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看着令书上的内容,眉头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这些该死的东西,这天下非要被他们弄的一塌湖涂!”
孙传庭勐然一拍桌子,抽身而起,脸上的愤怒开始扩散。
令书上将孙杰的“罪状”列举的清清楚楚,同时说明了当今的情况。
说,孙杰如今已经成为众失之的。
希望孙传庭能够看清楚事情的真相, 莫要自误。
从今天开始,要么,接着当山陕巡抚(实则归顺文官),要么,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说的很清楚,很明白, 威胁之意,尽显于纸。
孙传庭并不知道孙杰在江南的所作所为, 他不是孙杰的指挥体系当中的人, 那些事情自然不会告诉他。
如今,他通过内阁的令书,也清楚了孙杰在江南的所作所为。
要是传统读书人,或许会为孙杰的行为感到愤怒。
可孙传庭,就说不准了。
他和江南士绅压根没什么交情,说难听点,即便全被孙杰杀了,他也毫不在乎。
孙传庭本是军户出身,祖上是振武卫的百户,打小生活在尚武的军镇之中,周围都是悍勇的士兵,很难和江南士绅共情。
历史上的孙传庭也是这般,刚一进去陕西,就拿士绅地主开刀。
先前的时候,东林党人可没少排挤他。
当年组建秦军时, 朝廷一分钱没给, 富庶的江南, 也是一毛钱没有。
平白无故让孙传庭站在他们那边, 于情于理,都没有这个可能。
说难听点,孙传庭就算再傻,也不至于被内阁的一纸令书,直接归顺他们。
“当年我剿匪,一分钱没有不说,还处处为难于我。
如今,一纸令书就让我当你们的马前卒,简直可笑!
陛下昏迷,竟让太子监国,一个十岁的娃娃,能监什么国?
恐怕是你们的掌中傀儡,其心可诛!”
孙传庭站在书房门口,一脸铁青的摇着头。
文官们要对付孙杰,看这架势,两者已经水火不容。
这要是归顺了文官,作为马前卒的孙传庭, 能落得好?
孙传庭心里明白,恐怕自己这边刚一同意,孙杰就会让兵马进攻。
领略过孙杰兵马的厉害,他可不想再领教一次。
要知道,他孙传庭,可就在孙杰的地界上。
至于就此倒戈,归了孙杰。
目前,他还没这个想法,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孙杰说到底,也只是朝廷的官员。
论级别,孙传庭还比孙杰大。
被朝廷这么一吓,就归了孙杰,那骨头未免也太软了吧?
一个胸中有沟壑的人,如何会轻易做决定?
孙传庭走在前院里,双手背在身后,缓慢的踱着步子,思考着自己的前路。
恰逢此时,卢象升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对江南那边的事情一概不知,尽管他是南直隶常州府人。
卢象升看着院子中的孙传庭,喊了一声,“孙大人这是有事吗?愁眉苦脸的?!”
孙传庭停了下来,看向卢象升,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原来是卢兄!”
朝着卢象升拱了拱手,道。
卢象升回了一礼,道:“孙兄今天这是有事?”
“有事,事情还不小!”
孙传庭指了指院子中的石凳,示意坐下说话。
坐定之后,孙传庭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更不是什么密事,说给卢象升也无妨。
卢象升本来还比较轻松的心情,瞬间压抑到了极致。
“啪!”
勐然一拍大腿,指着东边就骂:“这些狗杂碎竟然真的敢如此?
我就说,当初陛下为何要驱赶我出京,恐怕,后面全是这些人在搞鬼!”
脸色阴沉的就像是寒冬腊月的坚冰一样,怒火在胸中燃烧。
“孙兄,难道你真的要做他们的马前卒?
