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早朝,崇祯端坐上方。
这次相对于以前,要安静很多。
片刻之后,还是有人上前,声音洪亮,“请陛下决断,北方军饷告急,若是久拖一日,北方战事会越加困难,还请陛下立刻下旨,请加民赋,筹得军饷,稳定军心。”
那人刻意站得离周延儒很远,且两人无任何交流,但是崇祯昨日记得,他分明就是周延儒一脉的。
周延儒站立在一旁,安静且澹然,双眼直直盯着脚尖,似乎这一切跟他没有关系,昨日崇祯对于加民赋一事已经表现出很不耐烦的态度,他今日没有再亲自出马,而是另派了一人,那也只是充当一个传话筒的效果罢了,若是效果好,他自会跟进劝谏,功劳也有他的,还能落个为国着想的名声,若是效果不好,崇祯依然是不同意,那他继续闭嘴就是了,一切可以从长计议。
崇祯又听见加民赋之言后,只是叹息。
“诸公所言有理,但朕心中仍有顾虑。”
周延儒听闻,给了某位旁侧的大臣一个眼神。
那大臣连忙站出来,中气十足道:“不知陛下有何疑惑,臣等定会全力解决。”
崇祯面带犹豫,说道:“近年来,大明天灾不断,大明的子民流离失所,本就已经殊为不易,若是这个时候加赋税,会不会压迫得太紧?”
“陕西已经有农民起事,若是再加赋税,激起民愤,这或许会导致大明国本动摇。”
听见这番话,朝中许多人变了脸色。
他们没想到崇祯竟然考虑到了这些东西,出乎了他们预料,但是还好他们早有准备。
但周延儒面色不变,这个问题他早已思考过、衡量过,将应对的话术都准备好了,并且告诉给了那个传话筒,此时回答很自然。
“启禀陛下,现如今战事频繁,北方战端乃是燃眉之急,若是可以解决掉外部的危机,之后再赈灾放粮,非但不会激起民愤,反而还可以镇压陕西的农民贼军,这对于总体局势定是有利的。”
“现如今天灾不断,大明确显紧张,但两头不能兼顾,先着力解决掉外部敌军,再趁此机会将内部混乱平息,如此方为正道。”
崇祯听见这番话,心中感叹,这周延儒不愧是能在三十七岁就坐上首辅这个位置,太厉害了,这些应对很恰当,说服力很强,而且,这些都是提前就想好的,就连他会怎么提问都预测出来了。
若不是他此刻不同于以往,看到了他们脸上的小表情,还真的会被蒙在鼓里。
如果是之前的他,很有可能就同意了,但是他既然已经轮回模拟了一次,心中对于这件事情的发展轨迹有着更清晰的认知,若是按照周延儒的建议进行,那大明只会朝着将来的亡国更进一步。
增加民赋,北方战事不会好转,后方农民起义却会更频繁。
所以,他不可能同意这件事,但是北方的战事不可能不管,就算给钱没有什么好转,但不给钱可能会恶化。
至于如何把这些钱弄出来,崇祯心底也思索过,最后已经有了思路。
只是,他还是没有开口,在沉默。
周延儒及各位大臣只当他在思索,并不着急,崇祯缺乏自信,这是很多人看得出来的,很多大事他都会犹豫不决,臣子们也都习惯了。
但随后,崇祯却开口了,语气很平澹。
“朕有一个法子。”
“农民流离失所,但商贾却并无影响,朕听闻江南商贾囤积粮食,卖了高价,这种发国难财的人朕绝不会姑息,开仓放粮尤为不积极,但做买卖却十分起劲,朕此时突发奇想,若是增加商税,定能筹得不少财物,供给北方将士们肯定是绰绰有余。”
此言一出,朝中顿时一阵喧哗,大臣们忍不住低头窃窃私语,显然是被触动了神经。
周延儒脸上也稍显异色,但被很好地迅速掩盖了,但崇祯却看得清清楚楚。
不久后,有一人站出,却是东林党一脉,大声道:“陛下,此事不可!”
崇祯皱眉,语气顿时冷了下来:“为何不可啊?”
那臣子知晓崇祯已不高兴,但他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切皆因他背后就是那江南商贾,他为朝中大臣,不知道给了那些商人多少便利,他自然也是赚的盆满钵满,此刻不能放任崇祯对商人动刀子。
相应的,这种人在朝中实则不少。
“陛下,商贾乃是身份地位最低劣者,若是增加商税,这岂不是在变向地说商贾对大明有着巨大贡献,这是在变向地增加商贾的身份地位,相当于变向鼓励人们经商,于国本有误啊!”
“此事,实在不行,还请陛下三思!”
崇祯端坐在龙椅上,眼神闪烁,带着冷光,盯着下面这人,心里带着怒火。
就是下面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不顾大明江山安危,他只欲杀之而后快!
但……他说的也有道理,士农工商,这是历朝历代遵循的地位尊卑,商人不从事生产,所以地位很是低下,若是增加了商贾的地位,那的确会动摇国本,相当于鼓励大家去从商,那谁还去生产呢?
“增加商赋,跟增加商人地位有何干系?”此刻,崇祯却冷冷说道。
下方那官员有些懵了,他感觉今天的崇祯有点不对劲啊。
若是之前,他们随意回两句,崇祯就会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然后同意他们的看法,但今日的崇祯却显得这般有主见,对于自己的观点变得偏执,这倒是令他没想到。
也正是因为崇祯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那官员有些手忙脚乱。
“呃……是因为,若是想要那些商人们交税,那必然需要赐予他们牌匾等由头,这自然就提高了他们的名声地位,否则,那些商贾绝不会那般容易就将钱交出来,商人自古都是这样,逐利是他们的天性。”
崇祯却冷冷一笑。
“什么牌匾?朕之前不是说了吗,太多商贾屯粮,这是在发国难财,国家临为难之际,他们不主动应援也就罢了,却趁此时机屯粮不放,搞得一片百姓怨声载道,理应有惩戒!让他们交税不是求着他们,而是给他们的恩赐,若是不给,则按理处罚即可,只要是参与了屯粮的商贾,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朕抓了!”
崇祯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已经带着怒气,下方的朝臣脸色皆变,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是他们之前不曾见到过的一面。
下面那臣子满头大汗,第一次觉得崇祯竟然有这等威势,他感受到的压力太大了,有些战战兢兢。
周延儒一脉、东林党一脉皆是沉默了。
如今的这个崇祯,令他们有些看不透,所以都保持了沉默,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但也没有表示同意。
场面稍微有些僵持住了,臣子不表示同意,皇帝的命令想要施展下去是比较困难的,崇祯坐在上面,他在等待一个破局的时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温体仁站了出来。
他须发尽白,面容苍老,但神色沉稳。
“臣附议,陛下所言极是,此事既可收至军饷,供给北方将士打仗,又避免已遭受天灾的农民们进一步恶化,还制止了江南嚣张的商贾,此乃是一石三鸟之计,陛下思考周到啊!”
此话一出,许多人皆怒目而视,看向温体仁的眼神很是不爽,也有些早早想要发言赞同、却不得不选的明哲保身的臣子,却对温体仁投以钦佩的目光。
当然,那些对温体仁赞赏的臣子,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大部分朝臣都牵扯了利益关系,此刻恨死了温体仁。
但,温体仁自巍然不动,自始至终表现得很澹然。
崇祯闻言大笑。
“温学士深得朕心,来人,赐座!”
温体仁连忙行礼。
“谢陛下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