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回去了吗?”
坐在游乐场的长椅上的达力轻声问道,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睡衣,脚上套着一双运动鞋,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微的汗珠。这是一个夏日的夜晚,沉闷的夜风黏腻地在裸|露的肌肤上流连,月亮端正地挂在头顶上方,明亮的月光给游乐园里无精打采焉黄的草地镀上了一层白霜一样的颜色,整个场地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瘦弱的女孩坐在秋千上。
任何人看到此刻harriet·potter的样子,都会惊异于她的瘦削程度,她看上去就跟杂志上刊登的那些因为厌食症而暴瘦的女演员一样,她的双颊深深的凹陷下去,那曾经充满光彩的碧绿杏眼下布满阴影,她在睡衣下露出一截的胳膊苍白细弱得令那些挂在药店里出售的人体骨骼模型都自愧不如。她回到女贞路4号已经快一个月了,佩妮姨妈使出了浑身解数,拿出了当年把达力喂成一头未成年的鲸鱼的意志,想方设法地每天变着花样做出一桌丰盛美味的大餐给harriet吃。这一年,德斯礼家不再限制harriet吃冰激凌,巧克力饼干,还有薯片了,正相反,弗农姨父买回了各种口味的零食,指望着她能因为这些垃圾食品至少长出一些肉。
“这在每个青少年身上都奏效。”他嘟囔着。
harriet会乖乖地把每一样放在她面前的食物吃下去,包括饭后的甜点,和塞进她房间储物柜的零嘴,只是佩妮姨妈和弗农姨父不知道,每次她吃完这些东西,她就会跑到洗手间,无法控制地将所有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全部都吐出来——就像她的身体拒绝接受任何能量和营养,就像她的身体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缓慢地将她杀掉一样,harriet想。
佩妮姨妈和弗农姨父同样也不知道,她不仅无法再进食,她也无法再入睡了。
每天晚上,她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知道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她就会被带回里德尔家所在的村庄,被迫面对她此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塞德里克挥舞着魔杖冲过来,完成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为她施展了一个铁甲咒。然后她就看见那道绿光穿过他的胸膛,带走了一切。紧接着,她会在撕心裂肺的尖叫中坠入了一个走廊,漫长,永无尽头,昏暗,所有的尽头都是一道紧锁的房门,她绝望地寻觅着出口,或者在门后寻找一个灰眼睛的男孩,但她每次都失败了。
最后,她会惊醒,浑身大汗地躺在床上,就好像她才抓着门钥匙从伏地魔复活的那个墓地回来一样。
只有达力知道这一切,是他在佩妮姨妈和弗农姨父面前掩盖了一切可能遭受怀疑的蛛丝马迹,是他在harriet抑制不住地呕吐的时候帮忙拢着她的头发,是他在harriet从噩梦里惊醒的时候抱着她轻声安慰,是他在harriet睡不着的时候默默从床上爬起来,陪着她一圈一圈地散步。有时候,他们也会像这样坐在木兰花新月街的游乐园里。如果harriet连续几个晚上都不睡觉,她的身体的疲惫会压倒她心中的愧疚,给予她一个难得的无梦的夜晚。
“不,我还不想回去。”她轻声说。
“你知道,妈妈可以从你学校里很吓人的那个教授那里拿到一些昏睡药水。”达力说,“我昨天听见她跟爸爸说的,我想她至少已经知道了你有时候会……会做一些噩梦。”
harriet没说话,现在她终于知道佩妮姨妈为什么会让她有危险的时候去找斯内普,那是因为很多年前,斯内普曾经向她的姨妈发誓,发誓他会保护她的母亲,发誓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的母亲受到伤害,发誓他会让她的母亲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西弗勒斯曾经住在这附近,”佩妮姨妈轻描淡写地说道,当harriet向她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你的母亲,还有他,我们曾经一起度过一段很短的童年时期,但我不清楚莉莉去了霍格沃茨以后的事情了。我只是觉得,他当年既然对我发了这样的誓言,你又是莉莉唯一的孩子,他理应也对你多多照看一些。”
自从去过了霍格沃茨以后,佩妮姨妈终于能在谈话中比较正常地提起harriet的母亲了,然而她仍然不愿意就斯内普当年对莉莉的感情是如何无疾而终的这个话题多谈,后来有一次,她在谈话中反过来问harriet,斯内普在学校是怎么对待她的,倒是让她噎住了。
