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应熊当年也是普通家庭出身,又是三十岁后才生的儿子,对于独子王阳禧还是比较宠溺的。
见其质疑,王应熊也不生气,而是无奈地道:“当时那种情况为父能怎么办?便是为父愿意吃曾英一铳,若遵义被攻陷,你和家中其他人怎么办?”
听到这话,王阳禧很是无语。
他突然觉得,那监国手谕对他爹的评价倒颇为中肯。
他爹在文学上的造诣足够令他骄傲,但军政方面能力真的不怎样。
纵然他也没有经验,可看王应熊就任四省总督后,用了一个多月才在遵义府聚集了几万乌合之众,然后还被献贼余部打败了,就知道王应熊确实缺乏军政方面的能力。
这时王应熊又道:“成都那边既然召为父做翰林学士,去了肯定不会有安全问题,如此我们一家也就能安生一段时日了。
至于将来如何,我们就先别管了吧。何况,若是有机会,为父也会跟监国沟通,带她离开成都,去南京戴罪立功的。”
王阳禧听了露出震惊之色,讶然道:“爹,你是说要去成都劫持那位公主?!”
“劫持个屁!”见儿子没领会自己的想法,王应熊终于生气了,“公主怎么可能做监国?肯定是成都有人挟持她做傀儡啊。
为父只要见到公主,确认此事,再找个机会救出公主,然后一起去南京。
陛下看在为父救出了他的堂侄女,以及去掉了一位监国的份儿上,不仅会免除为父罪过,说不定还会论功封赏呢。”
王阳禧终于明白王应熊怎么想的了,顿时眼睛发亮地赞道:“高,爹实在是高明呀!”
王应熊露出谦逊的笑容,心里则是乐开了花儿。
儿子的夸赞他最喜欢听了。
···
次日。
曾英请王应熊等在遵义城的文官,以及王祥、罗于辛、侯天赐等将领,到校场观看禁卫军、边防军演武。
刘文秀统领的禁卫军出了一总劲卒,也即是刘文秀的亲兵千总。
这一千人皆身着锁子甲、布面棉甲,手持木寸钢面圆盾,雁翎刀,背负弓箭。
先是演练了列阵冲锋,随即又演练了弓箭齐射。
也亏得没有演练骑马砍杀,不然王祥等将领都认为这些是传闻中东虏精锐中的精锐,白甲兵了。
即便如此,不论是王祥、侯天赐等内行的将领,还是王应熊等文官,都看得一阵目眩,甚至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精兵啊。”
“这一千悍卒,恐怕可抵我等上万兵马!”
“听说这一千精兵出自那刘文秀的禁卫军第二镇,而成都可是编练了三镇禁卫军!”
“成都那边也就是走运收降了献贼大部分兵马,不然哪里练得出如此精兵?”有人酸了起来。
“走运?有本事你也走运一次呀?”
“···”
很快,这些低声议论乃至争执就没了,因为禁卫军第二镇的亲兵总离开了校场,另一总士兵上了校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立即转移过去。
因为这一千人赫然都拿着那燧发长火铳。
这时,与王应熊一起坐在点将台中间位置的曾英含笑朗声介绍:“诸位,这一千人所用皆为成都军器局所造光明式燧发枪,乃我军利器。”
听见这话,坐在最左边的王祥不禁低声嗤笑,“火枪也配称利器?且不说燧发枪面对骑兵冲阵至多打一阵,便是面对步兵冲阵,也只不过多打一两阵。
何况都没给他们配腰刀,一旦被敌军近身,手中火枪就成了烧火棍,只能被屠杀。”
他旁边的两个游击听了立马识趣地应和——
“王总兵说的是。”
“如此精兵,只配发一杆火枪,确实愚蠢。”
这两人才说完,下面的一千火枪兵就开始演练了。
只见其每哨一排,每排250人,兵与兵只间隔半步远,成为一个颇长的密集阵列。
随着第一排的哨长挥动小旗,这250人立即端着长枪成排向前走,到了距离一排披着多层破旧布面甲的稻草人六七十步远处。
这时哨长用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小玩意儿,吹出了刺耳的哨声。
250人立即一起扣动扳机。
啪!
清脆的枪响震彻校场。
白烟鸟鸟中,七十步外的披甲稻草人大半都被打烂!
王应熊、王祥等人见此还来不及惊叹,就见第二排火枪兵越过了第一排,随着第二个哨长吹出刺耳的哨声,再次一起扣动扳机。
啪!
这一阵火枪齐射,彷佛打在了在场众人的心上。
只听脆响过后,六七十步外最前面的两三百稻草人几乎没一个完好的。
随后,四哨火枪兵上演了大明火铳兵百多年前的经典战术——三段击。
不过,以前火铳兵的三段很可能就真的只有三段。
一则是因为己方装药、打发等过程太慢,二则是打发距离太短。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因为受火绳影响无法排成真正密集的队列,也就无法更高效的杀伤敌人,往往三轮之后仍有些敌人能冲到火铳兵阵前,进行屠杀。
这燧发枪则不同,阵列排得更紧密,一阵齐射杀伤力也更大。
而当几排燧发枪手以三段击轮番齐射,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敌人能盯着密集的铅丸冲上来,如此便能连续进行更多轮的射击。
何况,很快不少将领就看出了些更重要的东西——
“不会吧?他们这燧发枪竟然能打六七十步远?!”
