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震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就是个摆设。
这两年一来,朝会虽然从未停过,但基本上大部分的官员都有种感觉,那就是当今陛下越来越乾纲独断了,很多的事情都是直接宣布,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在朝会上讨论,听听文武百官的看法。
这次也是一样。
当吕震知道此次要封一个侯爵,大大小小的官员上百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要开口劝阻。
但想了想,吕震还是放弃了。
虽然乾纲独断,但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这两年的朝政是越来越好了,朱棣直接决定的事情很多,但基本上都挑不出来毛病。
比如说之前的英烈家属,在比如赈灾等事情。
他不是很清楚腾骧右卫是因为什么而被封赏的,可他光是从腾骧右卫的样子就猜到了事情肯定不简单,甚至是豁出去命的那种。
再说了,腾骧右卫已经登记在册的人有上千人,从永乐九年开始到现在已经三年多基本上看不到腾骧右卫的人影了,现在冷不丁蹦出来了百余个,还个个带伤,那剩下的……
想到这里,吕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么一看,这些封赏好像也不是很过分,而且一个终身伯爵而已,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虽然多,但很多都是在腾骧卫里的,只有少数跟朝廷有关,还都是才设立不久的。
比如上元那边的位置。
吕震是聪明的,闭口不言让他最少躲过了一次朱棣的训斥,但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聪明的。
最起码一开始不是。
等朱瞻垶回到春和宫的时候,他发现杨荣和金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就站在自家老爹的身后。
本来朱瞻垶是想绕过去的,因为有人来找自家老爹议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了,时间长了他都习惯了,但没曾想这次却被自家老爹给叫住了。
“先别走。”朱高炽跟杨荣三人等的就是朱瞻垶,现在人回来了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啊?”朱瞻垶有些懵。
“你过来。”朱高炽招了招手,杨荣和金忠二人自动向旁边退了退,给朱瞻垶让出了地方。
“听说腾骧右卫回来了?宫门守卫还说你去了乾清宫,是给他们请功去了?”
这话真假参半。
朱高炽的确是知道腾骧右卫回来了,也知道大儿子去乾清宫给腾骧右卫请功去了,但他不是从宫门守卫那里听到的,毕竟他是皇太子,没事儿跟宫门守卫聊什么天儿?
是杨荣和金忠告诉他的。
毕竟是自己的崽,再加上朱高炽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腾骧右卫是去做什么了,所以他立马就想到大儿子可能会做些什么。
“怎么?您想让我退让?”朱高炽了解朱瞻垶,朱瞻垶又何尝不了解自家老爹呢?
“可惜,完了,我刚从爷爷那里回来,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这次腾骧右卫回来的百余人中柳溥会被封为终身伯爵,同时升任为腾骧卫指挥使,其他人大大小小的也都封了官。”
“一百多人全都封了?”朱高炽有些不敢相信。
“嗯,有问题吗?”朱瞻垶知道自家老爹在惊讶什么,所以也不着急。
“您就放心吧,您儿子我这点数还是有的,这些封赏的官职都不涉及到朝政,也不会涉及到地方事务,都基本集中在上元那边,不会惹麻烦的。”
“不是……”朱高炽哭笑不得,他是这个意思吗?
“为什么不能涉及朝政?这么好的机会你就这么给丢了?”
“哈?”
朱瞻垶看着自家老爹,两人大眼瞪小眼。
他原本以为自家老爹跟之前一样都是从全局的角度出发,所以才有了之前的想法。
事情其实挺简单,腾骧右卫的任务见不得人,所以这封赏虽然是名正言顺,但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名正言顺。
在这样的情况下,百余人全都封赏已经算是逾制了,弄不好还会惹人非议,这也是为什么朱瞻垶这么保守的原因。
但没曾想,一向最为保守的老爹竟然劝他放开,话里话外似乎还在埋怨他没有在朝廷的重要位置上把腾骧右卫的人安插过去。
“殿下……”杨荣有些急眼了。
他不知道腾骧右卫做了什么才得到这样的封赏,但他知道按照朱高炽和朱瞻垶的表现来说,腾骧右卫要么就是啥都没干直接走后门了,要么就是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太孙护短,而且极其护短,这一点是人尽皆知的。
虽然太孙的护短跟寻常人有些不太一样,寻常人护短是护自己的亲朋,太孙是看事情。
比如在对外他护大明上下,之前在乌蛮驿怒斩倭寇就是证明。
比如在对内上他护大明百姓,之前血腥屠杀贪官奸商就是证明。
但再怎么说,护短终究还是护短,或许腾骧右卫的人立功足以封赏,甚至是远超现如今的这种程度,但也是要有个度的。
“勉仁,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杨荣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但却被朱瞻垶一句话给堵住了。
勉仁是他的字,但朱瞻垶几乎从未用这种方式称呼他,这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勉仁,我且问你,对于埋伏我大明宝船队指挥使,损毁我大明宝船的帖木儿帝国,我们应当如何对待?”
