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崇祯说出的话,包括孙传庭在内,所有大臣都一阵恍忽。
能够到他们这个层次,和下面的官员自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同政见的人,或者是以前提携过他们的前辈的学生,那都算是一个派系。
“陛下请放心,四长已经委托皇家商号,向各府官员进行严厉宣导,又亲临冬灾最严重的山西。
现在的应急反应部,已经通过电台,在各府都有联系,一定会让赈灾行动,圆满完成。”
“嗯,朕对于方爱卿,还有你们,甚至大明的大部分基层爱卿,都是非常放心的。
只是,朕不放心有些残渣蛆虫,他们贪污成性,就靠着每逢大宰,赈灾物资发放后大肆贪污敛财。
这一次,朕对于贪污的标准,会定的会非常严格,强调一遍,是非常非常严格,严格到,朕要杀人的。
这次赈灾过后,凡是有直接贪污,或是账面物资缺失超过六十两者,统一抄家,除户籍,送矿山劳动改造,无论何人,朕不留情面。”
“天哪,陛下!三思啊。
贪污确实可恨,不容妥协,可实在是,您所设这红线之低,恐怕很多地方官员,不知不觉收受的礼金都已经超了。
那些礼金,好些也只是生活节日所赠,算不得贪污呀!
而且一件棉衣都作价一两银子,每个县光是物资发放期间的损耗,恐怕都不止六十两,那些要是算上,岂不是人人都得除籍?”
崇祯才说第一个档,一群大臣就坐不住了,这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要命的。
“臣附议,陛下还请三思,这六十两之红线,是为太祖初年的物价,一两银子合该能买粮食数石,换钱千二百文。
而且那个时候,官员补贴不高,大家一辈子恐怕都存不到六十两,定六十两贪污,是合理的。
但近些年随着海商白银从南直流上,一两银子都只能买一石糙米,连炭火都涨了数倍,每年户部发放的糙米都值银一两了,这六十两,他不合适啊。”
“陛下,如今大明官员,最低的九品官员,光是禄米钞贯折银,都有年俸数十两,以六十两为标准,臣认为极为不妥,容易使清廉之臣,为之误伤。”
“陛下。”
“孙爱卿,你也觉得六十两设置的太低了?”
听着身旁孙传庭的开口,崇祯眼神一凛,看的崇祯现在的心腹孙传庭一脸纠结。
孙传庭心中也有个数,贪污六十两定刑的这个标准,按照实际的现象来说,有些红线太低了,容易误伤。
大明官员现在一年工资,一品有俸禄千石,钞贯数百,还有其他物资,以现在的报价来看,也足有千两了。
虽然这里面还有折色,也就是用各种东西抵扣,甚至是用胡辣椒,其他香料一类的宫中奢侈品抵扣,最终到手换完钱,也能保证几百两。
至于那些中下层官员一年也有百多石禄米,而且中下层官员基本都是实发禄米,原因嘛,自然是离府县够近了。
这个禄米他们领了一样需要折现,最终几十两还是有的,现在定这么低的贪污标准,又这么杀气腾腾的搞,很容易造成误伤的。
对于崇祯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不适合,当然,更主要的是,这也是一种对于官场的破坏。
所有官员都是官官相护的,制定规则也是为了给自己定个漏洞,谁知道他后代会不会勐的有一天,突然就收个贿赂了?
六十两,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六十两算钱吗?这个标准说不定哪天就坑到自己身上,凡事总要留个后路,所以他小心的准备劝劝。
“陛下,臣认为,六十两贪污额,一点都不多,甚至可以说,只要是贪污,一两银子也该革职。
只是臣认为,此次赈灾规模浩大,如此低标准恐怕不妥,咱们大明地方官员,经过这些年,收入也提了不少,大家总会是有些多余钱财的。
如今定这么低的贪污标准,恐怕会造成地方官员互相指责,甚至让他们感觉人心惶惶,毕竟谁没收个礼什么的?
