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系统能自动规划路线?能控制沙盘上列车的行驶轨迹?这些功能只是一个小女孩就能进行操作?”
付志恒摇了摇头,眉头皱的紧紧的:“不对啊,国内没听说哪个铁路研究院搞出类似系统来。难道说,胡总是从回绣城就开始设计这套系统?就是这个时间,一个月开发出这套系统也不太可能吧?”
“哈哈。”
胡文海忍不住笑了起来,站起身从人群里专门将帝都石油化工工程公司的孙仁金孙总工给拽了过来。
“付总工大概还记得我给你介绍的这位吧?”
“帝都石油化工工程公司的孙总工,当然记得。”
付志恒有些奇怪,石油化工和铁路不说八竿子打不到,但显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业。孙仁金出现在这里,确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付总工大概不知道,石油化工工程公司从去年在日本引进了一套tdc-3000系统。这套系统在石油化工工业上应用非常广泛,孙总工对这套系统下了很大的功夫,研究的非常深入。tdc-3000系统是一套工业控制管理系统,由美国霍尼韦尔公司研发,它能够管理一整套大化工设备的生产情况,通过计算机就能控制各种化工设备的运作状态。说到这里付总工是不是有点耳熟?铁路管理和控制系统,说到底也是一种工业控制管理系统,和tdc-3000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胡文海指着桌子上的这幅沙盘,满意的说道:“整个沙盘上的所有控制功能。都是由孙总工的tdc-3000系统完成的。”
“而我们的定位和管理输出系统。则是由咱们国内最顶尖的军工项目研发团队完成。他们的身份我就不说了。付总工如果有兴趣,可以直接和国防科工委那边联系看看。”
“至于说这边的控制和规划系统,则是倪光南总工和我通力合作完成的。渤海工学院的洪教授,提供了算法上的支持。”
……
付志恒听着胡文海一样一样的介绍这套“玩具”的组成,发现自己脑袋真是有点不够用了。
他叫停了正在侃侃而谈的胡文海,有些懵懂的问道:“胡总,这么说,这套系统是完全由一群不懂铁路的人设计的?而且全是国内的成熟技术?”
“差不多吧。”胡文海含笑点头:“不过铁路列车的自动化规划程序还差了不少。毕竟现实运行的列车数量和模拟的数量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如果要到实际应用,还需要在这方面继续深入研究。”
真要说起来,其实八十年代国内真的有很多相当不错的技术。虽说是“科学倒春寒”,可毕竟经过几十年的积累,国内的人才基数在这里摆着,怎么都能研究出一些东西来了。不管是多么冷门的研究方向,总还是能找出几个专业人士。
就算自己没有的技术,说不定经过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也已经引进过不止一次了。
像银河一号,追赶国际先进的巨型机水平。研发出来了。国内却没有深入挖掘如何转化应用,而是将成果束之高阁。
等到再有需要的时候。已经是九十年代了。曾经还是国际先进水平的银河一号,早就成了老掉牙的技术,还得投入资金从头拉团队搞研发。1992年搞出来的银河二号,不过是美国人八十年代中期的水平。
造出来不用,这不是“玛德智障”么?
还有就是国内辛辛苦苦搞普桑国产化,费尽心思的扶持起一批汽车零配件供应商。但是就在不远处,农机系统对很多汽车制造技术都不陌生。但是普桑的生产任务能分给你农机系统吗?开什么玩笑。
科技成果转化,这似乎成了一道横在中国工业体系面前的拦路虎。
如果说胡总有什么最大的金手指,那就是他能知道这些被埋没的技术,究竟能在哪些领域里开花结果,让这些技术发挥他们真正的价值。
付志恒是参观过日本新干线控制系统的,也对美国和德国的铁路管理和控制体系研究颇深。然而他一直以来几乎是想也不敢想,中国铁路追赶上他们的一天会这么快就来临。
一群非铁路行业的工程师,竟然就这么七拼八凑的搞出来一个看起来还很像那么回事的东西。
“来来来,付总工,您看这里。只要您在这里按个手印,这套系统——”
“去,你黄世仁呢!”
