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小爱起来,从窗户里看见冬日的朝晖,感到格外清爽,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尽快地见到供销员,想知道一觉醒来的他是什么样子,想让他看见自己这种强烈的亢奋,让他耳目一新。忽然奇迹竟出现了:供销员和他的一位同事正站在厂门口说话,她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她朝他们喊叫起来,又回头瞟着小白,不想惊醒她,生怕她也看到这一切。也许是隔得太远,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小了,他们没有反应,她紧张地看着他们,只见沐浴在柔和而透明的阳光下,供销员显得那么洁净,孱弱,可爱可怜。她看着他一个人径直朝厂里走去,直到消失。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敲门声,是供销员,她慌忙去开门,又迅速回到窗边,想让他知道她已经醒了,她和小白是多么不同。他一进来,就望向鼾睡的小白,瞅了一眼,尴尬地退出去了。一会儿他又伸进头来,用手势招呼小爱跟他去,小爱惊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她升起一种优越感,这是小白所没有的,因为他喊她去,没喊小白。小爱跟在供销员后面走,一直走进了他的房间,他让她在房里坐着,他自己转身出去了,还随手关上房门。
她坐等了足有十分钟,还不见他回来,感到很屈辱,供销员明明在戏弄她,但她又无法发火。她想要偷他的东西来报复,可一时不知道偷什么好(她庆幸自己把送给他的相片偷回来了),感到这是自己的胜利,要是还能偷他一件贵重的东西,那就是真正的胜利了。她瞅来看去,房间里只有挂在墙上的那副十字架项链值钱,她走近去仔细看了看,十字架上有耶稣头像。供销员端着洗脸水进来了,并不看她,躲开她的视线,他放下脸盆,板着脸,尴尬地又拿过口杯牙刷挤上牙膏递给她,她有些感动于他的殷情。
这时小白过来了,质疑地盯着她和供销员,好像在问他们在一起做了什么,但她马上若无其事走到镜子前,梳理自己的头发。小爱觉得应该是他们俩单独在一起,那才会有些事情发生,她装假出门去上厕所,一出来就怅然若失。在厕所里,她隐约听见他们的谈话声,她不好意思去细听,而是漱了漱喉咙,大声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可她起调太高,“我想对你讲……”没法唱上去,她扯起嗓子尖叫,觉得自己真有些荒唐和愚蠢,可一想到他们听到她的歌声就会对她另眼相看,她就更加卖力地唱,她要让供销员知道自己是能唱的。唱了好一阵,她终于走出厕所,要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不这样的话,她恐怕就会在厕所里一直唱下去(一想到他们可能已经做了什么,她就感到特别亏)。进房前,她在门外犹豫了好久,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进去了,开始就不应该出来,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供销员坐在铺边,小白在洗脸,小爱进来时他俩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她很恐慌,颤抖地走到窗边,感到自己是“多余的人”,沮丧得想哭,她不敢去望他俩,她觉得他俩是一边的,她不在的这点时间里他们肯定已经发生了事情。一会儿,小白也要上厕所,供销员立马起身跟着,说要带她去,他像害怕和小爱单独在一起。小爱等他们一出去,立刻从墙上取下那副项链,放进了裤口袋。她把脸转向窗外,心里的哀伤因为这副项链而有所缓解,她觉得自己毫不在乎供销员的淡漠,觉得自己有力量超出想让人喜欢的幼稚。她祈祷供销员莫察觉她偷了项链,等她离开后,让他去发现好了。
他俩进来了,没有在意默不作声的小爱。小爱鼓起勇气凝视着他们,小白又在镜子前弄她的头发,供销员也凑上去,用一把旧梳子在自己稀疏的头发上梳来梳去,一会儿中锋,一会儿边锋……小爱很恶心这种俗相,不明白他俩为什么毫无羞耻地当着她的面整理头发,是合伙欺负她吗?他俩整理完毕,进来了一个西装革覆的矮个青年,通知供销员到厂领导那儿吃中饭。青年用迷惑的眼光看着屋里的三个人,还意味深长地多望了一眼小爱。
小爱和小白跟着供销员到了厂领导家里,才知道这次饭局是厂领导早就约定,为小爱和供销员安排的。厂领导是五十来岁的瘦高个,高高的额头,显得书生气,他老婆壮而矮,是家庭妇女,小爱很难想象他俩的“真爱”。一进屋,供销员就殷情地帮那妇女择菜,洗菜,准备丰盛的中餐。小爱等待着,沉默着,昏昏地和他们一起围着餐桌,直到吃完了饭,也不记得那领导对她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他对小白有意思,只是他比供销员隐蔽多了,显得很博爱,让小爱觉得他对自己也有点意思,让她感到自己也不比小白差似的。
在回去的车上,供销员紧挨小爱坐着,但小爱却更加气愤,因为他的心思分明在小白身上,却不跟她讲。一下车,供销员和小白走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比死还难受。她趁他们不注意就奔跑起来,等他们发现时,她已跳上了另一辆公交车。她对他们充满了憎恶和愤怒,又有些心痛,她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和供销员就这样完了,一时她的头脑里有种怪异感,除了这种怪异,她再无任何感受了。
她在仇跃进老师住的那一站下了车。如果没有他的老婆,她肯定到他家去了,但正因为这,她又很厌恶去他那儿。她想他是不可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的,他除了怂恿她离开供销员,他还能说些什么?而放弃了供销员,她又没有任何改变自己的希望,以后的生活将会是接连不断的苦难。她迅急地朝家里走去,供销员现在一定和小白在城里游荡,她的逃走还促成了他们的“好事”……一想到这她很纠心,拿出了口袋里被揣得发热的十字架项链,看了看,猛地掷到路边的污水沟里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