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朱媺娖知道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她的作用就完成了,该带着氙气灯去郝光明那边。
但她根本无法做到。
她心中既没法儿就这么丢下费珍娥、况天佑四人独自逃跑。
刀光剑影、咆孝声此起彼伏的惊险环境中她也无法做到心念一动就离开。
到此时,朱媺娖才知道,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计划好了就能行的,因为你很难预估出每个人的选择,以及各种意外情况。
眼见好几个闯贼扑向这边,朱媺娖全凭本能躲闪。
好在这几个悍勇的闯贼同样处在目盲之中,心中也未尝没有对未知“异宝”的惧怕,身手发挥不出三成,便让朱媺娖险之又险地躲避过去。
然而朱媺娖才躲过一波,便听到兵甲碰撞的声音,随即就是利刃入肉的声音,以及惨叫声。
随即血腥气便直冲她鼻脑。
她仓促一看,却见瘦高个夺得兵刃砍伤一人,却被另外两人同时砍中,又被一柄长刀贯穿胸口,再又被人一脚踹飞到她身旁。
鲜血喷洒。
瘦高个倒在地上口吐血沫,瞪着眼睛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这短短几息间,朱媺娖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都变得困难,脑子一片空白。
偏偏又生出恶心之感,无法控制地呕吐起来。
过去的十五六年她都是大明的公主,金枝玉叶,便是肮脏一点的地方都不曾去过,也不曾见过死人,突然陷入这般血肉横飞的场景中如何受得了?
没当场晕过去,已算是神经坚韧了。
吐着吐着,朱媺娖便感觉一道腥粘液体飞溅到身上,甚至有几滴溅到她脸上。
便瞧见一颗头颅咕噜噜地滚到她的呕吐物中,却正是那矮壮和尚的头颅!
她被吓得连连后退,撞上一身冰冷的铠甲,再也承受不住,昏迷过去。
在昏迷前的一刹那,她隐约看到况天佑浑身染血,仍状若疯魔地向前扑杀。
费珍娥却已经被人擒住,披头散发,仍挣扎不已。
李自成则在人墙之后,独眼中黄褐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冷漠无比地看着她这边。
‘失败了吗?’
‘我将大明最后的机会也葬送了啊。’
这一刹那,朱媺娖无比后悔,不该没听郝光明的话···
“莫要杀她!”
眼见一名侍卫抓住了朱媺娖的衣领,探出长刀,就要习惯性的一刀割喉,李自成大声何止了。
此时,他身前的况天佑已经被四五柄利刃刺入了身体,出气多进气少,却仍死死盯着李自成,满眼不甘。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能将那柄毒簪刺入李自成的身体。
不仅能报家仇,也能为大明尽忠。
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况天佑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吐出血水,无奈咽气。
几步远的地方,费珍娥被李来亨死死扭住,却仍盯着李自成。
眼见况天佑失败,朱媺娖也昏迷被擒,她再也无法控制情绪,破口大骂。
“李自成,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诅咒你断子···”
啪!
原本躲得远远的牛金星不知何时过来了,一巴掌打在了费珍娥脸上,直接打得费珍娥口角流血,半边脸瞬间充血胀红。
“贱人居然敢辱骂陛下,真是找死!”说着就看向李来亨,道:“留着她做什么,还不杀了?!”
李来亨略犹豫了下,便提起刀来。
他之前没杀费珍娥并非心软,纯粹是觉得费珍娥没威胁,潜意识中不愿杀一个没了反抗能力的女子。
但他加入闯军多年,也是杀人无算,并不在乎刀下再多一条女子性命。
这女子还刺杀闯王,也该死,所以牛金星让杀他没理由不动手。
“慢着。”
却是李自成又开口了。
他拨开挡在前面的几名侍卫,来到费珍娥面前,独眼微眯着问:“额与你有甚仇怨?”
“呵呵呵···”费珍娥嘲讽地笑起来,肿了的半边脸殃及眼睛,因此也眯着一只眼看李自成,“崇祯十三年,卢氏县费家上下八十七口,除我之外皆尽惨死,你说我与你有什么仇怨?”
李自成眉头微皱,道:“你费家是卢氏的大户吧?”
“是又怎样?”
李自成澹澹道:“额入河南时,饥民遍地,不知有多少户人家被饿得死绝。
你们这些大户只顾自家喝酒吃肉,完全不管饥民的死活,难道不该杀?
你觉得你费家惨,能惨过那些早已全家饿死完了的绝户吗?”
“呸!”费珍娥一口血痰吐到李自成身上,“我费家是大户不错,可是饥荒年岁家中也是省吃俭用。即便如此,我爹仍日日施粥赈济灾民。
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不问是非善恶,只因我家还有余粮,便将我全家老少残忍杀害,甚至只因我小弟生得胖些,就将他活煮分食!
你们哪里配称义军?分明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们这样的人还想坐天下?简直做梦!”
听见费珍娥这番话,李自成不禁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很清楚。
闯军的组成很杂,尤其是当年他出商洛山入河南,其实不仅饥民遍地,各地匪寇也多如牛毛。
他开仓放粮招兵,饥民来了,那些匪寇也来了。
甚至因为匪寇比饥民更加强壮、敢战,往往还会被他重用。
这些匪寇成分更复杂,要说其中没有习惯吃人肉的,他自己都不信。
事实上,做了十几年流寇,吃人的事他见过太多,同样习以为常。
当初攻下洛阳后,他就曾让人将老福王和一头鹿一起煮了,做成福禄宴令将士们分食。
只是时至今日,眼见他即将攻破京城,登上那代表天下之主的宝座,再去回想昔日那般作为,即便他没什么文化,却也有种极难堪的感觉。
啪!
牛金星瞅见李自成脸色不对,就又给了费珍娥一巴掌,打得令半边脸也红肿起来。
随即就向李自成拱手道:“陛下,这女子胡说八道、妖言惑众,臣请将其立即斩杀!”
李自成回过神来,同样想将费珍娥给杀了。
但当他目光扫过昏迷的朱媺娖,以及朱媺娖手中仍紧提着的奇怪物件,却是生出一想法来。
他当即走过去,将那东西从朱媺娖手中扒下来,避开那刺目的亮光仔细研究了一番,却一无所获。
于是拎着氙气手提灯照向费珍娥的眼睛,问:“你说说这是个甚?说清楚了额可以饶你一命。”
“哼。”费珍娥先是冷哼,几息后又嘲讽地道:“没听公主殿下之前讲吗,这是天赐异宝,唯有真命天子可与之对视。尔等皆是恶鬼,自然个个惧怕这异宝。”
李自成听了眉头紧皱。
虽然他不太信费珍娥的话,却也难以理解这异宝怎么能发出如此强光。
甚至在他的认知中,这等异宝确实不像人间所有。
他很想现在就重新与这异宝“对视”,但见周围人都看着,便忍住了。
随即提声道:“将这女子和公主都带下去,好生看押。将这三人的脑袋砍了,送去给明军。告诉明军,再不开门投降,今夜额们便破城!”
“遵命!”
李过等将领当即领命。
这时李自成身旁一名侍卫忽然倒了下去。
其同伴连忙扶住,惊呼道:“胡二哥?闯王,胡二哥好像中毒了!”
李自成闻言看过去,瞧见侍卫胡二成嘴唇发青,口吐白沫,眼见是活不成了。
再注意到其身上簪子刺入的伤口已成青紫色,李自成一张长脸不禁布满寒霜,眼神冷得吓人。
(福禄宴的事其实存疑,本文为了剧情需要,就选用了这一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