按来找孤做什么?要不吃块西瓜凉快凉快再说?”
刘之渤听见这话,忍不住冷声讽刺,“张献忠已攻下重庆,不日必将来攻成都,殿下竟然还有如此闲心, 当真让人佩服!”
朱至澍露出无辜的表情,摊手道:“孤能有什么办法?孤也很怕张献忠来攻成都啊。可孤既无钱粮,又无兵权,什么也做不了啊。”
刘之渤意识到,这么扯皮下去,闲着无事的朱至澍能扯一上午。
他却肩负城防重任,可没时间在这里浪费。
于是直接道:“蜀王之富,川人皆知。而今张献忠入川,将攻成都,殿下若不想落得如福王、楚王等藩主一般凄惨下场,便请拿出钱粮,犒赏守城军民,加固成都城防!”
“不可能!”朱至澍先下意识地一口回绝, 随即又补充道:“孤库中钱粮屈指可数,哪有多的来犒赏军民?若非要钱, 承运殿倒是有一座, 老先生且拆了去变卖充饷吧。”
听到这话,刘之渤几乎气死。
他盯着朱至澍怒怼道:“殿下, 承运殿无人买得起,唯有李自成是受主!”
说完,挥袖离去。
刘之渤心都凉了。
形势都如今紧迫了,他话也说到这份儿上,朱至澍竟仍不悔悟。
简直要钱不要命,鼠目寸光。
念及城防形势,他只觉得,等张献忠来攻,他这位巡按御史除了一死报国,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才出蜀王府,便将一把总汗透衣甲地奔来,见了他抱拳作揖道:“启禀按台,北城门外来了近万人马,为首一女子自称是坤兴公主。”
“什么?”
刘之渤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这把总热中暑说错了。
“你是说坤兴公主?”他皱眉问。
“没错,祝千总再三问了,那女子的确自称坤兴公主,而且还带来了先帝的旨意。”
听这话,刘之渤不禁自语道:“莫非真是坤兴公主?可她怎么会来到成都, 还带了近万人马?”
忽然刘之渤想到一个可能,忙问“那近万人马是官军打扮,还是贼军打扮?”
贼军指的就是农民军。
把总道:“一半是贼军打扮,一般是官军打扮,但都打着我大明日月旗。”
刘之渤听完不禁气得翻白眼,道:“你这不是废话?她若是想诈城,岂能不打日月旗假扮官军?”
“额。”把总听得一愣,随即不禁问:“可另一半人为何不做官军打扮?”
“老夫哪里知道?”刘之渤没好气地回了句,匆匆向北城门走去。
城中这些官军将领没一个让他瞧得上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对守成都如此没信心。
来到北城门楼上,刘之渤便遇到了同样匆匆赶来的四川巡抚龙文光。
说起来,龙文光这个四川巡抚不久前还是川北参政。
他的擢升调令是京城被李自成大军围困之前发出的,却是在不久前和京城被攻破、崇祯殉国的消息一起传到四川。
恰好原来的四川巡抚陈士奇在重庆被张献忠所杀,龙文光便补上了这个缺。
他本在顺庆府组织官军抵抗张献忠部对夔州、顺庆的攻掠,得知重庆被攻陷,自己又成了四川巡抚,便带着总兵刘镇藩火速赶来成都。
可惜刘镇藩部也都是残旅弱兵,成都各公库又无钱粮。
龙文光这个新上任的巡抚和刘之渤一样,对于城防之事一时也束手无策。
只是在前日下了一道让周边府县官军、义军前来救援成都的命令。
龙文光是个很传统的文人,是明代的“柳州八贤”之一,其人仪表甚佳,平日里也最注重仪态。
可在这大热天匆匆赶来,哪怕是坐着轿子的,却也热得满头大汗,衣衫湿了不少。
两人来不及交流,便小心地从城头向外面望去。
只见距离护城河一里地外,站着一片乌泱泱的人马,却如那把总所说,官军打扮与贼军打扮的各半。
此外,军中还打着“红”、“马”两面帅旗。
虽然隔着一里多远,可刘之渤、龙文光视力都还不错,瞧见不论是“官军”还是“贼军”,将士皆阵列严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都感觉心慌慌的。
龙文光用一只手掌挡着太阳道:“刘巡按,这些兵马看着甚是精锐啊。”
“抚台明见,确实比成都的官军看着精锐得多。”
刘之渤回了句,看向护城河边上那伙百十人的骑士。
为首两人,一是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一是身穿绛红色锦袍、束女式单髻的女子。
护城河到城头距离已不足一里,刘之渤仔细看了看,发现女子确实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英姿飒爽,又带着贵气。
可他并未见过任何一位公主,不能因此就确认对方的身份,于是问:“抚台可见过坤兴公主?”
