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脱欢的关系,这场宴会出现了短暂的平静,因为谁都知道大明的皇帝正在说正事儿,都很是自觉的安静了下来。
现在事情解决了,宴会再次恢复了最初的热闹。
“你可以啊。”趁着大侄子下来的功夫,朱高煦凑了上去。
那个台阶是他上不去的,因为他只是汉王,不是储君,所以就只能等着朱瞻垶下来。
“二叔过誉了,只不过是些入不得眼的小手段罢了。”朱瞻垶端着酒杯,跟自己的二叔轻轻地碰了一下。
今年他已经十四岁了,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是成年了,平日里倒是无所谓,但这种场合是不可能不喝酒的。
但即便如此,他也基本上只是浅浅的抿一口,好在他那个皇太孙的身份在,没有人敢说什么。
喝酒就已经算是给面子了,哪里还有人敢说什么不是?
“想想北征回来的时候那群瓦剌人对我下的毒手,侄儿就忍不住的想让腾骧卫直接砍了他们,但没办法,不能这么做。”
浅浅的抿了一口酒,朱瞻垶就晃悠起了手中的酒杯,双眼微微眯起,把目光投向了瓦剌那边的脱欢等人。
此刻的脱欢还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中了朱棣这对祖孙的计谋,正在高兴地跟手下的人喝酒庆祝呢。
在他们看来,达成了羊毛的贸易还把手里的这批羊毛给卖了出去,这就已经是成功了,浑然忘了他们当初明明还有更大的目的了。
“说的倒也是。”朱高煦顺着大侄子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看到正在庆祝的脱欢等人时也是会心一笑。
“以你那个性格,能忍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了。”
“哦?侄儿是什么性格?”朱瞻垶并没有看着他的二叔,而是微微一笑,语气有些微妙。
“什么性格?”朱高煦也是笑了一声。
“睚眦必报的性格吧……”
“唉,原来侄儿在二叔的心中就是这种形象,这有些伤了侄儿的心呢。”朱瞻垶开始阴阳怪气了起来。
“难道不是吗?”朱高煦又喝了一口酒,语气也变得有些玩味。
“这北征路上你前脚让人筑京观,杨、金两位大学士就劝你要仁慈,然后你后脚回到应天府就提出了一条鞭法和考成法。”
“虽然这一条鞭法废除在即,但考成法对官员,尤其是对文官的钳制可不小,等于是拿刀子在后面逼着他们干活,让他们是苦不堪言。”
“后来晋商联合瓦剌行刺于你,然后你抄了晋商和东南海商不说,还提出了涨商税、降农税的政策,同时配合你被刺一事,让那些商人是既掏了钱,还没混到任何的好处。”
“甚至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最后你还借着建州的事情处理了一大批商人,直至让听话的鲁商刘家成为商人的领头羊。”
“想想这些,二叔我实在是很难不认为你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朱高煦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朱瞻垶却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甚至还越来越盛。
“唉,二叔真的是误会侄儿了。”朱瞻垶微微摇头,但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减少半分。
“您想想看,哪次不是他们先惹我的?再不济也是他们自己有问题,不然的话侄儿又怎么会针对他们呢?”
