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利波马自打返回特帕尼克斯国,就蛰伏起来,用最后的钱货换取更具备价值的物资,只进不出。
要知道,安定时期,食粮、草药是不缺的,价格低廉。
而长时间囤货后,货物陈积,是不可能卖出原本价格的。
况且,他的许多钱货,都是借取,其中含带利息。
一旦形势不如他所预料那般发展,别说利息,就算本金都无法偿还。
城邦国对待债务拖欠的处置办法,波利波马再清楚不过……
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奴隶商人。
但是,在这场豪赌之下,他毫无疑问是最大的赢家。
“兄,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放货?”
波利波马平静下起来,道:“还不急,现在只是传言发酵,还需等君主的旨意公示。”
亲信则道:“可现在不放货,倘若各城邦国都俯首称臣,混乱的日子会很快过去,错过这一次,我们会赔得血本无归的。”
“俯首称臣?”波利波马露出鄙夷的笑容,“如果真这么简单,塔洞城的消息就不会被封锁这么久了!”
二人带商队从塔洞城回返特帕尼克斯,一路走走停停,用时一个月,在各地搜刮物资。
然而,归返后,塔洞城征兵封锁之事,却始终没引起动荡,被各城所知。
显而易见,各城邦国的君主,也在静观其变。
所以波利波马需要着急吗?
不需要!
神之军团,罪罚审判固然令人心惊,但就如同他还有心思囤货发财一般——
天要塌了,也有那些贵族老爷顶着。
因此,他只要默默看着大势变化,待消息明确后,再做打算。
就算各城邦国俯首,要迎那审判之军到来,这谷地各城邦也将陷入一段时间的停摆,物价飞涨。
从塔洞城破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所期待得是赢多赢少的问题。
“听我的,这些天你继续在外面打探消息,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消息传来,到那时候各城君主也必须作出表态了。”
两天过去……
大城内,形势依旧紧张。
但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街巷空无一人。
贵族老爷们可以在家躺平,等待时局变化,可城中子民却要为生计奔波。
于是乎,各种消息流传,愈演愈烈。
“有从塔洞归返的人说,神之军团拥有不死之躯,箭失、石斧伤不得他们的身!”
“因为他们皆不是凡人,神用世上最坚硬的黑曜石,捏出了他们的形状!”
“不止如此,我还听说,他们所驭勐兽,专以人族血肉为食,尤心脏为最爱!”
“每吃上一颗心脏,它的鼻息便能喷吐热炎,四肢踏出不可想象的力量,发起冲锋!”
“塔洞城为何会破?便是那成群的勐兽,如巨浪奔腾般发起了冲刺——”
“那是万兽之灾啊!”
“兽潮撞碎了高墙,那鼻息热炎更让砖石都焚烧起来!”
“塔洞城再无生机!”
波利波马的亲信将消息带回,也作惶恐状,“兄,你觉得这些传言是真的吗?”
波利波马很想否定。
作为行商,他们最清楚那些不靠谱的传说是如何演变形成的。
可此事与神祇挂钩,再怎么夸大都不过分。
“不论真假,再等等看。”
亲信道:“现在街市上货物价格都已翻了一番,就算不全卖,也可先卖出一部分打底吧?”
波利波马正要否决。
可一旁传来呼喝,“波利波马,将我的货物还来!
”
二人一愣。
转头时便看到自己的家仆,被一人打骂的撵了进来,明明有三个仆人,却无一人敢于顶撞。
实则,入了这宅院,一切以主人家地位为先,恶客上门,奴仆是可以阻挡的。
不过,在看到来人后,波利波马两人便纷纷变了神色——
“特尔坎特!”
这正是当日归返时,向波利波马出售陈积苦盐的商贾。
波利波马心中大叫不好!
他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那日要买他的盐货,便与此人有了瓜葛。
不该啊,实在不该啊!
波利波马恨恨咬牙,又迅速露出和善,“我的兄弟,你怎么来了?”
“快来这里坐!”
他迎上去,挥手打发了奴仆。
院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特尔坎特冷笑:“波利波马,我既然是你的兄弟,你怎么能这么坑害我?”
“你明知将有大变,非但不告诉我实情,还要从我手中赚取钱货?”
