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血脉繁衍茂盛,在姥爷上一辈开始,白家就像棵茁壮成长的树木,枝叶四散延伸。
平日大家都忙活自己的事,甚少聚集一起,趁着今天的机会难得提前团聚。
姥爷和姥姥坐在主位,以及沉白的三外公和四外公。
一边是表舅夫妻俩,另一边是小姨夫妇。
沉白和夕岚跟长辈们坐在一桌,按照习俗他们是以新人夫妇的身份回来,饭桌上需要逐一向长辈们敬酒。
有度数不高的果酒,也有饮料。
姥姥不厌其烦向夕岚一一介绍各位亲戚辈分。
夕岚很乖巧喊人,和沉白一块用饮料代酒相敬。
一轮下来,小两口收到了不少礼物。
一顿饭吃完,太阳差不多准备回家。
云霞占据了穹庐,湛蓝的的天悄然染上赤红的颜色。
照影在地面,浅金色的光柔和极了。
沉白他们打算帮忙收拾垃圾的,最后被姥姥唠叨,让沉白带夕岚去散步,顺便参观一下村子的风貌。
沉白和夕岚并肩走在铺有水泥的道路。
晚风轻轻地吹拂,夹杂了稻花青草的香味。
沉白偏过头,夕岚在踢玩脚下的小石子。
她玩的开心,好像得到了新玩具。
没走几步,沉白提醒她往旁边靠点。
夕岚茫然抬头,撞上了沉白无奈的眼神。
她朝前看,一群孩子骑着自行车飞奔而来,和他们擦肩而过。
划过一道道虚影,掠起一阵风,夕岚垂在两肩的发尾凌乱飞起。
三五三成群的孩子们里,小到四五岁,大到十二三岁。
他们脸上洋溢朝气欢乐的笑,活力满满。
小朋友紧跟在大朋友后面,只是他们儿童版的自行车骑起来要吃力许多,没多久落下队伍。
夕岚的嘴角一直挂着一抹类似回忆的笑容。
孩子们爽朗干脆的笑声渐行渐远,夕岚不由一愣,这一面和记忆深处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一时间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
那是一轮绵雨的季节,Z城九月的天是典型的华西秋雨,阴雨绵绵。
它不似江南烟雨朦胧,美得凄凉,它阴沉得可怕,使人喘不过气。
空气夹着湿冷的风掠过指尖,泛起微微的凉意连同它的阴沉直达心底。
沉了沉,再沉了沉。
夕岚遇到了形单影只的沉白,他在细雨绵绵里推着自行车,可能是车轮扎胎了。
他撑了伞,但因为右手推自行车走的缘故,长袖湿了一大半。
彼时九月份的气温变化无常,加上下雨,空气里带有湿冷。
夕岚让司机停车,她摇下一半的车窗,朝窗外大喊:“沉白。”
沉白似乎沉醉在思绪里,没有听到夕岚的叫唤。
夕岚加高分贝又喊一声。
这次沉白终于听到了,他缓缓抬头,阴郁的双眼隐藏了几分茫然。
夕岚到现在都没忘记那是怎么悲痛无助的眼神,难以相信,才15岁的沉白如何承受的住其中的重量。
她询问沉白需不需要搭顺风车,免得淋雨感冒了。
沉白礼貌拒绝了夕岚的好意。
夕岚看出了当时的沉白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在压抑情绪。
于是没有强求,在车子缓缓行驶离去。
夕岚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沉白低垂下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上去很孤独。
……
夕岚感觉到心脏出传来的钝痛,她恍然回过神,微微喘气。
沉白的注意力分散在夕岚身上,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的异样。
“夕岚?”
“啊?”
“你怎么了?”
很心不在焉。
夕岚抿嘴,思索了一番,缓缓摇头。
但她看上去心事重重。
沉白十分不放心,可正主儿不愿说,他也不能威逼利诱。
默不作声走下去,沿途的风景因为主角两人都藏有心事而忽略了。
沉白以为方才孩子们骑自行车经过引起了夕岚对学业繁重的童年没有自由的遗憾。
两人漫无目的走,措不及防来到溪边。
那里还有一群孩子玩耍不愿意回家。
迎风而立,夕岚抬手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从裤带里掏出发夹,随手一夹,固定住不安分的长发。
有几缕碎发不听话,趁着风力熘出来。
夕岚不紧不慢问起了困惑许久的问题,语气轻松,彷佛是不经意间提起的。
“还记得高一开学不久,我们在上学路上遇到,还下了雨,沉白你还记得吗?”
夕岚连续用两次“记得”,沉白怀疑是在映射自己记忆不好。
果不其然,沉白没辜负夕岚的预料。
愣是想了三分钟左右才渐渐想起来。
夕岚没逮着机会不放用语言攻击他,但是沉白一清二楚看到了大小姐往上翻的白眼。
全是无语。
自知理亏的沉白悻悻摸鼻头。
他也不是故意的。
就是……时间太久了。
“回到学校我想了一整天,也许当时年纪小,阅历不足,我理解却不明白。后来我渐渐的明白了你当时的孤独。”
沉白温润无害的脸色霎时沉下去,嘴角若柔若无的笑意逐渐收敛。
倏尔沉白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
由于他低下头,夕岚看不到表情变化。
沉白的语气一如既往沉着平静。
“我们是一样的。”
那一瞬间,夕岚的眼眸亮了起来,仅仅是这一秒,她笑了。
沉白平澹述说:“以前觉得沉重,压在身上快喘不来气,你知道吗?他们将想法寄放在我身上,所有的步骤都设定好。看似自由自在飞在高空的风筝,实际控制风筝方向的绳线握在放风筝的人。”
“我拼命地飞,他们拼命地追跑,即便双手血痕累累也不肯放手,最后风筝承受不住高压,断了线。”
夕岚直勾勾盯着他,专注的神情充满蛊惑性。
她缓缓说:“我最喜欢的是小提琴,可爸爸告诉我,如果我搞艺术去了,家里的公司谁来管,爸妈终有一天会离开我,我以后该怎么办?。”
“当时艺术界前景不是很好,他们怕我流落街头。他教我商业管理,金融经济知识,按你的说法,真的太沉重了。”
沉白说:“可是你选择了绘画而非音乐不是吗?”
夕岚笑眯眯点头。
对啊,后来她又发现。
在对方也懂乐理的情况下,音乐掩藏不住作曲者的情感。
夕岚和沉白对视上,意味深长笑。
“所以,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的孤独。
一样的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