“确实不可思议,我们平常见的火铳三四十步仍有破甲威力就不错了,六七十步打到甲兵身上根本造不成多大伤害。”
“你们注意到没,他们装药、打发也很快,速度是寻常火铳兵的两倍以上!”
“如此燧发枪,的确可称军国利器啊!”
听到这些赞叹燧发枪的话,王祥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毕竟他前面才嘲笑过燧发枪。
于是便强调道:“燧发枪再厉害,也总有被近身的时候,终究会被骑兵、步兵屠杀!”
他才说完,就听见校场上率领该火枪的千总高喊:“上刺刀!”
此时,校场上布置的一千稻草人已经被火枪兵打烂了七八成,自身两三百还站着。
在千总喝令后,众人便见这些火枪兵熟练地取出一根三棱枪刺,装在了火枪枪管下方的卡槽上。
随即在各自哨长的指挥下,对剩余的披甲稻草人展开了近身刺杀。
虽然稻草人只是靶子,可身上的甲胃却是真的。
可不论是一层甲还是双层甲,或者是少数几个做敌方将领装扮的三层甲木头人,在那散发着幽光的火枪刺刀下,全都被刺出了一个个窟窿!
这让众将领,乃至王应熊这样的文官,都很容易想到,这种刺刀刺到自己身上会是个什么结果。
一时之间,很多人既惊惧,又振奋。
惊惧是因为这燧发枪的兼具远攻与近战之能,强悍非常,但却掌握在成都监国手中。
振奋,则是因为他们如今并非成都那位监国的敌人,而是要成为其臣属了。
但不久前才说过燧发枪兵被近身后就没啥战斗力的王祥却尴尬了。
瞧见左右其他将领投来的怪异目光,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说你打脸就打脸吧,为何还来得如此之快?
就不能让王某人有个心理准备吗?
···
演武之后。
曾英向身旁王应熊笑问:“王翰林觉得我军步甲与火枪兵如何呀?”
王应熊才从火枪兵演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不禁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道:“实是天下精锐,怕是东虏甲兵亦不能敌。”
曾英笑道:“东虏甲兵如何,曾某没见过,不敢夸海口。
但我们大明以前的官军,以及纵横数省之地的献贼军势如何,曾某却是知道的。
若是监国麾下有二十万这般劲卒,王翰林以为南京伪帝以及闯贼、献贼还会成为威胁吗?”
“怕是不能。”王应熊老实的摇了摇头。
他确实觉得,当今天下,除了东虏精锐,怕是没哪支军队等抵敌得上刚才见过的两支劲卒了。
当然,前提是曾英说的二十万劲卒真的存在。
曾英见王应熊为演武军威所震慑,便暗自点头——他就是要利用演武让王应熊熄灭别的小心思,好好归附于监国。
只要王应熊不搞小动作,其他的人都好办。
随后,曾英又将侯天赐叫过来,道:“侯指挥,据曾某所知,监国曾盛赞已故侯良柱老将军之忠勇。
曾感叹说,昔年先帝若非因消息受阻,未能及时知晓侯老将军御寇阵亡之事,定不会降罪,反而追封赏赐。
因此,监国八月份在成都时,便已发出圣旨,恢复侯老将军左都督、世袭永宁卫指挥佥事之职,追封太子少保。
另外,还令侯将军为永宁参将,到成都去觐见。
怎么,侯指挥一直都不没接到监国所发的圣旨吗?”
侯天赐听完直接呆了。
天可怜见,当年父亲(养父同亲父)阵亡,他上京后受人指点,都不敢替父亲鸣冤,只能叩阙表忠心,获得征战沙场的机会,数年舍生忘死的拼杀,这才勉强恢复了些侯家的荣誉。
至于说替父亲翻桉,他都不报希望了。
哪曾想,成都那位监国的公主竟然知道并记得他父亲所受冤屈,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给父亲平反了。
公主本就为先帝血脉,虽是女子,却也是朱明正朔,又对他侯家有如此大恩大德,可他之前却跟着王应熊等人要与公主作对,差点就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啊!
想到这里,侯天赐终于回过神来,虎目泪涌。
直接向着成都所在的方向行大礼叩拜,高呼:“永宁侯家拜谢监国!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王祥、罗于辛等人瞧见这一幕,先是微愣,随即就不禁暗叹——
这下好了,永宁侯家彻底成成都监国那边的人了。
他们这些人面对成都方面本就处于弱势,如今又少了一份力量,岂不是彻底成了面团,任由那公主揉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