付志恒被胡文海惫懒的样子逗的忍俊不禁,心里那点沉重的感觉散了个七七八八。
“哎,黄世仁那是地主反动派,我可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祖国花朵啊!付总工您看,我说的可是真的。只要铁道部点头,我想我们在场所有部门和人员,都可以帮助铁科院很快就搞出这套系统来。都是成熟的技术,整合上有个一年拿出来完整的方案绝对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套系统是由数字信号建立的,整个通信网络系统必须进行改造。”
“哦,数字化的通信网络……如果要建成这个网络,需要怎么进行改造?”
胡文海立刻来了精神,这方面他可是内行!笑着说道:“其实也不是太难,路局向总局汇总信息,至少需要一条光纤线路吧?中国十八个铁路局,至少要修一条光纤线路到帝都的铁道部总指挥中心。然后是六十二个铁路分局,信息汇总到铁路局可以用同轴电缆,这个可以在现有线路上进行改造。然后是铁路分局到站段和整个辖区的铁路控制,这方面也需要增加服务器和网络设备……”
付志恒听的满头大汗,连忙打断胡文海。问道:“我说胡总。照你这么搞。你觉得整个数字化通信网络改造,需要投入多少资金?”
胡文海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这个嘛,我觉得一千亿……”
“一千亿!”
“啊,一千亿,一期工程应该差不多了。要想将全国铁路范围内都改造成数字网络,怎么也要一万亿人民币吧。”
付志恒听了,差点没晕了过去。
“胡总。咱能说点靠谱的吗!”
“我说的就挺靠谱啊!”
铁道部要是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就上数字网络,胡文海的意思那就干脆直接上互联网了。没有邮电部的前期投资,铁道部一万亿人民币再造一个互联网和通信网,还真不能说是贵了。
“那是一万亿!”
“总价,一万亿是总投资。就整个中国这个工程量,铁道部二十年完成这个投资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也是一年五百亿,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胡文海翻翻白眼,点头道:“要说钱的问题,付总工您觉得你能跟我比吗?不过是一年五百亿,不。一期工程到九十年代,五年一千亿就足够了。一年两百亿人民币。这对铁路来说也不太难接受吧?”
胡文海是知道未来中国经济总量的,淘宝双11一天的交易额就有900多亿。这一万亿人民币,是至少未来二三十年的中国互联网总投资,时间越往后投资规模越大、盈利就越多,投入就越快,一万亿真的不算什么。
而另一方面,铁路投入这么大的力气搞互联网,未来铁通再被邮电系收走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移动再想收购铁通,未必能拿出这么多钱,真要说用行政命令指派,铁道部都敢掀桌子了。
“这不可能!一年两百亿的投入,铁道部肯定拿不出来。”付志恒赌气的坐在那,看也不看胡文海一眼。
“哎,付总工别这么固执。你来看这个方案,看完之后你再说铁道部拿不出来吧。”
胡文海拿出一“摞”文件来,嘭的一声放到了付志恒的面前。
“这是什么?”付志恒好奇的拿起上面一本文件,翻开看了起来。
胡文海胸有成竹:“能让铁道部一年少说赚两百亿的项目。”
付志恒满脸怀疑的翻看起手上的文件来。
……
王秀英是绣城附近农村的一个姑娘,在镇子里上过高中,但可惜的是没有考上大学。王家的条件在村里也还算是好的,王秀英的父母干活勤快,又搞了一些副业,所以能供女儿上到高中。但毕竟农村的日子这些年还是不太好过,她虽然很想再复读一年,可眼看着父母在家务农,自己怎么还能忍心任性的再浪费一年时间。
原本打算也回家务农的王秀英,却是正巧赶上了好时候。新科招待所招工,当时在市里二高中念书的王秀英,竟然就这么被选上了。虽然是做服务员,但做满两年就给办城市户口这个条件,真是让她幸福的有种不真实感。
新科招待所里绝大多数新服务员,都是和王秀英一样的遭遇。农村招工来的小姑娘,做两年就给办城市户口,别地方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为了能保住自己这份工作,所有的服务员都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服务顾客。
