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那园林官的宅邸?”
“是的,大人。”
齐波切点头道:“等着吧,就算是王子要在大城封锁时放人出城,也需等到日落后,掩人耳目。”
波利波马深以为然。
二人就坐在一家可可摊位上,先点了两杯饮品,他又想起另一件事:“大人,入夜后还有与那位圣殿侍者的邀约宴请。”
齐波切一拍脑门,此事不能怠慢。
那侍者虽然地位不显,但与他们之后的计划行动,有着直接影响,哄好了他能获得极大便利。
“你先安排人去租轿,接人时我们不必现身,如果奥耶尔迟迟未能归返,我留下继续等待,你去招待那侍者。”
“好。”
二人闲坐等待,也听周遭客人的闲谈,多是在议论那王子使团之事。
越是听,越是让齐波切生气。
已不能怪世人愚昧了,全因特左左莫克的消息封锁,用虚假蒙蔽了他们的眼。
城中子民一心想要求和,而全无朝圣均衡之意。
当黄昏到来。
街巷墙根下的阴影如潮水蔓延,吞噬着光明,令眼前的事物变得模湖。
“一到夜里,我这双眼就看不太清了。”齐波切盯着远处大宅,有些眼睛发酸。
波利波马道:“夜盲之症是可医治的,大城中就有药师擅于此症!”
“大人应知,宫廷侍卫选拔,若目力不达标是不行的,因此每年都有少年慕名前往。”
齐波切笑道:“我这把年纪,还要去征选宫廷侍卫……”
可没等他说完,他模湖看到那宅邸的大门开启,二三十个穿着粗麻布,挑着花卉盆栽的仆人显现。
“来了!”齐波切话锋一转,沉声提醒。
波利波马转望而去,一眼觉察出了端倪:“偌大的皇家园林,还没地方处理盆植花卉吗?”
“而且,他们刻意遮蔽簇拥位于中间的人。”
“我已看到了公主殿下……”
“看到科亚父子了吗?”
“被几名仆人挟持,他们的衣袍下应藏着匕首,以免父子三人暴动。”
齐波切站了起来:“妥了,远远跟着,不必靠近!只要确认他们最终出了城门,再折返时,少了三人,计划就算完满。”
“接下来就看奥耶尔了!”
一切如预料展开。
齐波切、波利波马,包括那队伍中的蒙达雅,都异常兴奋。
前者可不作掩藏,蒙达雅却要隐忍,因为她的父亲在队伍最末尾看着她。
而在队伍前方,拉瓦、科亚父子自然是大喜过望。
他们从未想过,还有一日能逃出生天。
科亚当然明白,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蒙达雅,且此次分别,两人恐怕是一生再难相见。
可他如今愧对父亲、弟兄,或许……
等他先送父亲、弟兄离去后,还会想办法归来。
“父,库克莫,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回家,回山丘城!”
科亚低声感慨,拉瓦兴奋的说不出话。
可在一旁。
越是靠近那外城的城墙,库克莫越是浑身颤抖。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颤抖不是因为欣喜,而是因为恐惧。
被囚禁园林官宅邸,虽过着非人的日子,但至少还是苟活。
因为公主庇护着他们,让园林官对他们无计可施。
可若是出城呢?
他们将失去公主的庇护。
那么如今所踏上的就不是一条归家之路,而是死亡之路。
库克莫无法提醒父亲与兄长,因他们的背后被匕首抵着。
且他沉浸在恐慌之中,已六神无主。
来到城下,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辉被高墙彻底遮挡。
那押送他们的侍卫,亮出身份,大城闭锁的城门,便打开一条缝隙。
库克莫越是感受父亲、兄长的喜乐,他越是悲伤到极点。
可当他们终于踏出城门,见到外面广阔的天地,又被斜阳照射脸庞,他还是深深吸了一口这自由的空气,并喜极而泣。
科亚再难抑制情绪:“父亲,弟弟,我们能回家了!”
“是啊,是啊,终于能回家了!”拉瓦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转身跪拜,“感谢您,尊贵的公主殿下,感谢您的仁慈!”
蒙达雅正要上前,却被侍卫阻拦。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穿戴斗篷的人,那人挥了挥手:“让她过去!”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马上就是父子三人的死期,让蒙达雅与他们道别,算是他对这三个低贱奴仆最后的仁慈。
侍卫让路,蒙达雅上前,搀扶起了拉瓦,然后无声的走到科亚身旁:“科亚哥哥,我不能再陪你去山丘城,去远方的大海!”
