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尹府衙堂前摆着一对镇宅貔貅,和府门前的石狮子遥相呼应,也不知老头怎么想出来的,命人把左侧的貔貅从四方石台上敲下来,自己抱着酒葫芦躺在石台上晒太阳。
不得不说他确实会选地方,石台刚好立在花园边,花园中间有颗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槐树,枝叶繁茂,树荫刚好能遮到石台一般,半边暖意半边凉,躺在石台上的确舒服。
时过午后,胖子厨头接连过来看了三次,也没见到主子回来的迹象,倒是送来的两份饭菜都被老头尽数收入腹中,而且老头还不吃素,专挑盘子里的荤腥,让胖子厨头哭的心都有,这会不得不重新下厨再做一份,免得主子突然回来没东西吃。
几道身影出现在府门口,慕北陵抱着小丫头进来,后边跟着少年连破虏,武蛮压在最后。
老头躺在石台上,翘起二郎腿,右手举着酒葫芦,左手枕在脑袋下面,斜起眼睛瞄了几人一眼,注意力不自觉落在少年怀中的沧澜玉璧上。
老头狐疑道:“你们去福禄街了?怎么把这东西搬回来了?”
小丫头很是不屑的骂了声“奸商”,一溜烟跑进去找吃的。
老头盯着蹦蹦跳跳的身影,不明所以。
慕北陵颇有些无奈瞧了眼斜倒在角落里的貔貅石像,凑到石台边坐下,有意无意呐呐自语:“有的人啊,真会做生意,自己卖不出东西就找个姘头来卖,诶不是,我看你也人模狗样的,怎么这审美的眼光这么差?”
老头坐起身子,不知所言:“你说啥?”
少年怯生生双手捧出玉璧,说道:“这是叔叔花了二十五枚金币买下来的。”
老头刚灌了口酒,还没咽下去,“噗”的喷出来,“你说啥?二十五枚,还他娘的金币,还他娘买的是老子的东西?慕小子,你脑子有病啊。”
慕北陵蔑了老头一眼,“你宝贝徒弟想要。”
老头抬手啪的盖在脸上,露出副连死的心都有的表情,然后身子往后一仰,一个鲤鱼打挺跳下石台,气鼓鼓骂道:“死老婆子,嫌老子干的你不爽是吧,连老子徒弟都敢欺负,你给老子等着。”
老头梗着脖子冲向大门,前脚刚踏出两尺高的门槛,抛下一句“慕小子,老子这就去把钱要回来,就当是老子的酒钱了。”
慕北陵哑然失笑。
真是他娘的遇人不淑。
胖子厨头紧赶慢赶重新做了份午膳,亲自送到衙堂,菜色依然偏清淡,是慕北陵喜欢的口味。
吃到一半时皇甫方士意气风发走近来,说道:“主上,好消息,刚刚收到朝城传来的消息,武天秀给南元郑王发了国书,南元大军现在已经跨过北疆线,往朝城去。”
慕北陵用雕花竹筷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先生吃过没?没吃一起吃点。”又问:“这算什么好消息。”
皇甫方士拱手告礼,坐到梨花大椅上,连破虏赶忙替他盛碗饭。
皇甫方士说道:“这还不算好消息啊,郑王贪婪,武天秀国书请他来援,必定许以优厚报仇,否则以郑王谨小慎微的性格,绝对不会贸然出兵,南元历代大王都有意东北的陇源城,如果属下猜的不错的话,武天秀定是答应事后把陇源送给郑王,郑王才肯这么快出兵。”
慕北陵给籽儿碗里夹了块稚猪肉,说道:“割地求援?他武天秀也不怕丢了武家列祖列宗的脸,而且就算这样,我还是想不到好在哪里。”
皇甫方士笑道:“主上糊涂啊,郑王既然是为地来西夜,武天秀能给的,我们一样能给啊,且给的比武天秀多得多,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画饼充饥之事不是他武天秀才会。”
慕北陵咬着竹筷想了想,道:“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用更大的诱惑使郑王倒戈一击?可是郑王怎么肯相信我们。”
皇甫方士道:“郑王自然不会相信我们,但他绝对会信武越。”
慕北陵点头不语。
慕北陵继续道:“南元大军进驻朝城后,势必会于城内守军来往,如此一来能更方便进出朝城,如果能得到他们的策应,朝城可轻易破之。”
慕北陵“嗯”了一声,转而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临水?”