也不用多久,只不过是小半年的时间。如今的新科招待所,在绣城那可真是出了名的好地方。满绣城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让人宾至如归的消费场所,竟然让新科工厂门前这条偏僻的公路,每到晚上都车水马龙起来。
连带着每到晚上的吃饭时间,新科招待所里的一众服务员,都会忙的脚不沾地。
“秀英!”领班叫住了刚从包间上完菜的王秀英,抬手塞给了她一个餐盒:“这是经理吩咐给308号房客人的,你给送去。”
王秀英接过餐盒,利落的应了一声,转身蹬蹬蹬的向楼梯的方向跑了过去。
308房间,这个房间的旅客已经住下有两三天了,招待所里的人都在对他议论纷纷。
这三天时间里,如果不是还有人给他送饭。也能看到他的房间通宵亮着灯。简直让人怀疑这间客房是不是空的。
因为。从三天前起,就没人看到过这间客房里的人走出来过。
王秀英轻轻敲了敲308房的房门,里面传来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她推开门,只见夕阳之下,一个人正在窗旁的书桌上,拿着一本书静静的看着。从他那满脸的胡茬还有身上的味道来看,这人显然已经许久没有洗漱过了。
“客人,您的饭。”王秀英将餐盒放在桌子一边。然后轻声的问道:“您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和我说。”
桌前的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她。然后将手上的文件做好折页放在一边,点头说道:“小姑娘,坐。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王秀英有些踌躇,现在正是招待所工作最忙的时候。不过经理和领班都嘱咐过她,对于这位308房间的客人,要满足他的一切要求。想到这里,她只好点了点头。乖巧的在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家是哪里的啊?绣城市内么?”
“啊,不。我家是虹螺岘的。离绣城有些远,是农村。”
“农村……现在农村的日子怎么样?”付志恒接着问道。
“有好、有坏,我们村的条件不太好,因为大家都只是种地。不过也有好的,邻村有个昏酒沟村,人家有能人咧。村里书记带头办了养殖场和电缆厂,村里人都在厂里打工,听说连看病养老村里都包了!”
“哦?电缆厂?”付志恒话音里有些兴趣,农村办养殖场不奇怪,竟然还有人办起来电缆厂?
“啊,人家电缆卖的可好了。听说远的能卖到关内,俺们东三省好些地方,都有他们的电缆。”
“村办企业啊,这种集体经济,在农村多不多?”
“也不少吧?现在村里种地不赚钱,甚至还要赔钱!三提五统的,不交钱扒房子牵牛的都有。这事儿还是看带头的有没有能人,有的村书记就知道刮地皮,也有的真带着大家办厂致富的!像昏酒沟村,村书记是部队上转业回来的,八一年就带着一群穷光蛋办了砖厂。说起敢闯敢干,在我们家里那一片都有名气!这些年,学他的村子不少,很多都搞起了集体企业,不然也真是连地都种不起!”
“那你知不知道,这些企业的原材料是从哪里来的?”
“哪来的?嘿,这你可问对人了!”王秀英振奋起来,说道:“就拿电缆厂来说,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想从国家手里买是不可能的,昏酒沟村的人,一半倒是都在外面收废品。收回来的铜电解了卖给电缆厂,电缆厂赚大钱,村民们赚小钱。一来二去,这村子可就发了!”
“那电缆厂能吃饱么?光靠收废品的?”
“吃不饱,那也没办法啊,毕竟是村集体的企业嘛。国企不给原料,只好见缝插针了。”
付志恒沉默了一阵,像是在低头想些什么。王秀英等了十几分钟,见他始终不说话,只好自己小心的问道:“客人,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去了,下面还有好些事情等着我去忙,不能在上面耽搁太久的。”
“啊,哦!”付志恒从沉思中惊醒,点头道:“你去忙吧,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客人您趁热吃饭,我先走了!”王秀英伶俐的起身,将椅子恢复原位,然后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付志恒摸着手上的文件。
“两百亿,真的能有这么大的市场吗?”