朱高煦听自家大侄子这么说,笑而不语。
有些事情,懂的都懂。
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过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道理很多,但往往绝大部分的道理都是一个人自己去领悟的,没有人会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喂到你嘴里。
朱高煦不需要朱瞻垶这个小辈这么做,而且他也懂这些。
就算是不懂,他也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对朱家人有好处的,他作为朱家人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后面你打算怎么办?”朱高煦端着酒杯,朝着瓦剌脱欢那边示意了一下。
这羊毛贸易是开了,但哪怕是朱高煦也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大明想要从根儿上让瓦剌衰弱,而瓦剌想要借此机会从大明抠点儿东西出来壮大自身。
目前双方是挺和睦的,可一旦是有点儿什么火花,那么就会立刻爆燃,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先这样拖着。”朱瞻垶放下了酒杯,酒的滋味不是很好,最起码他不喜欢。
“脱欢还不够资格在这个层次的斗争中玩耍,所以他才会这么简单的中了侄儿的套,但他爹马哈木可不是他,那个老狐狸肯定是能够看清楚侄儿的想法的。”
“别说是马哈木了,就连我都能看出来。”朱高煦这话有点儿自嘲的意思,但他丝毫不介意,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
“看出来也是没用。”朱瞻垶笑了起来,有点儿志得意满的意思。
“别说是等他们回到瓦剌把事情的经过禀告给他们的马哈木汗了,就算是现在脱欢看出来了事情不对劲儿也是无用,因为事情已成定局了。”
“这个天下不只是我们大明好面子,任何一个国家都是好面子的,当着天下诸国使臣的面上,脱欢就算是知道被坑了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面子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这个时代是很重要的,草原部族在寻常人眼中看起来是最不在乎面子的民族,因为他们讲究的是切实的利益。
但事实上也并非如此。
任何事情都是要有度的,就好像之前的朵颜三卫,他们既有看不起明朝的意思,也有觉得天高皇帝远不怕的意思,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只是让人越界放牧,打秋风也是隐瞒了身份,不会明着来。
这就是所谓的面子,而瓦剌也依然看重面子,只是没有中原汉人那么的看重。
就好像之前瓦剌偷偷派人越界放牧,就算是谷王知道了最后也无疾而终,因为瓦剌没有留下证据,这也算是在乎面子的一种体现。
“可行吗?”朱高煦的语气有些飘摇。
“瓦剌是想要通过互市壮大自身的,但照你这么一通安排下来,瓦剌壮大的时间无疑是要延后很多,但我们大明的时间不多了。”
朱瞻垶的真正计划除了老爷子之外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朱高煦却恰好在这“没有多少人”的范围内,虽然他知道的很少。
但他最起码知道朱瞻垶的目光是放在了海外上,而不是区区一个瓦剌。
想要拓展海外,除了需要大量的钱财制造船只外,还需要大量的人力,等到那个时候大明跟瓦剌若是还是这种关系的话那可就不太好了。
换句话说,大明必须先解决瓦剌,而且最起码保证瓦剌在几十年的时间内不会复辟,然后才能放眼海外。
“机会有的是。”朱瞻垶的嘴角翘了起来,让旁边看着他的朱高煦心下一惊。
他看过朱瞻垶这个表情好多次了,之所以能够让他感到心惊是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朱瞻垶每次露出这个表情都会有人倒霉。
“您也知道,侄儿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要废掉瓦剌赖以生存的草场,因为羊在饥饿的时候是会吃掉草根的,但还有一点您可能不知道,侄儿想要引发瓦剌的阶层矛盾。”
“阶层矛盾?”朱高煦下意识的重复了一边大侄子的话。
“没错。”朱瞻垶点了点头,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水,酒水他实在是喝不来。
“瓦剌在去年就开始增加羊群的数量了,今年也增加了,明年依旧还会增加,因为他们知道在互市存续的情况下,大明肯定会同意羊毛的贸易,这也就是马哈木让他儿子来的原因。”
“事情是肯定会成功的,区别无非就是得到利益的多少,马哈木就是想让他儿子来历练一下,可能只是没想到我会把他们逼得这么狠吧。”
“等到羊毛的交易开始,这又限制数量又压低价格的交易无疑会让瓦剌那边感到不满,但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定好的事情,没得改。”
“羊毛的价格被压制,羊肉的价格也会随着羊群的增加而降低,到时候就是典型的付出多收获少,矛盾就会从这里开始。”
“投入了大量的资本和精力,但收获却远远少于他们预期中的,这就如同火炮的导火索。”
“然后呢?”朱高煦还是有些不明白,他在这方面的能力实在是有些欠缺。
“你说的阶级矛盾的确是很有用,但却也不是一两年内就能够起效的吧?今年郑和就要出发,那么明年你二叔我也要出发了,你的目标可不会给你这么多的时间。”
“您别着急啊。”朱瞻垶呵呵一笑,丝毫没有他二叔那着急的样子。
“羊多了,但却卖不上价钱,牧民们也没有别的法子,他们能做的就是尽力的养肥自己的羊,但瓦剌的草场肯定不够,那么他们该何去何从呢?”
“你是说……”朱高煦勐然顿悟,朱瞻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要是还不明白那就是纯纯的傻子了。
“没错。”朱瞻垶点了点头,眼中泛起了阵阵带着寒意的目光。
“百姓们吃不饱,民变是最好的情况,但我觉得可能会有一定数量的牧民投靠我们大明,因为我们大明的羊毛和羊肉是不愁销路的,对比之下,哪怕是给藩王们进贡和给我们大明上交赋税也是划算的。”
“到时候再配上那些越界放牧的事情,机会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