皇甫方士道:“明日一早启程,襄砚徽城的十万大军现已整顿完毕,正在分往四旗,任君昨日让我多分些人给御风旗,这些日子御风旗的斥候已经开始向夏凉和南元渗透。”
慕北陵道:“先生做主便好,顺便告诉任君一声,几座城里的仲景堂被我们改成八方馆,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他的人可以接此隐藏身份。”
皇甫方士应下,说道:“林钩的贪狼旗留下一万人马镇守壁赤,其余人马明日跟他去蓟城,据探子传来的消息,徐邺的夏凉军已经陈兵到位,恐不日西征,襄砚现在落入缙候手中,如果夏凉那边真有齐国公的策应,他们攻击对象应该是徽城,由此一来蓟城的城防就尤为重要。”
慕北陵想了想,说道:“让任君加紧收集襄砚徽城的消息,武越背后到底有没有夏凉人做后盾,对将来战事至关重要,另外,告诉钩子,蓟城的城防不容有失。”
男子狭眼放光,坐镇尚城的王族遗孤才是这场战争的焦点,皇甫方士的话提醒了他,既然武天秀能割地求援请来南元郑王,那个人又何尝不能拉拢夏凉,除了条件是什么不得而知外,皆有可能。
孙玉弓曾说那个人在火营里安插不少人,联想到当初徐邺遇刺,再到后来的尚城遇伏,焦点似乎越来越清晰。
慕北陵收回思绪,视线恰好落向正抬头看来的小丫头。
小丫头吃饭总是狼吞虎咽,而且食量大的惊人,两个腮帮子鼓的圆圆的,嘴巴周围沾满米粒。
小丫头努力把嘴里的饭咽下喉咙,囫囵不清说道:“我也要和叔叔一起去。”
慕北陵笑了笑,不来也没打算丢下你。
少年神色则暗淡不少,握着雕花竹筷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碗里的白饭。
慕北陵看出少年心思,只抿了抿嘴唇,没多说什么。少年看似逆来顺受,实则自尊心极强,听小丫头说那天皇甫方士答应把少年留在壁赤后,少年蒙着被子哭了一晚上。
慕北陵对这个琳琅夫人唯一的儿子并没有过多期许,至少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他能平平淡淡过一生,不要再重蹈琳琅夫人和大将军连授关的老路。有道是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对女子而言无才便是德,对少年而言,或许无才便是生。
当然,他也知道这些想法只是一厢情愿,老头能把少年带到何种境界,现在还没人知道。
皇甫方士吃饭时悄悄看了几次少年,几次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言未发。
一顿饭吃的平平淡淡,皇甫方士吃完后就借故去校场离开令尹府,老头去找那大屁股中年妇人讨要金币还没回来,慕北陵就让破虏带籽儿去玩,独自回到房间,从角落的大木箱底取出本名曰《搬山》的书谱。
慕北陵伸手掸去封面上开箱时粘到的灰尘,说道:“这本拳谱是简家家主前段时间送给我的,说来好笑,一场可笑的邂逅得到这么个东西,我看这东西挺适合你,你拿去看看能不能练一下。”
武蛮没有拒绝的意思,伸手接过经书,但也没看,直接揣进怀里。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慕北陵给他的东西他从不拒绝,他给慕北陵的东西也从没被拒绝过。
“还有这个方印,老头说没什么大用处,只称得上垃圾珍宝,他说里面蕴含什么天地之气,大道什么的,反正我没听懂,你一会过去的时候替我把这个交给钩子,钩子成天喜欢摆弄稀奇古怪的玩意,留在身上说不定还能养养身子什么的,对,养身子……”
慕北陵想到籽儿曾经说过“温玉养人”几个字,至于什么命轻经不起美玉之类的,被他直接忽略掉,他觉得林钩的命至少比少年连破虏重,否则早就不知道死在武蛮手里几回了。
武蛮接过方印,这次没有揣进怀里,而是放在手心里一下一下抛起,舌尖缓缓滑过嘴唇,勾起抹狰狞。
慕北陵暗暗替胖子默哀。
然后慕北陵拿出箱子里最后一样东西,就是那块青铜虎符,学着老头模样走到窗前,举起虎符正对阳光。
光线透过虎符,内里似乎有丝丝像血液的东西。
慕北陵喃喃自言道:“老头说着东西也是垃圾,是什么兵家的东西,当然,属于那种丢出去没什么人要的,不过我总觉得这东西怪异,好像身体会被它吸引,虽然找不出原因。”
武蛮停下抛方印,将方印捏在手里,蹦出几个字,“那就留着。”
慕北陵豁然笑起,眼睛眯成条缝。
对,就留着。
将虎符挂在腰带上后,慕北陵抬头看天,烈日当空,晴空万里,天边的地方有黑云迹象,想来要不了多久又会下雨,壁赤就是这样,白天晴晚上雨,空气潮湿闷热,磨人的很。
慕北陵伸出双手举到眼前,拇指和食之叉开合成个桃心形状,轻声说道:“蛮子,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吗?”
武蛮想了想,点点头,紧接着摇摇头。
没说话。
慕北陵没去看他,自顾自继续说道:“老头说有,只不过不是我们认为的那种神仙,先生没反驳,所以我信。”
武蛮咧咧嘴,“铜爷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
慕北陵吭哧笑出声,想告诉魁梧男人他口中的神明不是自己说的那种神仙,想了想又觉得是对牛弹琴,索性放弃解释的欲望,“将来有机会,回去拜拜铜爷铜婆。”
武蛮“嗯”了一声。
在大武村老一辈人里,他唯独只承认那两个老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