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大朝会上,距离皇帝最近的长孙无忌出班启奏皇帝,应该尽快,尽早结束东征以修养民生的时候。
他分明觉察到李治正在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盯着他看。
不过,长孙无忌是不在意的,让户部尚书列出大唐目前急需钱粮的各种事项。
首先就是象州的叛乱,此次叛乱完全是因为前两年柳州瘟疫诱发的。
那一场大瘟疫中,柳州之民十去三四,造成了大片大片的农田荒芜,房舍无人居住。
当老神仙孙思邈一行人彻底的平息了柳州瘟疫之后,象州当地官府就立即施行了一项叫做“迁民还田以充田册”的的政策。
准确的说,这项政策就是将已经死亡的田册上的百姓的田土,屋舍交给流民开垦,居住。
这样就能保证象州的人口册簿,田土册簿看起来比较完整,让朝廷以为,象州百姓在那一场瘟疫中的损失并不大,继而可以保住自己的官位。
这样的改变其实并不怎么激烈,甚至对流民来说是有好处的,问题却出在当地的百姓中有很大一部分并非是唐人,其中一大半都是一群叫做莫瑶的族群。
这个莫瑶族的生活方式依旧以群居为主,他们的财产,土地都是以公有的名义存在的。
而这个部族,同时也是被瘟疫折磨的最惨重的一个部族,很多村寨的人都是整村,整寨的消亡。
于是,官府就把这些莫瑶族人的村寨划分给了流民。
没想到,莫瑶族人不干了,开始只是跟流民起了冲突,打死,打伤不少流民,后来,那些莫瑶族人突然发现,他们的力量很大,连官府见了他们都会跑。
然后,在“南岭无山不有瑶”的状况下,莫瑶族的叛乱开始了。
如果仅仅是莫瑶族人叛乱还不算什么大事情,派遣一支折冲府就能立刻剿灭,可惜,这些莫瑶族不知怎么的就跟安南的叛贼搅到了一起,还跟南诏六部中的施浪部互为声援,声势很大,颇有席卷西南之势。
如此一来,想要剿灭这股叛贼,就不是象州一家的事情了,需要环西南之地乃至安南的折冲府们一起合作,才能在外围形成铁壁合围之势,将这股势力绞杀在萌芽。
西南不是没有府兵,但是,这里的府兵很穷,加上大唐的军事物资几乎全部送去了东征战场,想要组织这样庞大的一场围剿战,首先就要给缺少武器与甲胃的西南府兵补充武器与物资。
而且,需要尽快,一旦拖延下去,反叛的势力会越来越大。
长安工坊甚多,生产不是问题,钱才是问题,按照长孙无忌等人的估算,至少需要二十万贯银钱,才能立刻生产处足够多的武器与物资。
在长孙无忌冗长的叙述结束之后,李治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着来州转运使左春向大将作,工部,拨付银钱二十万贯,整备兵甲,不得有误。”
就在长孙无忌等人惊骇于李治的回答的时候,白发宦官左春从帷幕后边走出来居然接下了皇命。
随后,又听李治冷冷的道:“命桂州都督褚遂良调任爱州刺史参与剿匪事宜。”
长孙无忌有些悲苦的对皇帝道:“启奏陛下,褚遂良已经老迈昏聩,不堪大任,还请陛下另选贤良。”
李治道;“你们要的钱,朕给了,那么,剿匪便是你们的事情,如果不能,提头来见。”
长孙无忌见李治丝毫不给情面,也就暗然退下。
同时,他也敏锐的察觉到,皇帝应该是有了新的财源,户部要求的所有拨款事宜都会得到准允。
果然,不论户部提出的是赈灾,还是屯粮,亦或是开荒,开边等事宜,都获得了皇帝在银钱上的支持,最后,就连修建万年宫排云殿的要求也获得了准允。
长孙无忌离开大殿的时候心中颇为悲怆。
区区数十万贯,一百万贯的银钱,只要皇帝向他张口,他立即就会召集关陇勋贵们在第一时间给皇帝准备齐全,休要说是一百万贯,就算是两百万,三百万,长孙无忌也不认为是一件难事。
他需要的是让皇帝知晓,这天下事还是离不开关陇,他们不论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唐的中流砥柱。
世上事,最无奈的便是不被人需要……
从东征大军开始的那一天,长孙无忌一群人就在计算钱粮的花销,在他们的预计中,皇帝能动用的钱粮,仅仅可以支持东征大军征伐高句丽,且必须在征伐高句丽之后,迅速撤军,否则,朝廷将无力承担军费。
长孙无忌此时心中空空的,他一直以为皇位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还跟以前一样的懦弱,无助,处处需要他这当舅舅的扶持。
他还记得当太子李承乾谋反失败,魏王泰警告晋王治之后,这个弱小的年轻人是如何在自己的府邸哭泣的,是他这个舅舅出现在他的背后,为他抵挡了无数的风雨。
现在,这个孩子终究不需要自己这个舅舅的庇护了,甚至有些厌烦这样的庇护。
不被需要,就说明,长孙氏将会没落……
李治的心情非常好,一次性花出去七十万贯钱的感觉很好。
花这样的钱,才能对拿钱的人下达各种指令,提出各种要求,而不是花别人的钱的时候,自己还需要接受很多的屈辱与条件。