如今的西安府,你也是亲眼看过来的。收拢难民,恢复生产,一切都越来越好。
若是再起战端,那陕西恐怕会再次糜烂。
到了那个时候,流贼再起,建奴入寇,这天下,恐怕国将不国。”
卢象升的脸上写满了愁虑。
虽然孙传庭也给他说了孙杰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可卢象升并不太相信。
作为江南人,他当然知道那边人的无耻程度。
当年连天启皇帝派出去的治税太监都敢杀,别说是孙杰了。
先入为主之下,他只当是江南那边的士绅在放屁。
孙传庭也有这一方面的想法,不过,他还是倾向于这事是真的。
孙杰的狠辣,他可亲自领教过。
孙传庭长叹道:“我当然不想这样,可是,我能躲过初一,又如何躲过十五?
别忘了,当今监国的可是太子殿下,他才多大?若是被那些奸佞蛊惑,给我下一道圣旨,我该如何?!”
“他们敢?!”
卢象升眼睛圆瞪,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
可随即,愤怒便渐渐滑落,无奈再次升起。
按照卢象升对那些人的了解,他们还真的敢。
反正圣旨是太子下的,到时候崇祯醒来了,事情已经办成了,即便他要治罪,那也得先治太子的罪。
想明白这一切,卢象升又指着东边破口大骂。
许久之后,他那沙哑且无奈的声音响起。
“那你如何?!”
卢象升瘫坐在石凳上,就像是被抽了魂一样。
孙传庭捏着下巴上的胡子,忧愁道:“孙杰与我有旧,虽然当年我俩火并过,但他帮过我。
让我做朝廷的马前卒,我做不到。可朝廷毕竟是朝廷,尽管被奸佞掌控,但总归是朝廷。
再过几日,我便领军出征,前往商洛山剿匪!”
还真是两家都不惹,两家都不搭理,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孙兄,真,真的要这样吗?孙将军,他可是一个好人啊。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朝廷奸佞对付他?你想岳武穆旧事重演吗?”
卢象升声音渐大,语气中有几分不满。
“我能有什么办法?卢兄,若是你,你又能如何?
你如今无官一身轻,朝廷的风浪波及不到你,我不一样。
我领着这几万兵,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我死了不要紧,我手中这些兵没了,那该如何?指望朝廷兵马剿灭流贼吗?痴心妄想罢了!”
孙传庭的声音也跟着大了几分,脸上的无奈也更重了。
卢象升挠着自己的头,一脸激愤。
大腿拍的啪啪响,不停的骂:“真他娘的,这是什么世道!”
孙传庭想要避开,事情能如他所愿?
京城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如何会饶过他?
……
内阁的令书去了陕西,一直没有回应。
周延儒张之极这些人心里也唐突,害怕此事无法成功。
实在是孙杰兵马太过厉害,能阵斩好几千建奴的人,哪里会是简单角色?
调兵打仗从来不是简单事,从军令下发,到粮草运输,以及军令下达,在明末这个大环境中,没有十天半个月别想有动静。
这还是理想状态,若是有其他杂事,时间只会拖的更久。
辽东那边的兵马还没有到达京城,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跟着吴襄吴三桂他们来了,大部分还在路上。
左良玉也是如此,大部分还在路上。
至于皇太极,他要绕过漫长的草原去陕西,距离更远。
在兵马尚未到位的这段时间里,孙传庭驻扎在陕西的兵马尤为重要。
若是用的好了,将会发挥奇效。
可孙传庭一直没有回信,这让朝廷的这些人心里忐忑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办。
经过周延儒一众人的讨论,他们,拿出了一个铤而走险的险恶办法。
以周延儒为首的文官,和张之极为首的勋贵,奏请朱慈烺,请下圣旨,收回孙传庭的军权,使其归顺。
圣旨还是内阁起草的,一个十岁的小娃娃懂什么?硬是被周延儒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但是,曹化淳不是傻子。
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若是他不同意,内阁这圣旨,别想盖印。
曹化淳作为崇祯最忠心的太监,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周延儒这些人做出欺主的事?