……
刘局这段时间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刺头胡胜利偃旗息鼓了,大款胡文海似乎也没有更多的动作。整个绣城铁路分局运转平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似乎能够永远这样以一套体制运转到世界的尽头。
呆在这样熟悉的环境里,刘局长本能的感觉到安心,并且希望永远这样保持下去。
任何打破这种平衡的人,都会承受他最激烈的反抗。老胡家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影响力只是局限于绣城和工业界,铁路这个封闭社会。哪是那么容易被人影响的?
一如往常。刘局坐在他略有些破烂的办公室里。熟稔的处理着毫无新意的业务报告。
只是突然,一阵脚步声在他门外的走廊里响了起来。过不多时,脚步声在他的门外停下,有人将他办公室的门一把推开了。
“哟,这不是卢处长吗?”
刘局抬头,看着打开的办公室大门外面,找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卢处长今天怎么有空到我们绣城铁路分局来,快请进。这位是——”
“咳咳。刘局长,这位是铁道部科技局的付总工。”
“是铁道部的领导来了,您请进,我给您倒茶!”刘局长一脸兴奋,连忙将卢处长和付志恒请进了办公室。
付志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下,向着卢处长点了点头。卢处长是盛京铁路局干部处的处长,相当于政府部门里的组织处,权力地位在铁路局里可是能排到前面几位的领导了。
“不知道两位领导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我这里有刘局长的一份调令。”卢处长伸手。在文件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摆在了茶几上。
啪嗒。当啷啷啷。
刘局长手上的搪瓷缸子掉在了地上,响声格外清脆。
“卢处长,你说啥?我中午饭还没吃,你别跟我开玩笑。”
刘局长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卢处长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默然摇头:“不是开玩笑的,十一工程局有一个非洲的项目,点了名请你过去。”
“我、我不去,我不同意!”刘局长瞪着大眼睛,几乎是怒吼而出,歇斯底里的喊道:“凭什么,我是绣城铁路分局的局长,让我去十一工程局,还要去非洲?开什么玩笑!你们这是迫害,我要向上级反映!”
“向谁反映都没有用,刘局长的调令——”付志恒面若寒霜,指着茶几上的调令末尾:“是部长亲自签署的。”
“啥?”
刘局长抢过茶几上的调令,看向最下面的那个名字。一个丁字打头的名字,跃入他的眼帘。
“怎么会,为什么?”
刘局长傻了眼。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好好的做着自己的分局局长,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怎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呢?
“刘局长前些日子,收到过一份通勤包干提案吧?”
“胡——”刘局长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几乎是狰狞的从嘴里蹦出了一个字。
“和胡文海、胡胜利没有关系,你的调离,胡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付志恒这话说的倒是实话,胡文海把他请到绣城来,给他看了一份计划书。然而从头到尾,对刘局长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然而胡文海不说,不代表付志恒什么都不知道。他找了关系简单的打听两句,很容易就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给弄清楚了。
胡文海是什么都没说,但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我只问你,这份提案至少看不出对现行制度有害,反而可能解决不少职工家属的工作问题,为什么你不同意?”
“我、我现在就同意,我坚决拥护这个提案!”刘局长急的跳脚。
“晚了!”付志恒哼道:“会有其他人替你通过这份提案的。”
不管铁路上最后如何对待付志恒手里那份计划书,也不管刘局长现在再做出什么表现,显然他已经不适合留在领导岗位上。
刘局长冷笑,眼神充满怨毒:“你们都是收了胡文海的钱了吧?打击异己,报复同事,你们会有报应的!”
啪的一声,付志恒一手拍在了茶几上,丝毫没有回避与刘局长的对视。
“报应?我不知道我会有什么报应,但我知道,这是你的报应!”
“你们这些懒政的昏官的报应!”
“昏庸无能、尸位素餐,惧怕改变,遇事最喜欢一刀切。不讲原则,只讲权柄官位。”
“有麻烦,虽然是职责所在也避之唯恐不及。有利益,虽然是刀山火海也敢冲锋陷阵。有问题就牺牲属下,有功劳就归于自身。”
“东北的土地上,只要像你这种人一天还占据着领导干部的位置,就永远没有出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