那亲信谄媚道:“冤枉啊,我与兄怎会知晓如今变化,只是想……”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吗?”特尔坎特毫不留情面的呵斥。
那人脸皮抽搐,克制怒火。
波利波马也向他递去几分宽慰才道:“如今说什么,你也不会信我……”
“行吧,特尔坎特,既然你想赎回你的货物,我给你便是。”
特尔坎特总算满意了,反手搂住波利波马,“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嘛。”
与此同时。
他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这是那些货物的清单!”
清单?
什么清单?
十几袋陈积的苦盐而已。
波利波马两人正错愕时,只见他笑嘻嘻的说:“我们兄弟归兄弟……”
“买卖上的事情,还是要分清楚些的。”
“既然当初是我主动要卖给你的,如今市价行情见涨,我也不能让你吃亏!”
“这样吧,我溢价一半收回,也不让你少了油水!”
说罢。
他在桌上摊开一卷羊皮,“喏,苦盐三十,谷粒一百,草药二十,酵粉八十袋……”
一列列物资名目清晰,恰好是波利波马一路归来所搜刮的货品总量的一半。
到了此刻,即便他脾气再好,也难以隐忍,“特尔坎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当初只买走你十几袋陈旧的苦盐,你如今却要我偿还三十袋?”
“更别提还有食粮、草药与酵粉!”
特尔坎特见他气的颤抖,却依旧不以为然,“我的兄弟,难道你忘了?”
“这些都是你从我手中买走的呀!”
“如今我愿意溢价一半赎回,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旁的青年怒喝:“特尔坎特,你不要太过分了!”
“溢价一半?现在市价行情早已翻了一番!你明摆是要强卖我兄的货物!”
“当日不少人可作证,我兄只从你手中买走十几袋苦盐!”
“哈哈哈哈。”特尔坎特又大笑,“作证?谁能作证……谁又敢作证?”
“你便去找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等着看,谁敢来!
”
他双手抱臂,有恃无恐。
青年“啊”的一声大叫,几乎就要动手,却被波利波马勐地拦住,只听他发疯似的呼喊,“你这烂肉上的蛆虫……依仗你兄长为权贵,便要欺压吾与吾兄!”
“我杀了你!”
“够了,住嘴!”
波利波马将他一个抱摔,丢在地上,又指着门外,“滚,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资格!滚!”
“兄?!
”
“我说出去,滚出去!”
此间情形。
那特尔坎特再无声音,只是含笑旁观。
那青年在他眼里,不过是街头的戏者,以抛物、逗趣的戏法博人一笑罢了。
青年最终愤愤离去。
波利波马已是脸色苍白,重新坐定,深吸一口气道:“特尔坎特,多的话我不愿与你争执!”
“但正如方才所说,行情已翻了一番,你却要溢价一半拿走?”
“就算这些是我从你手中买走的,也说不过去!”
“问遍坊市,谁有这样作买卖的?”
“况且,这其中不少货物,都是我借取买来的,需要偿还利息与补偿,仅这个价钱,我是要赔本的!”
特尔坎特早有计较,顺水推舟就道:“那好,就以市价行情结算,翻一番就翻一番!”
“不过,除了这些货物,你所有的存货,我都要了!”
“想必这样一来,你偿还了利息,还能大赚一笔,不是吗?”
“你!
!”波利波马又勐地站起来,攥紧了拳头。
特尔坎特不再纠缠拉扯,笑容收敛,道:“波利波马,今天是我一个人来谈生意,已是表达了足够的诚意!”
“若你不答应,待我下一次来时,就不是这么友善了!”
“以现在的市价,买走你的货物,你本应满足,就不要生出贪欲,妄想赚得更多!”
“真到了不久后,市价再度暴涨时,我就问你,你敢赚,却敢花吗?”
“这庞大的财富,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拥有的!而我现在,可是在庇护你啊!”
冬。
波利波马跌坐,目光变得呆滞。
他到现在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有强大的背景依靠,就算现在特尔坎特不来,未来还有其他权贵要害他。
可凭什么?
凭什么自己靠努力得来的,别人张张嘴,就能轻易剥夺?
还美名其曰,是要保护自己!
波利波马几乎要咬碎牙齿,却又勐地一愣……
不对!
如今所得一切,并不是靠自己。
他抬头望向特尔坎特,目光不再彷徨,而重现几分镇定——
“特尔坎特!”