说不定哪个东西就突然突破个六十两了,而当事人恐怕都不知道,只当是个什么摆件,玩具。
不过,臣认为六十两不仅不少,甚至有些多了,应该是三十两!只是这个抄家除籍改为警告与小考下等。
以官员年俸十倍不明资产为罪,再行去籍,臣认为才是合理的,毕竟,这天下谁都会有父母亲人赠予,或是朋友。
陛下,这官场就是一池水,您可以打捞掉垃圾,可以清理水里的杂物,可养鱼的水,不可能太清啊。
您可以严厉要求,可以严厉打击典型,甚至找个贪污一两的杀头都很好,但这么大一个官场,如果这么做,不稳妥。”
孙传庭最后轻声附耳在崇祯耳边说的话,让崇祯心中一动,但该有的表现还是要有的,他作为皇帝,如果在这种事上妥协,就是自掘坟墓。
“孙传庭!
还有你们,你们真的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熄怒!臣未能与君同思,臣有罪!”
“你们是觉得只是贪污了一点,六十两的数额。连一年俸禄都没有,或者是收收礼物,就是小问题?
就是因为你们这种思想!大明的官员,才会越来越差!收收礼,收收礼,收了礼你不办事?”
崇祯盯着一直信任的孙传庭,内心有一种微微的失望,终究还是久经官场的人啊,对自己再忠心,对天下有公心,可事到临头,还是下意识的在保全。
他今天这么说虽然是临时起意,但这场赈灾,他决定杀一批人,狠狠地整肃官场的意志是早就想好了的。
至于以六十两为标准,则是他临时兴起,他觉得,要么不贪,要么就是贪得更多。
不过现在这么多人反对,再加上心中和崇祯联系了一会,他感觉孙传庭说的也确实没错,水至清无鱼。
“陛下!臣决无此意,臣忠诚之心,苍天可鉴哪!”
“陛下,贪污罪无可恕,只是罪不至抄家去籍之重啊,还请陛下稍微宽恕一些,此并不是宽恕贪污,而是体现您的仁慈啊!”
孙传庭和一群官员集体鞠躬,向崇祯鞠躬,崇祯以前生气他们还敢用力顶撞顶回去,现在只敢讲道理,否则能掉他们只是准备几天交接工作的事。
“朕清查这大明官场之意已决,不过考虑到诸位爱卿所言亦有道理,朕并非一意孤行之君。
那就将过往不再计较,以此次赈灾为计,赈灾物资账面不明五百两或者明确贪污六十两者,为小考下等。
凡账面不明,或者查实贪污六百两者,剥皮填草,贪污三千两以上,有实质证据者,抄家连坐,宗族三代不得参与任何科考,不得参与跨府商业活动。
凡非官员贪污赈灾物资者,六十两,杀头,五百两抄家,三千两者,诛三族,宗族财产充公。
凡有赈灾物资被偷换,发了索回,索贿发放,渎职不发,等一切贪污,或懒政怠政,勾结地方欺上瞒下行为,皆以贪污罪论处。
最后,每府凡户部直属官员,九品一次性发放四千元冬季赈灾赈灾津贴,八品七品一次性八千元,合四十两,县雇吏员,每人两百块赈灾津贴。”
“陛下仁善,有此津贴,臣相信地方官员都会尽忠职守,不敢贪污。”
“陛下,臣只是担心,若是到时候查出有太多官吏贪赃枉法,或者有人互相攻击,一下羁捕太多人,恐怕地方会不稳定。”
“担心地方不稳定?朕会想不到吗?
你看看现在正在登机的皇家陆军,他们就是朕准备的维稳,朕砍一个就换一个,谁敢捞朕钱,朕就让他下去好好捞纸钱。
你们要是没有其他说服朕改变的办法,就省省吧,让你们的亲戚,或者族人,或者谁谁谁都小心一点,朕有的是办法查账。
只要让朕查到了,查一个,朕杀一个,填一个,有意见吗?”
