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孙家一场机缘对慕北陵来说不痛不痒,四姓七族在壁赤深根蒂固,生意场和官场都有纵横交错的联系,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头过江蛟就是再横,这几条地头蛇一旦齐心协力,也难保不出现乱子,除了已经安定的扶苏外,壁赤如此,蓟城也是如此,既然不能随意动之,何不让对方感恩戴德,各取所需。
慕北陵清楚自己比不得武越,诸如一掷千金创建自己的商会,然后暗中搞到个如日中天的镖局做盾牌,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他根本拿不出来。
晚宴很丰盛,这是慕北陵接手令尹府以来,胖子厨头做的最多的一次,以致于手生的胖子从接到命令的时候就开始做,十几个人整整耗费两个时辰。
参与这场晚宴的人也很多,慕北陵,皇甫方士,少年,丫头,武蛮,林钩,以及任君尹磊等四旗中主要将领几乎到齐。
席间推杯盏酒,嬉笑言语,慕北陵也只点到为止嘱咐林钩些事情,便不再深究。
一个时辰后,武蛮林钩任君尹磊等人相继借故告辞,各归其位,明日一早大军就要开拔,他们这些主将还有不少事情亟待处理。
少年身前桌面上摆了个土碗,碗中见底,只沾着几颗米粒,少年拿着竹筷百无聊赖拨弄几颗米粒,视线落在碗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平素话比屎还多的老头罕见没有开口,喝剩下的酒都被老头折进酒葫芦,令人暗诧的是,酒葫芦拢共那么大点,剩下的酒加在一起怎么也慢慢一坛子,也不知道葫芦是怎么装下的。
吃饭时话茬就没停过的小丫头这个时候也安静起来,和少年一样拨弄着雕花竹筷,不同的是她碗里一粒米也没剩。
慕北陵站起身,老头视线转来,慕北陵想了想,笑着说道:“以后破虏就麻烦你了,有什么事的话,随时给我传信。”
老土点点头,没说什么。
少年抬起头,牙尖紧咬嘴唇,眼眶微微泛红,倔强的没有掉泪。
过了片刻,少年转视黑白双发的中年人,惨然笑道:“先生,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皇甫方士摇羽扇的右手轻微停滞,只一下,很快恢复如初,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朝老头投去询问的眼神。
老头无所谓耸了耸肩,泛起眼白,看向屋顶,似在说“你他娘自己看着办”。
皇甫方士轻轻叹口气,将羽扇交到左手中,伸出光洁如玉的右手摸了摸少年脑袋,“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执泥于心境反而对你今后修行不好,你命数好,有他做你老师,做困龙还是飞蛟,总能安身立命。佛门中人常说破开业障,我不想成为你的业障,这样说,你明白吗?”
少年似懂非懂,点点头有摇摇头。
不过有个意思他听明白,就是今天晚上只能自己一个人睡。
猥琐老头抓着酒葫芦的手始终没松过,这个葫芦也不知道陪他多少年,握手的地方已经被磨得光滑,生出层如镜般的泥胎。中年热拒绝少年时老头的手指有一瞬间稍微用力,随即松开,喃喃自语道:“其实你可以答应他,老子我一直对秃驴的话报怀疑态度。”
皇甫方士摇摇头,先是苦笑,最后自嘲道:“和先生比,此话说得过去。”
他最后还是在少年期翼的眼神中起身离开,一袭灰袍,一折羽扇,不留丝毫眷念。
慕北陵缓缓起身,朝小丫头说了句:“该休息了,明天起得早。”
小丫头“哦”了一声,跳下椅子,连个羊角辫忽闪忽闪煞是可爱。
小丫头拉着男子的手,往门口走去,前脚迈出门槛时猛的回头,破天荒露出笑脸,“没出息的,我和叔叔在朝城等你,你要快点来哦。”
笑脸很灿烂,如报春第一缕习风。
何须,温暖。
少年一怔,眼泪终是止不住夺眶而出。
但他也在笑,笑的比小丫头还开心。
……
翌日,初晨。
浩浩荡荡的大军开拔出城,林钩率贪狼旗七万人马出门往东,直奔蓟城方向。收编襄砚徽城的十万大军后,贪狼旗人数也扩充至十万,此去蓟城驻防他只带走七万,剩下的三万人交由雷天瀑统领,跟大军北上。
另一边,慕北陵武蛮率破军旗,贪狼旗,玄黄旗和御风旗三旗将士出门北行,如今三旗实力比攻打壁赤前翻了一倍不止,破军旗将士总数超过十一万,玄黄旗也达到惊人的三万,其实连尹磊也没想到,收编的军队中有这么多人适合战地医疗,这还是皇甫方士一再压缩后的数量。御风旗因为任君要求,所以扩充最大,直接从之前的五千余人增加至两万人。这还不算皇甫方士专门挑选出来,属于慕北陵直接统领的两支部队。
出壁赤沿官道往北行两日,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绿草茵茵,天蓝地碧,中间一条仿佛银丝带的清河横贯原野,弯弯曲曲自西向东流淌,一眼看不到河流尽头。牛羊成群结队在太阳下悠闲度日,时而俯头吃草,时而涉河饮水,好不悠哉。