这一刻,李治对于掌握大量的属于自己的钱财的想法越发的浓烈了。
他觉得等云初回来以后,要好好的跟他讨论一下,如何在不影响国计民生的情况下,弄到更多的钱。
左春已经带着人快马去了来州,抵达来州之后,他就会组织一支巨大的船队,将云初存储在大行城的钱全部起出来带走。
因为,云初在给皇帝的奏疏中,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是因为有这么大的一笔钱,导致他不得不跟英公拗着干,也要留在大行城。
所以,对他来说,这笔钱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他需要尽快的甩掉,才能轻装前进。
李治刚刚离开大殿,巨熊就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圆耳朵放在李治的手边。
手里抓着熊耳朵,李治对于这头熊的身材非常的满意,能在跑动的时候,让皮肤跟水波纹一样抖动的巨熊,应该只有这一头吧。
就在李治满意这头熊的肥硕身材的时候,他对自己目前的状态也非常的满意。
肚皮上的赘肉如今早就没有了,就连往日让他痛恨至极的头晕目眩的老毛病也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请老神仙请脉之后,得到了一个“五脏调和”的评语,这让李治欢喜莫名。
就算是自己少年时期,请老神仙诊脉,也没有获得过这样的评价。
所以,在带着巨熊在竹林里寻找嫩竹子给巨熊吃的时候,李治也辅助着给一些蜀中进贡上来的冬笋。
今天心情好,李治就多给了巨熊一根冬笋。
站在冬日暖暖的阳光里,听着巨熊喀察喀察啃咬竹笋的响动,李治觉得应该作一些诗一类的东西把今天的好日子记录下来。
心情好,作诗的时候就非常的爽利,片刻功夫就写出来一首御制诗。
端居临玉扆,初律启金商。凤阙澄秋色,龙闱引夕凉。野净山气敛,林疏风露长。砌兰亏半影,岩桂发全香。
满盖荷凋翠,圆花菊散黄。挥鞭争电烈,飞羽乱星光。
柳空穿石碎,弦虚侧月张。怯猿啼落岫,惊雁断分行。
斜轮低夕景,归旆拥通庄。
刚刚在这首诗的顶头题下《十二月二十日》这个名字,低头就发现自己诗里面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比如岩桂,比如荷盖,比如黄菊,与题目不符。
所以李治立刻就把《十二月二十日》这个名字涂掉,换上了《九月初九》的名字,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将手里的诗递给宫人道:“交给皇后赏鉴。”
“父皇这首诗写的一定极好。”李弘膝盖跪在一张椅子上凑到母亲身边一起观摩他父皇的御制宏篇。
武媚看了一遍这首诗道:“这首诗算是陛下难得的精品,假如不涂改诗歌名字的话,就完美无缺。”
李弘在一边认真的道:“孩儿临摹父皇的字已经一年多了,不如,就让孩儿亲手把这一首诗抄一遍,再送到秘书监,让秘书丞录入《起居注》?”
武媚瞅着儿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时间分不清儿子是天真无邪呢,还是工于心计。
不过,见儿子跟自己的身子挨的紧紧的,还注意到他的脚,为了不让自己的脚碰到母亲的大肚子,特意跪在椅子上,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就很难得了,在他这么大的孩子里面,除非是真的濡慕父母,断然做不出这么精妙的事情。
见儿子铺开一张纸跪在椅子上抄录他父皇的御制诗,武媚就轻声道:“听说你最近喜欢上了种菜?”
李弘一边抄录一边随口回答道:“孩儿贪玩了,还请母亲莫要责怪。”
武媚道:“为何要种菜呢?”
李弘一边抄录一边道:“为了亲农。”
“身为太子,亲农是好事,却不可沉迷。”
“孩儿不会沉谜的,圆葱这个东西乃是我太子六率中的人走遍天涯才找来的好东西。
孩儿如果随意湖弄,对不住他们付出的苦劳。”
武媚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身为太子,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要嘛不做,一旦要做了,就一定要做好。”
李弘笑道:“母亲说的是。”
武媚拿起李弘抄录的御制诗,跟李治的原文对比一下,发现一字不差。
鉴于此,武媚现在相信,他儿子亲近她,恭维他的父亲,都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刻意而为之。
因为,但凡心中有鬼,就做不到在抄录诗的时候还能跟母亲对答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