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的突发奇想把扬州的官员给吓了个半死。
试想一下,不管是谁,在你的顶头上司突然说了一句要到你的辖区微服私访的时候都是会害怕的。
这个世界没有尽善尽美,哪怕是再完美的人都会有缺陷,哪怕是工作能力再怎么出色也依然会有照拂不到的地方。
现在看着船队自扬州的码头出发,扬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只感觉自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更有甚者都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肤都很瘙痒,就像是要蜕皮了一样。
明朝剥皮实草的处罚恐怖如斯,光是个名头就能把人吓成这样。
按理来说,微服私访也去了,想要看到的景象也看到了,老爷子应该已经满足了才是,后续的路程就是一路直达应天,进行此次北巡的目的才是。
然而,船队在离开扬州码头之后顺流而下,却并没有在瓜洲转入运河,而是继续顺流而下,一直到了……
太仓刘家港。
说起来也是有点儿意思,老爷子虽然大力资助郑和远洋,但却从未来过这市舶司。
但是!
这次来市舶司不是老爷子的意思,而是朱瞻垶的意思。
“爷爷,感觉怎么样?”
走在太仓刘家港的码头上,看着停靠在内湾里已经被造好的船只,就连朱瞻垶也觉得很是震撼。
当世无敌的大明,这就是其中的一个体现。
欧洲人总是因为他们是第一个发现新大陆而沾沾自喜,但殊不知他们当时的船只都不够大明宝船入眼的。
大小、载人和载重量都是他们十几甚至是二十倍的宝船,是大明屹立在这个时代世界之巅的资本之一。
“真好啊……”
虽然一直都知道市舶司从未停下过脚步,也知道大明现在拥有了多少艘宝船,但知道数据和亲眼所见那是两个概念。
哪怕是永乐大帝,也依然是如同常人一般迷失在这壮观的景象里。
“有了它们,这天下尽可去得啊!”
“这您就得问问马宝了。”朱瞻垶笑着补充了一句。
在朱瞻垶看来,取得了粮种、橡胶树等植物之后,远洋航行最大的意义已经达到了。
继续远洋仍有意义,但已经不像之前那般重要了。
朱瞻垶早早就做好了打算,准备让远洋宝船队朝着商业的方向慢慢靠拢,让宝船队集政治和商业用途为一身。
这件事得慢慢来,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是停留在商业是贱业的思想层面,让朝廷和贱业搭边儿,这件事得徐徐图之。
不过在朱瞻垶看来,让远洋船队涉及商业可能是百利一害。
政治方面的意义就不提了,毕竟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在并合商业用途后,其实无论是对大明还是对那些小国都是有好处的。
大明的丝绸、茶叶和瓷器等特色产业可以借此蓬勃发展,为大明带来可观收入的同时也会给那些小国带去巨大的收益。
毕竟,商业从来都不是单向的,他们需要大明的丝绸、茶叶和瓷器,大明也需要他们的特产。
其次,大明也可以通过远洋收集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包括但不限于粮食和矿产资源。
要知道,在这个像石油等矿产资源还未得到开发的时代,先下手就代表着能够做到几乎无本万利。
最后,对大明最重要最重要的一点是,有了商业的收入就可以摆脱远洋船队对朝廷财政的依赖,这也就不会像历史上那样被仁宗皇帝一上台就给叫停了。
不停的远洋能够让大明更好的收集各地国家的情报,提前做好相对应的准备。
当然了,坏处也是有的,资本累积所带来的的坏处谁都知道,除此之外在培训远洋船队的人员上也是需要花费的,最后就是不能保证远洋船队的人在离开大明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这些都不是大问题,可以预防,可以解决,虽不能断绝,但相比远洋所带来的的利益都是可以接受的。
“爷爷,孙儿跟您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想到这里,朱瞻垶不由得想趁机跟老爷子敲定此事。
“到时候咱们大明就能够成为真正的天朝上国,远洋所带来的的收益也完全可以让市舶司脱离对朝廷财政的依赖,甚至还会带来可观的收入。”
“这事儿啊……”朱棣原本脸上还带着震撼和欣喜的笑容,但听大孙子这么一说,朱棣脸上的表情马上就转变成了微笑中带着揶揄。
他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这大孙子的那点儿小算盘?
