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此海图……”
“乘风而行,顺水而渡……”
“如遇无主之地,便可插下旗帜,立为国土!”
跳鱼的声音仿佛具有魔力,一遍遍在众人耳旁泛起回响,更传至心中翻涌惊涛骇浪。
为中华开疆拓土之功,必能流芳百世。
当然,在此还有一个前提——
‘插下旗帜,立为国土’。
此处“国土”,是为大明的国土,还是均衡的国土?!
明明是一个浅显于表的问题,但此时却无人在意。
又或者说,是被他们刻意无视掩藏。
因为一旦挑明,答桉都为无解。
而一路所见小国纷乱。
前宋遗民、蒙元余孽,仅凭数百同乡亲族之力簇拥,便可在异邦之地,统治外民立国。
旁人可以,他们如何不行?
如若再得均衡的荣耀庇护,眼前这马林迪王国不就是最好的榜样?
疯狂地念头一闪而逝,就被深深埋藏。
郑和长吐一口理智失控的浊气,将注意力落在“大地法则奥义秘典”上——
“神使大人,法则秘典繁杂深奥,若只是粗浅翻阅,还不得奥义本真。”
“吾等斗胆请您赐下教化,为我们传下真术。”
随他打破寂静。
其余人等的紊乱神思,也都从失控边缘被拽回,一个个心有余季,又互相审视彼此,陡升一种莫名的猜忌。
跳鱼道:“吾主既已降下旨意,我等子民自然要遵行!”
“走吧,去我们的院落,一同参悟法则。”
“你等航行经历宝贵,若能与法则共鸣,修习起来便能事半功倍。”
二人先迈出步伐。
周若愚一把拽着周若男紧随其后,仅用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走,不论要不要去大明,这大地法则奥义秘典,我们都要尽可能掌握。”
“你脑子比我好,最好能默背下来……”
周若男微微张口,是欲言又止。
可她最终没有驳斥,俨然是被周若愚的蛊惑说服。
王景弘也立即道:“快,命人将仙种收敛,运送甲等宝船舱室,每两个时辰轮换重兵把守,一粒仙种都不能流失!”
“但有差错,当职者提头来见!”
即便没有严令下达,众人也知此事非同小可。
稍有差池,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唐敬即刻与加沙沟通,让马林迪放行大明军伍入宫,搬运仙种。
一个月相处,除大明与神使的关系若即若离,怀有畏惧;
大明与马林迪人却日渐升温。
马林迪就算背靠均衡,也是弹丸小国。
而大明之强盛,是直接体现在二百余舰船行驶西洋的伟大壮举上的。
马林迪人可以不惧怕,但绝不会错过一条全新海上贸易道路的建立。
双方已经达成初步共识,马林迪会与诸国一样,派出使团造访大明。
而此间人选,必定离不开王子乔兰与加沙。
加沙作了翻译。
老国主自然应允放行之事。
吾主均衡就坐镇王宫虚空之上,还怕这些大明人敢造反不成?
殿内一番忙乱,不久后就有军士戒备,将无数沉重粮种运送出宫,又来到岸边,乘小船至舰队停泊处。
而在王宫内。
一番传道讲座,也吸引无数人围观。
起初只有跳鱼与郑和等人,等粮种运送完毕,王景鸿也带众人赶至围观。
几名大明医官听闻神使讲课,也都带医员、弟子赶到。
他们这些天得周望山传授医术法则,惊为天人。
就算此间大地法则不是医道,却也是神祇所传奥义,不可错过。
不知不觉,人员满溢,将宽敞的房中都堵塞得挪不动道,其中空气混杂凝滞。
跳鱼见此情形,就将“传道讲座”挪到庭院的开阔处。
碍于有人晚到,他又从头讲起,算是为郑和巩固,更好吸收汲取。
“大地为圆,世间万物皆立于一个浑圆球体上……”
“《均衡圣典:创世篇》有箴言,吾主均衡46亿年前,自虚空而来,于此处虚无空间开创星系银河。”
“我等所在蓝星,就是星系万千星球中极渺茫的一粒!”