朱瞻垶并不知道杨荣的想法,只是继续将自己的问题抛出。
“自然是要表明我大明的态度,并且在必要的时候出兵征讨,以告慰我大明宝船队牺牲的将士和民夫!”
虽然不知道朱瞻垶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但面对这个问题,杨荣仍然是一点儿都不马虎。
有人说明儒和宋儒其实相差无几,宋儒宁可自杀也不敢与金人以命相搏,明儒面对满清入关一个个膝盖就跟被扣掉了一样,但殊不知这并非是全部。
就如同这个世界有好人坏人之分一样,儒生也有软弱和强硬之分。
千年前的汉儒就是如此,公羊学的问世告知了天下人汉儒对外敌的态度,也是汉儒对所有外夷下的战书,不死不休的战书。
杨荣并非软弱的宋儒,也非软骨头的明儒,虽然也并不是强硬的汉儒,但却也有几分骨气的。
若是没有,朱棣不可能几次北征都带着他。
打从郑和归来的那一日开始,杨荣就知道大明迟早有一天会对帖木儿帝国动手,现如今的平静只不过是大战之前的蛰伏罢了,是在积蓄力量。
“那你认为,我大明何时出兵为佳?”朱瞻垶似乎并不知道杨荣已经探得他的一些想法,就好像是自说自话一般。
“这……”杨荣有些迟疑,但在看过朱高炽和金忠的态度后还是决定硬着头皮上。
“大明今年不可再动,不过若是新粮的产量无忧,那……”
杨荣没敢把话说完。
他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说要是这新粮的产量跟您说的那样一般无二,那大明一两年就能恢复元气,最起码在经济上恢复,到时候大明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但若是新粮的产量不尽如人意,那就不好说了。
这话杨荣不敢说出来,但也正是现如今绝大部分人在担心的事情。
虽然朱瞻垶那天在应天外城公然把新粮的产量展现给老爷子看,但那是给老爷子看的,而且是郑和在船上种的。
说句难听的,是真是假谁也不清楚,虽然知道朱瞻垶不会这么做,但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种产量的新粮,就算是没有发挥实际上的作用,在鼓动和稳固人心上所带来的效果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
再说句实在的,这种效果可能就算是皇帝都顶不住诱惑,朱瞻垶还是个皇太孙,这就很难说了。
皇太孙日后是板上钉钉的皇帝,但正所谓一切都会有变故,就算天下所有人都愿意相信朱瞻垶,但在心底还是保留了那么一丝丝的怀疑。
可朱瞻垶就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依然是自顾自的自说自话。
“那你认为,在两国对立的情况下用一些下作手段算什么?”
“算不得什么!”这次,杨荣挺直了腰板,语气很是坚定。
“正所谓‘兵者,诡道也’,既是两国对立,那自然是不顾一切的。”
“胜者王侯败者寇,所谓下作的手段那是对敌人而言的,但若是从我大明将士和百姓的角度来看,那都是避免我大明出现过多伤亡的上上之策!”
在文人中,杨荣的想法其实算是很激进的了,不过他的想法也有点儿问题。
说起来很可笑,因为杨荣的想法经常跟他自己的做法是冲突的。
比如在北征的时候,他曾经极力阻止朱瞻垶筑京观,但实际上他是赞成筑京观的。
其实真要分析起来也很简单,因为杨荣的想法有些不地道。
在杨荣的想法中,京观要筑,但不能是朱瞻垶这个皇太孙筑,得是别的将士,而且筑完之后还得惩罚这个筑京观的将士,这样才能保证大明的名声。
是不是有种既要当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的感觉?
差距不大,但你也不能说杨荣的这种想法是错的,因为国家需要好名声,但也需要威慑力。
在这种时候就得有牺牲,不过在杨荣看来这都是必要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