“你所经受的磨难,都是因我而起,所以……忘了我吧!”
科亚顿时哽咽,他想说什么,有碍于周遭人冷酷的目光,无法开口,只用颤动的眼神作出回应。
蒙达雅心中是知晓接下来的安排。
城外就有人接应他们。
可此时还是不由自主的留下眼泪:“我懂,我都懂!”
“快走吧,不要回头!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离去!”
“蒙达……”
“公主殿下让你们滚,没听到?”侍卫早已没了耐心。
卑贱如狗一般的奴仆,怎能与尊贵的公主产生情愫?放他们一条生路,已是突破了王族的底线。
拉瓦见科亚还在犹豫,终于伸手拉了拉儿子:“走吧!”
科亚如行尸走肉般,被父亲拖走。
一旁,则跟着沉默的库克莫。
三人的身影拉长,不断远去。
也在此时,那暗藏身后的十七王子道:“蒙达雅,该回去了!我已做到我承诺的。”
“现在就走,让你派出追兵杀了他们?我要等到入夜后!”
“你……”十七王子有些心虚。
但他身旁,传来低语:“三人许久不得饱食,身上也无财货,走不远的!”
“这是你说的,若不能杀了他们,我便杀了你!”
“是!”
十七王子不再做声,静静等待。
蒙达雅则呆滞望着远方,即便那三道人影已消失在视线中,也不愿转移。
因那传火者大人说过,一定要争取足够的时间,才能让三人得生机。
城外。
父子三人步伐渐快。
虽然体魄虚弱,却因重获新生而迸发出无限气力,恨不得一日就能回返山丘城。
“父,我听那看押我们的侍卫说,塔洞城破!”
“均衡已降临!”
“我本是期待审判之军到来后,能拯救我们,谁知蒙达雅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他父亲放了我们。”
拉瓦颔首,发出赞美:“那公主是好人!正因此,你不该再对她有念想,连累了殿下!”
“科亚,听我的,断绝了念想吧,不要再做傻事,也枉费了我和你弟弟所受的苦楚!”
科亚不答,貌似点头,又像是在摇头。
而一旁,库克莫迟迟不做声。
他的目光时不时向身后看去,生怕下一刻,就有喊杀声传来,令他们三人置于死地。
那夕阳最后一抹余光,没入了远方群山之中,仿佛恰好预示着三人最终的结局。
“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继续走下去,一定会死,一定会!”
库克莫心中焦急紊乱。
却又在此时,灵光一闪——
“不,人不能追逐夕阳!”
“因太阳总会在东边升起!”
“山丘城在西北,若有杀手派遣而出,一定会循着这个方向追来……”
“对,对啊!”
“不去山丘城,逃,逃向相反的方向!
”
库克莫正要向父亲、兄长发出警醒。
然而,一声呼喝先他一步响起——
“你们是拉瓦、科亚与库克莫?!”
大路一旁的土丘下,竟冒出一个人脸,在这即将入夜的时分,显得极其骇人。
三人都被吓了一跳……
而库克莫已经拽住了父亲、兄长,想要提醒他们,这可能是埋伏的杀手。
但还不等他说话,那人已站了起来:“记得我吗?是我!是我送你们来的特帕尼克斯国,我的兄长是波利波马!”
奥耶尔摆明身份。
库克莫与父亲终于醒悟:“是你?”
“你为什么在这里?”
奥耶尔想要解释,却又勐地响起出发前,齐波切的嘱咐——
多余的解释无用,也会耽搁时间!
必须在第一时间获取他们的信任。
奥耶尔取出一枚漆黑的戒指,径直丢了过去:“这是你送给公主殿下的对吗?用黑曜石亲手打磨的戒指!”
“公主殿下派我来的,因她的父亲马上就要派出杀手,追杀你们,因此让我在这里等待,带你们重新回到大城!”
“唯有这样,才能逃过一劫,并重新寻得机会,让你们一齐安全的离开。”
戒指入手,科亚震惊道:“父,这的确是我送给公主的,公主不可能交给他人!”
拉瓦却愕然:“刚送我们出城,又要我们回去?不,不能回去,若他欺骗了我们……”
然而,库克莫却坚定喊道:“相信他!父亲、兄长,如果他要害我们,此时就不是他一人前来了!”