可是,他还是小看了这些人,轻视了这些人的无耻程度。
自“明末三大桉”之后,“第四大桉——夺印桉”爆发。
崇祯十二年,六月三十日,一市井醉汉手持刀枪冲撞禁宫,意欲“行刺”,竟畅通无阻,直至寝宫之外。
曹化淳等太监大惊失色,连忙调集人手阻拦。
与此同时,一伙面戴黑巾的青皮流氓,冲入司礼监衙门,夺了里面的印信。
以周延儒为首的内阁“高度重视”,联合京营,拿下醉汉,同时追索大印。
一日后,大印被追回。
当大印重回司礼监的时候,一伙百余人的壮汉,朝着陕西而去。
为首的那人怀中揣着数封圣旨。
他是周延儒的家奴,身后跟着的人,或是英国公的家奴,或是兵部的文吏,又或是辽东的兵卒。
为首的那人怀中可不仅仅只有圣旨,还有一包砒霜。
这些圣旨的来历,没有人比周延儒他们清楚。
若是被孙传庭识破,那就不得不用第二种方式——鸩杀。
杀掉孙传庭之后,再用其他的圣旨提拔封赏孙传庭的属下,趁机夺取孙传庭军权。
然后,再控制孙传庭兵马,进攻孙杰兵马驻地,尽最大的可能将西安府搅乱,为大军的到来拖延时间。
若有可能,同时屠城西安府。
杀意,朝着孙传庭逼来。
惊涛骇浪四起,谁人能够置身事外?
不过是汪洋大海上的一叶小舟,如何抵挡遮天蔽日的大浪?!
孙传庭以为他能剥离出来,殊不知,在那些文官眼中,他早已经成了旗子。
左右逢源,左挡右支,从来都不是好办法。
……
时间进入七月,天气越来越热。
在这大热天里,孙传庭拔营出城,前往商洛山。
行至蓝田附近,他遇上了京城来人。
军伍之前,他跪于地上。
脑袋紧紧的贴着地面。
一个壮汉手持圣旨,站在他的前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朗读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着令山陕巡抚孙传庭,以内阁之令为尊,其之所言,如朕之亲临,不得有误……”
壮汉的声音不断的回荡,孙传庭只觉得头晕目眩。
没想到,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过,他又如何轻易臣服?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几人,沉声道:“圣旨乃陛下所下,还是太子殿下所下?亦或者,是内阁所下?!”
壮汉本就冷霜的脸,杀气四溢。
不过,消失的很快。
“孙大人,这就不是小人所能知道的。
不过,还请孙大人接旨吧。这,毕竟是朝廷的旨意!”
壮汉合上圣旨,笑眯眯的看着孙传庭。
孙传庭本想再问,可转念一想,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既然以内阁之令为主,那就使出拖字诀。
像什么“开拔银”不够,士兵“头痛脑热”等理由,总能拖延时间。
孙传庭是个对崇祯忠心的人,可不代表他会对周延儒他们忠心。
好不容易积攒下来这么多的兵马,又如何任由周延儒他们消耗?
拖字诀,是他如今最后的办法。
“臣,领旨!”
孙传庭山呼万岁,领下了圣旨。
见孙传庭领下圣旨,这伙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几天之后,这伙人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内阁令书,令孙传庭回转西安府。
孙传庭领命同意,领兵返程。
但一路上拖拖拉拉,十里的路能走一整天。
时不时还会整出幺蛾子,甚至还有“逃兵”出现。
出了“逃兵”,孙传庭便领着人马,快马加鞭的去追。
来来去去,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
京城来人头痛不已,往京城送了消息。
收到消息的周延儒等人再也等不及了,令其鸩杀孙传庭,夺其兵马。
……
天,越来越热,陕西又开始干旱。
这天夜晚,孙传庭驻扎兵马于浐水河畔。
干涸的河流,就像是小孩的尿一样,只有一小股。
孙传庭站在河岸边,看着取水的士兵,对身旁的壮汉说道:“诸位,不是我不想听朝廷的命令,实在是陕西干旱的厉害,加上地方又穷,实在没办法加快速度!”
壮汉笑道:“孙大人这话说的,陕西之艰难,已有很多时日,朝廷自然理解!”
眼睛深处闪过一丝狠辣。
孙传庭有些意外,他意外这伙人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