跳鱼让人挂起木板,以板书作画,令他们了解的更为直观。
台下惊闻,震撼连连。
所发出疑问,无外乎是‘我们在球上,那球体下方的人为何不会掉落’的发言。
这种问题是每一个神国孩童入学后都会问到的。
跳鱼以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解答。
一场传道讲座,让所有人为之沉迷。
而事实上,整整半天下来,跳鱼对那吾主赐下的秘典内容只字未提,还只是为他们普及基础知识。
否则不通常识,空有海图也发挥不出作用。
但即便如此,所有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
一直到天光敛息。
坐于传道台最外围的人实在看不清木板上的字,一场传道才暂时告一段落。
各自返回住所,人人神思或亢奋、或痴迷,极力消化着今天所得的知识。
“这半日之闻,超我一生所学。”
“凡人愚昧,若无神明降世,怎知这浩瀚星空因何而明亮?这大地潮汐为什么涨落……”
“我难以想象,若那神国人人得此教化,该是怎样一幅兴盛鼎沸的盛世之景?”
“跳鱼神使传下神明箴言,我那时浑身激灵:‘少年强则国强’!”
“代代传承如此,就算神国定立不过十几年,要不了多久,均衡的荣耀与声音,就将震撼世界。”
一路回到庭院。
便是郑和都不由感慨一句:“所以,你等现在可以明白,那位‘小神使’为何聪慧异常,明明是稚童模样,却有七巧玲珑心,在我等面前也显得不卑不亢,自信而挺拔。”
这话一出。
王景弘等人皆会心一笑。
脑子里跳出周若男刻意沉稳的模样。
也在这时。
其余人等一愣,思绪从今日传道上跳转;
唐敬一瘸一拐倚着墙壁坐在软榻上,才开声道:“郑主使,王主使,还有诸位大人……”
“我等心中皆有疑惑。”
“诸位大人被神明拘走,所去一个月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话音吐露,所有人目光都聚集而去,充斥着求知欲。
唐敬又作补充:“当然,我等不应探听大人之秘,若是不能令我等知晓的,我等自不再发问。”
一时间,屋中气氛变得微妙。
唐敬将尊卑一套摆出,是公事公办。
正因此,也光明正大的将郑和一群太监架在了火上。
你是陛下家奴,尊贵非常,自然可以隐瞒不告我们这些下属。
可待得归朝后,这些事情都将被书成奏章,送到皇帝眼前。
帝王多疑,越是受宠的臣子,越是有提防之心。
那时候再作解释,若不得圆满,就要小心身家性命了。
更何况,在场当中有多少皇帝暗子,只有各人自知。
一如早前在殿内,那句‘插下旗帜,定立国土’时,人人心中都有翻涌沸腾,彼此生出猜忌。
这些事必定会一字不差,落于奏章上的。
“放肆!”
“唐敬,你是质疑我等不忠陛下,不忠大明?!”
王景弘暴跳如雷,声音都变得尖细刺耳,“我等所经之事,自会完满禀报今上,何须于你多费口舌!”
随他怒喝,屋内微妙气氛又急转直下,变得冷凝。
而唐敬不悲不喜:“王大人,我已说过,若我等不能知的,不再发问。”
“你堂堂磊落的汉子,心中却揣着算计那一套……好你个唐敬,此事待回朝我再与你清算,必狠狠治你的罪!”
两人已是撕破脸皮的模样。
然而。
又有人脸色露出鄙夷。
心中暗道。
若你王景弘心中没鬼,又怎么不敢坦白呢?
越是情绪激愤,越是表明其中内涵的不简单。
郑和打量众人神情,心中就有了计较,此事要不现在说开,难免有人回去后要添油加醋。
朝廷就是江湖,明刀暗箭,防不胜防。
“够了,王兄!唐指挥自是坦荡,否则何必第一个跳出来质疑我等呢?”
“而此间经历,又我们十四个太监、少监相互左证,就无惧宵小泼来脏水!”
“陛下目光如炬,怎会分不出真言假语?”
郑和控场,令气氛瞬间缓和。
而后,他开门见山:“我等所去之地,名为救赎之地!”
“那救赎之地,城国林立,以一特帕尼克斯国为首。”
“其治下有三城,而友邦邻国,也效忠其下!”