龙文光也在打量那边,闻言苦笑道:“公主在深宫中,本院怎会见过?怎么,刘巡按怀疑她是假冒的?”
刘之渤叹道:“京城被李闯大军攻破,先帝殉国,三位皇子都没有消息,坤兴公主一弱女子如何逃出来的?又如何能招来近万精锐随行?”
龙文光点头,“确实疑点重重,不过她既然有先帝诏书,不如我们先要过来看看真伪。”
“说的是。”
随即龙文光便让大嗓门的将士传话。
“阁下既有先帝诏书,便先递上来让我们看一看如何?”
护城河吊桥边,朱媺娖闻言并不意外,当即拿出一个扩音器道:“诏书岂能随便交于尔等?若要看,便派人过来查看。”
此前那把总并没有提过公主声音洪亮的事,因此龙文光、刘之渤骤然听到朱媺娖“洪亮”的话语声,都惊了下。
龙文光道:“她拿的是什么?怎么说话如此洪亮?”
“不清楚。”刘之渤摇头,随即看向龙文光,“抚台可要下去查看?”
龙文光听了神色一僵,然后脸色不自然地道:“本院并不擅长辨别诏书真伪,何况这成都城还需本院坐镇···”
刘之渤明白了龙文光的想法,于是不等他话说完,便道:“如此便由本官去吧。来人,安排吊篮。”
他身后随从听了立马劝道:“按台不可冒险啊,何不遣一末流小官过去查验?”
刘之渤道:“末流小官查验出的结果如何令人信服?又有哪个末流小官愿意冒险?”
刘之渤两句话问得随从说不出话来,一旁的龙文光脸色也更加胀红。
随即,守城将官安排吊篮将刘之渤放了下去。
待刘之渤孤身过桥来到了那伙骑士面前,城头上龙文光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生怕下一刻这伙骑士就翻脸砍下刘之渤的头颅,或是驾马将其踏成肉泥。
龙文光甚至给身边随从使眼色,示意其嘱咐官军准备应对敌人攻城。
···
刘之渤虽然决定下来时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当慢慢走到这伙骑士面前,仍不禁心中紧张,心跳加快。
但他努力保持着一省巡按御史的威严,看向那少女,道:“老夫乃四川巡按御史刘之渤,圣旨呢?”
朱媺娖看着这位须发花白的老者,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刘巡按,久仰。本宫这圣旨内容有点惊世骇俗,你看了别吓到才好。”
说完,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一个木匣,交给旁边骑士打扮的费珍娥。
费珍娥拿了圣旨便下马走过来。
刘之渤这才发现,这骑士,或者说面前的大多数骑士,竟然都是女子!
费珍娥将盒子打开递过去,见刘之渤愣神,便提醒道:“刘按台请看圣旨吧?”
刘之渤这才回过神,拿出圣旨查看。
能升任一省巡按御史,刘之渤见过的圣旨并不少,因此看到这圣旨的第一眼,他便觉得是真的。
再看玺印没错,笔迹更是崇祯皇帝亲笔。
可当他细看圣旨内容后,却几乎惊掉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