harriet一开始想说很糟糕,但她又意识到斯内普实际上并不像他对待其他学生一样对她找茬,至少当她做出了一服完美的药剂的时候,斯内普也愿意给她一个好成绩;比起其他格兰芬多的学生,她从来没有被斯内普罚过留校劳动;三年级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甚至愿意看在她的母亲的份上,帮助他这一生最憎恨的人之一,小天狼星。然而要是她说斯内普对她不错,那么斯内普平时看着她时每个毛孔里都透露出的憎恨气息又该怎么算呢?确实,斯内普不会给她找大麻烦,但是也不会放过每一个能够让她恶心的机会。当小天狼星在她三年级时闯入城堡的那一个晚上,斯内普就建议过她去他那间布满可怖的动物标本,阴冷潮湿的地下教室睡一个晚上。还有一次,在四年级的圣诞舞会上,她和塞德里克只不过是站在霍格沃茨场地的走道上,就平白无故被他扣掉了五十分,harriet还狠狠地被他讥讽了一顿。
于是,她也只好接受了佩妮姨妈的说法,无论斯内普当年和莉莉有着怎样的感情纠葛,这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了。她无法想象斯内普居然当年曾经对自己母亲怀有爱慕这件事——尽管她现在能比几年前更容易接受这件事了,她甚至开始思考斯内普当年和她父亲之间的怨恨是否也带了一些争风吃醋的意味在里面。毕竟小天狼星说过,詹姆从见到莉莉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现在佩妮姨妈不愿意多谈,斯内普又严令禁止她在他面前提到任何与她母亲有关的事情,小天狼星就成了她打听当年的事情的唯一来源。
但是小天狼星一直没有跟她联系。
从rona和hermes的零星来信中,她得知现在魔法部已经全面监控了全国的信件来往——不用说,harriet知道她的信件肯定是魔法部监视中的重中之重,鉴于现在报纸上对她的报道一天比一天更加的离谱,魔法部肯定希望从她的通信中揪出更多的能够用来攻击她的证据。因此,harriet对rona和hermes在信件中的闪烁其词毫无怨言,对小天狼星的杳无音讯也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她现在只盼着见到rona和hermes的那一天能够快点到来,rona保证韦斯莱夫人过段时间就会跟邓布利多商量把她接过来住的事情,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足够的慰藉了。
现在她每天早上收到预言家日报的时候都必须非常小心,不能让佩妮姨妈和达力看见上面对她的报告。那个曾经在三强争霸赛上采访过她的实习记者,伊莉诺·格林,替代丽塔·斯基特成为了预言家日报的新宠。harriet注意到丽塔·斯基特不仅没有再撰写任何与她有关的文章,她甚至从整个预言家日报上消失了。一个多月以来,预言家日报上完全没有出现过她的名字,她的专栏已经被一个专门研究巫师血统的专家取代了。
尽管迪戈里夫妇放弃了所有对harriet的指控,带着塞德里克的遗体远走他乡,这阻止不了魔法部仍然在报纸上高调宣称她是杀害了塞德里克的凶手,并且警告民众那个曾经是魔法世界的希望,那个大难不死的女孩,如今已经是一个精神不稳定的杀人嫌疑犯。伊莉诺·格林每天都要在她的文章中一再强调,任何从harriet·potter的口中所处的话都不可信,而任何听信了harriet·potter的谎言并对此做出行动的人都有可能会被以协助嫌犯的罪名起诉。
但是让harriet担忧的并不是那些关于她的胡说八道,而是现在预言家日报的舆论方向,一方面,魔法部在报纸上宣称,魔法世界正在进入一个“前所未有光明的未来”,是一个“战后崛起的新时代”;另一方面,血统论题悄然在报纸上兴起,前两天,harriet才在报纸上读到一篇比丽塔·斯基特的报告更让她火大的文章,是由那个取代了丽塔·斯基特专栏的专家写的,上面提出了一种理论,那就是麻瓜裔巫师的血统正在让巫师世界的能力退化,这篇文章横向比较了五十年前和现在的从霍格沃茨毕业的学生的平均魔法成绩,得出了一个结论,随着越来越多的麻瓜裔巫师加入巫师世界,现在从霍格沃茨毕业的年轻巫师无论是在魔咒的掌握上,还是魔力的强弱上,都远远不如五十年前的毕业生,在这篇文章的结尾,这个专家还呼吁魔法部插手霍格沃茨的招生政策,严格把控每年麻瓜裔巫师的入学数量。
harriet不知道魔法世界的巫师对这篇报告会作何反应,也不知道她上学期期末的那篇演讲能够影响多少学生,能够让多少人在经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经过了无休止的来自预言家日报的诋毁以后,还愿意站在她这边。然而,不管她心里此刻在忧虑多少事情,她不能在信件里表露出任何意见,也不能把现在真正发生的事情——失眠,呕吐,噩梦——告诉她最亲爱的朋友们,在给rona和hermes的回信里,她就像一个真正的英国人一样,把信纸大部分都用对天气的抱怨填满了,这个该死的,炎热的,干旱的,毫无生机和绿意的夏天——
一声响亮的,带有回音的爆破声响,就像一颗炸|弹一样,突如其来地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划过。harriet跳了起来,抓住了口袋里的魔杖,紧张地注视着周围,达力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不安地左右看了看,有几扇窗户亮起了微弱的光线,被昏暗的路灯照亮的街道上能看到逃窜的动物的身影,但是没有人出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许是汽车回火了。”达力小声说道。
“不。”harriet说,“有人幻影显形了。”