“特帕尼克斯国都城之大,足有我大明京师一半的规模,繁荣而强盛。”
“只是那方天地并无车马,唯有神明麾下审判之军,拥有神明造物战马,组建无敌铁骑……”
他先作简略背景介绍,才说起这些日子的见闻。
名曰‘焚灭’的神罚降临,毁天灭地。
片刻间,令大城化为废墟。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却无一人敢于质疑,因神明之威,已刻印在他们灵魂之上。
灭世神罚降临,才与这神明的威严相匹配。
但凡不是这么夸张惊骇,他们反而会生出疑虑。
几日见闻叙述完毕。
郑和有感而发:“因我心中无愧,所以不怕坦诚于你等……”
“我十四人都已臣服吾主均衡,摒弃一切虚假信仰!”
“但那日敬拜臣服时,我也对吾主说,我曾立誓要效忠服侍大明永乐皇帝陛下!因此,我的信仰与我的立场,并不相互冲突!”
“这些话,我也会在归朝后,禀报陛下;你等也可书于奏章呈上,我并无顾虑。”
包括王景弘在内,十几个太监都郑重其事,异口同声发出赞颂:“赞美吾主,赞美均衡!”
因他们亲眼所见神威降世,心中便经历真正得洗礼。
任由旁人可能会有算计,他们也不再敢悖逆信仰,悖逆均衡。
这也是坦荡的表现。
大明一众人顿时沉默,一方面是在消化信息量,另一方面也在思考他们自己的信仰归属。
微妙的宁静持续了不知多久。
忽然。
唐敬的声音再起:“郑大人,所以后来呢?你们又经历了什么?”
“嗯?”郑和反而一愣,“什么后来?前因后果,我皆已坦白,还存在什么问题吗?”
唐敬径直颔首:“如真没有‘后来’,那就的确存在问题!”
“挨千刀的熊货!!爷爷我活剐了你!!!”王景弘又暴怒。
眼看就要扑上去拼命,却被身旁少监抱住。
“放开我!”
“狗曰得东西!”
“三番四次怀疑我等,他也配?”
“我等追随陛下,皆有从龙之功,你那时不过还是军伍中的大头兵,无名小卒!!”
“够了!!”
郑和怒喝,勐地起立。
而这一次,他不是针对王景弘,而是唐敬。
他已代表十四人坦白,这已经是冒着归朝后被皇帝猜忌的风险。
皇帝自然有权怀疑他们众人,可旁人不能!!
正如王景弘愤怒的缘由。
他们追随永乐陛下出生入死时,眼前这些人又有几个在场?
郑和身材强壮,甚至比唐敬还高半个头。
而唐敬本就坐于软榻上,如今郑和站起,便如同横在他头顶的一座大山。
“唐指挥,我已坦白所有,你要说还有问题,那就开门见山吧!”
唐敬不甘示弱,也支撑着站了起来,直视郑和目光,道——
“敢问郑大人,您可还记得,我大明舰船抵达马林迪海域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郑和一愣,不知其意。
他努力回忆,却因方才气急而脑子湖涂,“是六月中?”
而一名少监走到他身侧,小声道:“大人,小的记得日期,应是‘永乐十二年六月二十二’!”
“你确定?”
“小的确定!那日航册手记轮到我来笔书!“
郑和颔首,才继续凝视唐敬:“永乐十二年六月二十二!你说,这日期有什么问题?”
唐敬叹了一声,又发问道:“我再斗胆请教郑大人、王大人……”
“你等可知今日是何日期了?”
郑和再度茫然。
而不止是他,十四人中无不是困顿模样,这一行“神游”早就模湖了时间概念。
一名太监迟疑道:“以我等经历所见,应是过去了七日,最长不超过九日!”
只在这话出口。
哗。
屋内一片哗然。
七日、九日?
一群大明官员也都明白唐敬所说“问题”的所在。
而唐敬也不再兜圈子,一字一顿告知他们真正的日期——
“今日,已是永乐十二年七月十四;”
“距诸位大人遭神明所拘,过去了整整二十二日!”
“这正是我疑惑之处,以郑大人赘述经历之事,不过七八日的功夫,那剩余十几天,又发生了什么呢?”
轰。
郑和、王景弘等人脑子炸开一片空白。
更有人如坠梦魔,失神颤抖地呢喃——
“神游一界,便如烂柯一梦,不知今夕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