“你应该知道这事儿最大的阻力是什么,所以你当务之急不是要说服我,而是要说服那群人。”
“这种既有钱赚还不拖累朝廷,更能够宣扬大明强大的事情,爷爷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朱瞻垶挑了挑眉,面带笑意:“得,您这么说孙儿心里就有底了。”
对于这件事,其实最难解决的还是老爷子,只要老爷子开口了,那剩下的就好说了。
在朱瞻垶看来,自己是大明皇太孙,而且现在做很多事情都不需要经过自家老爹和老爷子的手了,能做的事情是很多很多的。
想要让那群耍嘴皮子的人低头?那再简单不过了!
直接偷摸的来上一次,等船队回来之后将收益扔到他们面前,朱瞻垶敢保证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特么得闭嘴!
敢哔哔,那特么就让他们把这份儿钱给补上!
“行了,这事儿你自己想办法,咱们先走吧。”老爷子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几分留恋的看了看那些停靠在内湾的宝船。
他其实是很认同大孙子的计划的,不然的话他又为什么要让市舶司造这么多的宝船?尤其是在开发奴儿干都司后还加大了建造宝船的力度。
不过正如最开始在扬州时朱瞻垶劝他一样,这次下来是北巡的,不是游玩的。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回船上。”朱瞻垶点了点头,招手示意胡善奕过来,一起搀着老爷子返回船上。
时间的确是差不多了,毕竟接下来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作为皇太孙,你当他是真的闲到没事儿,想一出是一处吗?
当然不是,朱瞻垶所有的动作都是有规划的,别的不说,就说这趟市舶司之行,他是真的来看宝船的吗?
是,也不是。
看宝船是真,但同时也是有别的事情的,要知道市舶司这里可一直是大明的重地,有的可从来都不只是市舶司的人。
在连续两次偏离预定的计划后,朱瞻垶和朱棣再次登船,朝着顺天府而去。
与此同时,应天府。
“殿下,陛下和太孙殿下已经接连两次偏离预定计划了,您看着……”
黄淮捧着一封奏折站在朱高炽的面前,满脸苦涩。
“这才刚出发而已,要是一直这样下去,那何时才能抵达顺天府啊,又何时才能回来?”
黄淮现在是心里直骂娘。
本来吧,随着朱瞻垶被侧重并且拥有了几乎相当于监国理政时皇太子级别的权利之后,黄淮因为不受朱瞻垶待见就基本上被搁置不用了。
在朱瞻垶处理政务的时候,基本上用的都是内阁三杨,这就导致没有像历史上那般被下狱的黄淮仍旧还在朝堂之中,只不过是不受重用罢了。
不只是他,历史上那个被扔到雪地里冻死的解缙也还没有死。
但眼下皇帝带着太孙北巡,内阁中被重用的三杨之一杨溥被朱瞻垶带走了,杨荣和杨士奇虽然留下来了是没错,但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之前白莲教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呢,他们俩还没能抽出身。
一来是没办法,二来也是朱高炽用惯了黄淮,这就使得本来已经进入养老状态的黄淮再次被启用。
虽然是被重新启用了,但黄淮可是一点儿兴奋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有些悲哀。
因为他很清楚,这都是暂时的,等陛下北巡回来之后,被重用的还会是内阁三杨,他就是个临时被抽出来用的人罢了。
不对,这其实是最好听的说法了,实际上他应该是出来背锅的。
就好像现在他说的这件事儿,别人不敢提,但他不能不提,因为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要经过他梳理之后再递到朱高炽的手上。
他顶上去谁顶?这不是背锅的是什么?