她警惕地掏出魔杖,拉住达力的胳膊,“我们该走了。”她说道。不管此刻幻影显形的人是谁——幻影显形到这条街道上,或者幻影显形离开——都来者不善。她认识的会幻影显形的人里,没有一个会在这个时刻,挑选这样一个地点来会见她。更何况,没人应该知道她此刻并不在女贞路4号那个被佩妮姨妈精心装饰过的卧室里睡觉,而是在几个街区以外的木兰花新月街的游乐园里坐着。
“发生什么事情了?”达力问,经过一个暑假和加布丽,芙蓉·德拉库尔的妹妹,的通信,他对魔法世界的名词的掌握程度,还有他的法语——harriet后来才知道原来斯梅廷中学会教授他们的学生法语——都突飞猛进,他完全知道什么是幻影显形。
harriet推着达力急匆匆地向前走着,时不时回头打量着身后被一团一团黯黄的光晕切割开来的街道,她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此刻有谁正在黑暗中不怀好意地注视着她一样,让她的脊背上缓缓爬上某种毛骨悚然的颤栗,“我们回家再说。”她轻声说道,达力点了点头,两个人都加快了步伐。
他们拐进了一条狭隘的小巷,这是一条通向紫藤街的近路,路灯的光线无法企及这条黑暗的小道,只有从高高的栅栏中透出的一点别人家后院的亮光能让harriet和达力勉强看清一些道路的轮廓。
harriet突然停住了脚步,她说不出来为什么,来到魔法世界以后几年里的惊险经历为她锻炼出了某种直觉,而现在这种直觉正告诉她不要再继续前进,就好像道路尽头的黑暗里等着什么能够吞噬她的怪物似的。
“怎么忽然这么冷。”达力搓了搓胳膊,小声抱怨道。
就在达力开口的同一时间,harriet也感觉到了,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将她握住手心里似的,某种冰冷刺骨的阴寒包围了她,harriet手臂上汗毛根根站立,因为闷热而出的汗此刻都似乎凝成了细小的冰粒,她和达力都禁不住微微发抖着,她向四周看去,却发现在短短的一瞬间,她头顶上清澈的星空和满月都消失了,天空像被人涂上了吸光的漆黑涂料一般,冰冷地回望着他们。虫鸣消失了,风声消失了,远处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消失了,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harriet将达力护在身后,她听到了,黑暗中传来的那一声悠长又缓慢的吸气声,她知道是什么在小巷尽头等着她和达力了,但是她想不通,摄魂怪怎么可能来到麻瓜世界,怎么可能来到木兰花新月街……现在是不是该有一些魔法官员幻影显形到这里,然后告诉她这是一个错误……
她护着达力一步步后退,没有幻影显形,没有任何魔法部的巫师会出现的迹象,小巷里只有她,还有看不见摄魂怪的达力单独面对这一切。不要惹麻烦,这是跳入harriet的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不要施魔法,不要给自己惹来魔法部的一大堆来信,指控自己违反了法律,如果可以就这么逃走的话……
一个带着兜帽的高大身影无声无息地向harriet的滑过来,太迟了,它们已经发现了他们了,一只灰色的结痂的手从斗篷底下伸出来,向harriet抓去,达力瘫软在地上,尖叫起来,他看不到摄魂怪,但是却能感受到那种越来越强烈的绝望,那种好像心里所有的快乐都被活生生挖走一般的痛苦,harriet举起了魔杖,“呼神护卫!”她喊道,但是魔杖头上什么都没有喷出来,摄魂怪更加逼近了,harriet一只手拼命地将达力往身后推,“快跑!达力!”她有气无力地喊道,“快跑!”
摄魂怪带着死亡的腐烂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想不到任何快乐的回忆,所有跟塞德里克一起度过的岁月如今无法再在她心里带来一点愉悦的涟漪,这一个多月来她的内心从未体会过一丝喜悦,她已经几乎要忘记微笑是什么滋味;rona和hermes的脸像天边模糊的云彩一样,无法越过那堵名为塞德里克的高墙;她又听到了,塞德里克的叫喊,伏地魔尖厉的笑声……摄魂怪缓缓地放下了它的头巾,那个狰狞的空洞正一寸一寸地向她靠近,她顺从地张开了嘴,为什么不呢?她此刻在摄魂怪身上感受到的绝望与她这一个月来感受到的绝望毫无区别,屈服吧,放手吧,这一点也不疼……
“呼神护卫!”
一个沉稳的男子的声音大喊道,harriet面前的摄魂怪发出一声刺耳的嚎叫,向后退去,一只巨大的狼狗从harriet身后冲出,向前扑去,周身散发出的银光驱散了小巷中的黑暗,突然之间,harriet又能看见天边闪烁的星星,听见草丛里青蛙的呱呱叫声,感受到突然袭来的闷热。摄魂怪被守护神逼的节节后退,狼狈不堪地从小巷的另一边逃走了。
“小不点,你没事吧。”
某个坚实的臂膀将harriet从地上拉起来,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陌生青年男人,但是他说话的语气,音调,神情,却活脱脱就是她的教父,harriet虚弱地点点头,没有力气问任何问题。小天狼星让harriet靠着墙边坐好,擦了擦她头上冰冷的汗水,又过去检查达力的情形。harriet低头注视着自己的魔杖,她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一个她无法回避的事实——
她施展不出守护神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