“臣无异议,陛下圣明!”
“哼!”
崇祯哼唧一声,没再管这些人,他能提前通个气,已经是发了大慈悲了,以后这方面的袋子会收得越来越紧。
指望发国难财?美的他们这群人。
望着崇祯坐上通勤车,准备检阅每架直升机的背影,孙传庭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他是为自己叹的。
今天他劝崇祯,公心占了绝大部分,但其中的私心,他骗不了自己,崇祯眼神中流转的失望,让他有些难受。
他自诩对崇祯是忠心耿耿的,若是别人要侵犯崇祯的利益,他绝对会让那个人躺着回去,但今天。
“唉!”“唉!”
“事到如今,诸位同僚听老夫说一句,陛下既然已决此意,咱们就尽快联系皇家商号,给各地官员提醒吧,如此重罚,若是不提醒严重,恐怕会死人多人。”
“哎哟,对对对,老夫还得托人给家里捎封电报。”
顿时几人都开始讨论起来,至于他们通知的人,无非就是背靠自己,在地方与官员合谋的亲戚们。
现在早一点计划通知,就能阻止那些知根知底的人乱伸爪子,要不然到时候贪污了又给他们包个礼,得,全家一块上名单。
轰隆隆!
直升机发动机的声音密集响起,二十架直升机同时启动的声响,可谓是铺天盖地,如同震动所有人的心脏。
除了孙传庭,所有内阁八部官员,都没有见过这个景象。
望着逐一飞起,呈四散队形飞走的直升机,一群大臣对于天变了这句话,又有了一个深刻理解。
这漫天的直升机,代表的,是崇祯能够对地方一个时辰快速控制的底气,以往发酵几个月尾大不掉的问题,现在只是朝起夕灭的问题。
到了晚上,崇祯在乾清宫再次召集众臣,已经接受现实的众臣,对于崇祯违法科举,直接任命皇家陆军转为官员的行为再次爆发了。
只是这次崇祯没跟他们废话,将皇家陆军学员的训练成绩,文化成绩给晒了出来。
所有学员本来就都是之前京营读过一点书的,再加上一段时间的学习,物理数学化学样样都会,农业知识也学习了不少。
光是看答卷和实操录制,一群人就说不出话来,这个水平,比当官几十年的很多人都强,除了一点。
八股。
所以他们现在还在嘴硬的就剩科八股取士了。
“你们说科举啊?当然要科举了,朕已经说了,他们去也只是实习头衔,品级有了,但只有半年,半年后还是要回来进行学习考试重新分配的。
只是诸位爱卿,朕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你们觉得,这八股文能给朕带来什么?”
“陛下,文之有八股,犹诗之有律诗。”
“哦?律诗除了优美,可以让大明的百姓当饭吃嘛?”
“陛下!只有熟读四书五经之人,才能写好八股,这就是忠于陛下的证明。
倘若一个人连四书五经都没学会,又何谈忠君爱国?
论语又云,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陛下礼待臣等,又是看病,又是军券配车,君以礼待臣等,臣等当以命还之,一应事犹,不也唯陛下首瞻?不也做到了清正廉直?
这就是论语给臣等带来的学识,忠君当重八股!”
新文化和旧文化的碰撞,实用主义和教条主义的碰撞又一次擦枪走火,这一次,孙传庭,张四知没有参与。
到达过后世的他们,知道现在的八股终究会被取代,倒不是四书五经不好,而是一味的沉沦在教条之中,八股就成了进步的阻碍。
崇祯听着倪元路的话,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朕记得,前段时间赈灾,被斩的官员,都是八股取士的吧?他们忠君了吗!
啊?朕让他们赈灾,他们忠君了吗?他们让百姓吃不饱造反,他们让百姓流离失所,他们伙同地方侵占田产,他们忠君了吗?”
崇祯近乎口水狂喷一般,喷了倪元路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