“正如你所说,这些货物我不配拥有!”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唯独我能提前知晓形势,而做出准备?”
“我可以告诉你,这些货物不只是属于我一人,还有一位大人的份额!”
特尔坎特怒了,“你说谎,你在欺骗我!
”
正是这怒容,让波利波马心下松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特尔坎特也不是全无顾及,而且他是相信了自己的说辞的。
道理很简单。
别看现在各城邦国流言蜚语疯传,但真正的消息,唯有权势地位最高的那一批人知悉。
特尔坎特的兄长虽为官员,职位分量却并不重。
欺压几个商贾、平民很随意。
可若是碰到了大人物,也得蛰伏。
而现在的形势是……
涉及塔洞城之事的相关人员,地位份量都会水涨船高。
更何况,波利波马在一个多月前提前做出准备,这种极隐秘的消息渠道来源,就已经不是特尔坎特能招惹的了。
“我是不是说谎,你心里清楚!”
“我本就是一个远足行商,如今却先知先觉……”
“如果你执意要强取这一切,好,我答应!但今后若发生什么事情,就与我无关了!”
“波利波马!
”这次,轮到特尔坎特恼羞成怒了。
波利波马心脏狂跳,只在期待着他能被吓走。
而片刻后。
特尔坎特竟真的转身,作势离去。
可才刚刚踏出两步,他又停下,一转头,年轻的面孔中露出一口暗黄的烂牙,冷笑起来,“既然你做不了主……”
“好啊,我就多给你三天!三天后我再来,要与你背后的那位大人谈谈买卖。”
波利波马大惊,“那位大人事务繁忙,怎可是我能随意请动的?”
“哦?”特尔坎特的目光,仿佛洞穿他的灵魂,“事关这么大笔财货,他都不在意吗?”
波利波马一颤,无言以对。
“哈哈哈。”而特尔坎特大笑,心中又生出几分安定。
因为,波利波马背后或许真有人存在。
但不一定是与这笔财货有直接关系,他不过是想拉靠山罢了。
倘若他请不来人,特尔坎特自然要将一应财物笑纳了。
特尔坎特刚走。
方才被撵出去的青年,也立即回来了。
他一见波利波马的神情,就知晓事情不对,“兄,现在我们怎么办?”
波利波马抬头,声音嘶哑,“当初我们就该趁着近夜时,坊市结束再入城,本不该这么高调,还从他手中买来盐货,沾沾自喜!
!”
“愚蠢啊!
!可现在后悔已然无用!”
“兄,那就要将我等辛苦而得的果实送予他?我憋屈啊!如果是我等自愿出售也还罢了,偏是被他这样欺辱,我恨啊!”
这种愤怒与无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人几乎疯狂,“若是这样,我宁愿去杀了他!”
波利波马苦笑,“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呢?我等也将一无所有,被罚为奴,甚至直接被杀死!”
“至少,现在我们也有的赚!”
以市价出售,亦是不错的收益。
可正如青年所说,憋屈、愤怒,令人头脑心脏几乎要爆炸。
青年又要说什么,却被波利波马打断,“但我拖延了三天!”
“拖延?”青年不解。
波利波马长叹一声道:“你还真以为,这些货物属于我等了?”
“若非那位大人给我透露了消息,我等也不会先知先觉!”
青年勐地狂喜,“兄,对啊,还有那位大人,那位大人的主人,可比特尔坎特的兄长地位高多了!”
“问题就在这里……”波利波马再道,“我等离开塔洞已有一个多月,除最开始我等离去后,在半路发现塔洞城贵族亲卷避难而出,之后再无那边的消息。”
“那大人本应有消息传来才对!”
“此外,两日前塔洞城破的消息传来……你以为我再等什么?”
“比起各城邦国向子民披露的虚假消息,那位大人的所见所得才是最关键的。”
“我本想以此为形势判断,再谈出货一事!”
“可如今外界盛传……”
青年忍不住插嘴:“塔洞城再无生机?那位大人也已经……”
战乱之下,世事无常。
波利波马低垂眼眉,“我不知,我只能期盼!”
“若三日后,再不见那大人传来消息,我等只能向特尔坎特折服!”
至此,二人再无话音,眼神空洞,呆滞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