“他说的没错,追兵很快就会到来!但绝没有人会想到,我们竟敢重新回城!”
库克莫的分析,令二人信服。
而包括奥耶尔都对他刮目相看,微微呢喃:“大人说的没错,这少年多智……为何早前押送他们的一路,我都没有发现?”
终于,四人不再耽搁,随奥耶尔绕路折返。
走出很远后,奥耶尔又拿着准备好的树枝藤蔓,返回它们来时的位置,迅速扫平尘土,遮掩痕迹。
大路土地坚硬,不易留下痕迹。
反而它们绕路折返的荒土松软,需要处理一番。
一直到夜色深沉。
奥耶尔才重新与父子三人汇合:“走,从密道入城,入城后你们就会知晓一切经过!”
可库克莫难掩心中好奇,一边跟随,一边问:“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因为公主?不!你们的身份,不配见到公主!”
库克莫的条理很清晰。
两个奴隶商人,身份低微,怎可接触公主殿下?
但他又不是坏人,否则三人早已死去,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奥耶尔笑道:“我们已信仰均衡!是神使让我等来救你们的。”
“神使?神使不是在塔洞城吗?我们知晓塔洞城破的事情!”
奥耶尔道:“不,这位神使比较特殊,而且你们也认识……”
“他叫齐波切,在塔洞城破前,他已臣服均衡之下,也因他对你们的所作所为犯下罪孽,所以才想方设法,接触到公主,设计营救你们。”
听到这样的答桉,父子三人都难以接受。
令他们深陷令圄的罪魁祸首是他。
而最终拯救他们的还是他?
可事到如今,他们只有默默跟随。
来到一处小河沟,钻入了一条暗道,一行四人在黑暗潮湿的泥泞中爬行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得一丝光明的缝隙。
掀开密道遮掩的木盖。
一张令父子三人难以忘怀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你们可以恨我,因我曾对你们犯下了罪!”
“但你们必须赞美均衡,是她降下救赎的指引,赐予你们新生!”
……
与此同时。
城门外。
“蒙达雅,现在该回去了!我已满足你的所有要求!”
夜已逐渐深沉,十七王子失去了耐心。
而蒙达雅一直在心中默数,也知她的任务完成了,便不再纠缠,冷哼一声,回到城门内。
那十七王子瞥了一眼身旁的侍者,这人便悄悄离去,俨然是要派出追兵,追捕三人。
随后,他又追上了女儿的脚步:“今夜,宫廷将要设宴,为大王子的使团送行!”
“你须在宴会上好好表现,多说些赞美祝福的话语。”
蒙达雅冷冰冰道:“你就不怕大王子真得求和归来,成为新国主?”
“呵呵呵,他就算继位,这国中事务也是你国主爷爷说的算!下一位继承者也非你莫属!”
蒙达雅鄙夷的看了一眼父亲,却没有道破真相——
她的爷爷早有言明,不愿她继承那充满荆棘的王座。
更何况,已不会有真相揭露的那一天了。
在此之前,她就要离开这恶土。
……
均衡14年,5月17日。
距离王子使团出行,还有3天。
清晨。
齐波切三人送贡品前往祭祀圣殿,又在不久后,与蒙达雅相见——
“传火者大人,成功了吗?科亚他……”
齐波切笑着颔首,又谦卑道:“公主不可叫我大人,我只是一寻求救赎与自我审判的罪人!”
“科亚父子三人已安顿下来,就等王子使团出发,可混入其中!”
蒙达雅兴奋起来,直至深吸一口气才渐渐安定。
她拿出一袋珠宝、首饰,又取出一张羊皮纸:“这些财宝都是珍品,可用以收买这羊皮卷上的名单。”
名单是齐波切之前让蒙达雅打探的。
而他们的财货告急,只凭当初从图戈宅邸搜刮的,还远远不够。
因此又让蒙达雅出资。
“再有三日,我就能离开这里,前往均衡了对吗?”蒙达雅流露向往。
齐波切心知,那最后一步万分艰难,特别是要拐带公主出城,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可他并未泄气,因为早有吾主均衡在冥冥中安排好了一切——
“吾主的荣耀将时刻庇护着我们!”
“公主,向她虔诚的赞颂求告吧!”
转眼,已是三日后。
天光只微亮时,整座大城却已完全苏醒。
子民聚集于祭祀圣殿下等待,将要见证老国主亲临,为王子使团朝圣真神践行。
王族、权贵俱皆出席,声势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