原野上,名为伏龙脉的丘陵呈东西走向绵延百里,最高那座丘头顶端,两个衣冠冢静静蹙立,碑铭正对西方,一碑上刻着大将军孙云浪的名字,另一个石碑上刻着大将军祝烽火的名字,多日过后,衣冠冢周围长满绿草,中间一颗松柏青木已有半人高。
将铠男子一手执酒壶,一手握玉杯立在碑前,用袖口轻轻擦拭沾在碑上的灰尘,然后斟满酒杯,敬在碑前。
阳光洒在将铠男子脸上,半边灿金,半边玉白。
男子身旁,黑白双发的中年人,魁梧男人十指轻叩落在腰前,除此之外还有个皮肤黝黑的*在将铠男子身后,右手端着一杯酒。
将铠男子对着两座墓碑恭谨鞠三躬,直起腰杆后轻声叹息,退后两步,说道:“给大将军敬杯酒吧,再回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其实想说“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数”,不过没有说出口而已。
皮肤黝黑的男人走近碑前,跪在刻有“孙云浪”三字的石碑下,面无表情。
男人将酒杯举过头顶,磕下三个响头,手腕翻转,洒酒于碑前,然后起身,退至旁边,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黑白双发的中年人和魁梧男人接连对墓碑施礼。
西夜国之支柱,享得如此礼节。
将铠男子开口道:“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先生你带大军继续向北,我和蛮子还有玉弓去临水。”
黑白双发的中年人点点头,嘱咐句“小心”,便往脉下走去。
将铠男子深深望了眼长龙般的队伍,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下伏龙脉,丘陵脚下,五百飞骑驻马而立,有男有女,清一色白底镶红长袍马褂,披铜环锁子甲,戴护心镜,头系红白相间护额,护额正中以精铁压成寸方铁片固于额上,铁片正中用朱笔勾勒出一道火纹。
这是皇甫方士在此次收编中,特意从四旗军挑选出的精兵良将组成的部队,名号“追火”,有追忆火营之意,属于慕北陵的直属部队,担任护卫职责,统领正是孙玉弓。
此次收编还单独成立另一只部队,名号“七杀旗”,不过眼下只有副旗主,由原火营巾帼纵队五队小队长秦贞担任,辖下同样只有五百人。
慕北陵翻身上马,扬鞭催马。
身后马蹄声四起。
五百飞骑沐浴阳光飞马西去。
一骑绝尘。
临水,西夜最大的织造纺织城池,城力仅次于一朝之都的朝城,以及沃野千里的襄砚。
临水坊间有首民谣,歌曰:夏日婵儿悠悠鸣,白丝青帛水上引,黄金粟,千帆起,老人孩子笑眯眯。”
唱的就是临水的蚕丝和粟米,穿城而过的澜江给临水带来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以往临水城道台一职都是朝中户部左侍郎担任,由此可见朝廷对临水的重视。
一日后的临水东门,五百飞骑策马而至,守城门的是个老鼠眼中年士兵,听是壁赤过来的,不敢过多盘问便放行。上头早有命令,近日会有壁赤将军过来临水,如他这等身份自然不可能清楚个中缘由,尤其在见到身披九兽呑炎铠的黑眸男子时,隐隐已经猜到男子身份,更加不敢阻拦。
老鼠眼士兵吩咐一手下在前带路,领着五百铁骑往城内走去。
沿路,一套碧水清江绵延向西,说是江,其实也就是宽有十丈的河而已,河流两边以青石筑堤,高越七丈,临近水面的堤坝上长满青苔,水清而缓。
听那引路士兵说,澜江从西门外流进临水城,然后分为三支横穿城池,所以水流变得相对较缓,而是水势也大大减小,老百姓把这三条直流命名做“上澜江”,“中澜江”,以及“下澜江”,三条直流一直到东门外十五里出重新汇合。现在他们脚下的这条河,正是“中澜江”。
河道两旁多是民宿,临水空气潮湿,所以老百姓建房子时,底下一层多用石头为基础,往上才是相对耐湿的深山老木。听那士兵说,石头大多都是老百姓从城外澜江边运来的,至于老木头,基本都是从尚城或者壁赤运过来。
临水城周围没有大山,这些东西倒是尤为缺乏。
河面不算狭窄,不时有乌篷船经过,乘船之人或执伞游河,或将船停在河面中间,青石廊桥下,弹琴和歌。
道路上颇有些湿滑,看上去就像是蒙了层水雾,想想也了然,临水湿润,每每夜晚过后就有大量水汽沉于路面,倒是这层水雾将整个道路盖得明镜一般,几乎能倒影出人影。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看似热闹之极。
沿路行进约莫两炷香时,来到名为“道台衙门”的地方。
衙门前有八丈宽的青石空地,十八步石阶通向镶嵌铜钉狮环的漆红大门,竟是只比朝城的石阶少一步。门宽三丈,高两丈三,四名衙役左右站立,手执双花红棍。
慕北陵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上前的姑苏坤,步上台阶,说道:“有劳禀报一声,壁赤慕北陵求见武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