“行了,我知道了,你不用管了。”朱高炽闻言顿了顿,朝着黄淮摆手示意。
“微臣明白了……”
只要朱高炽知道了,黄淮就无所谓了,他头疼的是自己会背锅,但现在这事儿朱高炽有意隐瞒,那就代表着这事儿不会出现在朝臣的面前。
既然不会出现在朝臣的面前,那就代表着这事儿最后也不会传到朱棣的耳朵里,那他这个锅自然也就不会背了。
至于会不会造成影响?黄淮不在意。
现在的大明早就不是以前的大明了,哪里会因为几个臣子而乱起来?
就算是会,也不会是那几个喜欢瞎蹦跶的。
“对了!”刚刚埋首于奏折之间,朱高炽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抬起了头。
这让黄淮心中一紧。
“这事儿不要传出去,就当你今日什么都没听见,知道了吗?”
说到这里,朱高炽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语气中透露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现在的朱高炽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朱高炽了,经过减重之后他的体重虽未恢复到常人的水准,但也不过是微胖罢了,只能说是人到中年的正常现象。
现在的朱高炽,眼睛眯起来的时候早已经没有了那种如同弥勒佛的和善,有的就只是无尽的危险。
“微臣明白!”黄淮心中一凛,赶忙低头应声。
虽然说他巴不得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当他面对这种状态的朱高炽时,还是不免的有些心慌。
“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该嘱咐的嘱咐到了,朱高炽也就没有多留黄淮。
他以前是很喜欢用黄淮没错,但那也只是以前了,现在的他在思想上多少有些偏他的儿子,也就不怎么喜欢用黄淮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朱高炽是一个自创了一种新的儒学体系,有独到思想的人,和黄淮的旧理学思想已经不合了。
“微臣告退。”黄淮大松一口气,赶忙低头见礼,退出了这被他视作龙潭虎穴的文华殿。
如今,他是真的感觉自己越来越跟不上时代这股大潮了。
别说是像以前一样冲在大浪的顶端借势腾飞了,就连想要稳住身体都很困难。
现在的他,只感觉这朱家子孙三代的想法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有同样想法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奴儿干都司,宁王府。
“消息发出去了?”宁王看着面前这个被按在地上的人,语气冷若冰霜。
“哼!”张昶冷哼一声,费劲的偏过了头,不再看宁王那咄咄逼人的表情。
然而,他不回答不代表宁王就无从知晓了。
“回殿下,小人跟了他七天,亲眼看着他将消息放了出去后才让人将他摁了下来。”
“嗯,不错。”宁王满意的点了点头。
“下去领赏吧,回头你还得重新回去,好好监视这人提前做好的那些布置。”
“是!”宁王护卫领命退下。
“唉……”宁王轻叹一声,蹲下身子,伸手捏着张昶的下巴,强制让他转过头来。
“何必呢?从一个外戚变为了商人,又变为阶下之囚,太孙念及旧情将你流放,本事想放你一条生路,但是你却自己寻死。”
“好好的人生,怎么就让你过成了这个样子?”
“哼!”回应宁王的仍旧是冷哼,在张昶看来宁王这不过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羞辱罢了。
没错,谁都没想到,在这次北巡的暗潮涌动之中,第一个浮出水面的竟然是张昶。
当朝太子妃的亲哥哥。
“唉……”再次叹息一生,宁王站起了身。
“你说你,想要寻死就寻死吧,还非得拖上我……”
“来人!”
“小人在!”随着宁王的一声呼喊,两名护卫立刻出现在了门口。
“带下去吧。”宁王摆了摆手,转过了身子不再看张昶。
“丢进黑水之中,记得把尸体带回来。”
“是!”
在满脸的惊恐之中,张昶被宁王护卫给强行带走。
感受着身后的躁动,宁王再次发出了一声叹息。
“唉,想死何不直说?非要拖我下水,为四哥和太孙揽下这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