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耗费大半生心血打造的航运帝国,你有兴趣接手么?”
范德比尔特走向甲板,凝望着航线上往来不绝的商船说出了他的决定。
底层水手出身的他无疑对河湖大海,对航运业有着深厚的感情。
做出这个决定,对于他而言是非常艰难的。
“除了尼加拉瓜航线处于亏损状态,其它航线目前基本都在盈利,接手我的航运帝国,对于你来说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那些日进斗金的航线都是我这么多年来一手打拼出来的,你也算是捡了一个大便宜,现在我想将我的产业托付给一个可靠的人。”
范德比尔特向梁耀交了底,这在商场上是大忌,但面对梁耀他没有太多的顾虑。
梁耀的环球航运公司,光是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梁耀在航运事业上的野心。
放眼美利坚,也只有梁耀有实力接手他这位船王价值上千万美元的航运帝国。
或许巴克豪斯也有这个财力,但阿斯特家族对土地和房地产有着很深的执念,不可能舍弃如日中天的房地产行业涉足航运业。
“您想全身心投入铁路行业,做铁路大王和陆军准将?”
梁耀剪好两根哈瓦那雪茄,一根递给范德比尔特,一根留给自己。
范德比尔特的航运帝国他当然有兴趣接手,但范德比尔特的航运帝国实在是太庞大了。
庞大到他没办法在短时间之内将范德比尔特的航运帝国消化。
梁耀目前持有将近2000万美元的黄金,如果吃下范德比尔特的航运帝国,就意味着他要付出一半以上的现金流。
而他想做的事情又很多,扩大加州钢铁厂的产能,造船,修建铁路,日后进军石化产业,开发加州的中央谷地,乃至军队的军饷、培养人才等等,其中的任何一项都是吞金巨兽。
梁耀的现金虽多,但平摊到具体每一个产业上,梁耀的资金也不充裕。
更何况在吃完萨克拉门托产金区的黄金红利之后,梁耀资产增速已经开始放缓。
在保护伞公司在澳洲的淘金取得成功之前,梁耀在淘金产业上攫取的黄金,不可能像1850年那么疯狂。
再者,1850年的加州可是完全处于无政府状态,他也不用和外部势力分享他的黄金,不用交税,他一个人几乎是吸光了萨克拉门托地区所有的黄金,才在短时间内挣得了上千万的身家。
这种疯狂的淘金模式在澳洲地区是不可复制的,伦敦方面、澳洲的地头蛇都要从澳洲的黄金中分一杯羹。
虽然梁耀很想马上接盘范德比尔特的航运帝国,但他还是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他旗下的产业繁多,一旦面临资金链断裂的风险,后果是难以想象的,也是无法补救的。
“我很早就意识到铁路运输业会是一个暴利的产业,我迟迟没有全身心投入铁路运输业一是因为我40岁那年遭遇的铁路交通意外差点让我丧命,给我留下了心理阴影,二是因为当时的铁路运输技术不成熟。”范德比尔特说道。
“现在进军铁路运输业的时机已经成熟了,铁路运输业将是我后半生的事业。”
“您的眼光总是如此精准。”梁耀赞叹道。
南北战争前后的十几年,是美利坚铁路交通运输业井喷的黄金时代。
美利坚的铁路交通运输网络,也正是在这一时期逐渐成型的。
这也是范德比尔特之后,美利坚再无像范德比尔特如此成功的铁路大亨原因之一。
有些时代的机遇风口,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重来一次的可能。
人生不是一场游戏,不能随时随地地进行存档。
“我的眼光精准,是57年来摸爬滚打的经验,要说眼光精准,你的眼光绝对比我好,你今年才20岁,日后所能够达到的高度肯定要比我高。”
范德比尔特感叹着岁月不饶人。
“不出意外的话,铁路事业,将是我人生中最后的一项事业。”
“那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的眼光的能力,并没有你想中的好。”梁耀非常实诚地说道。
他眼光好是基于对历史发展方向的预知,说白了就是开挂。
和这些能够主动把握住时代风口的杰出土着没有可比性。
“在我面前你没必要谦虚。”
范德比尔特恋恋不舍地抚摸着船舵,像是对一段人生旅途的告别。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选择投身航运业吗?
1829年,也就是我35岁的时候,我已经小有所成,在航运业攫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当时我的选择有很多。
我可以选择像老阿斯特一样成为地产大亨,也可选择像吉拉德一样成为一个银行家。
(吉拉德:独立战争时期的法裔航运大亨,后成功转型为银行家,美国第一银行最大投资商。
首位公认的美国第一富豪,老阿斯特是第二位公认的美国第一富豪,吉拉德1831年辞世之时资产为750万美元,占当年美国国民生产总值的6.67%。)
但我却偏偏选择了航运业。”
“踏碎沿海诸州之贸易藩篱!”
梁耀朗声说道。
商机,水手出身,对航海的热爱都不是范德比尔特前半生执着于航运业的全部原因。
财富在达到范德比特这个水平后,其多寡无非是个数字。
这个层次的商人,多少都有些自己的追求,比如老阿斯特立下祖训扎根他自认为非常稳妥的房地产行业,希望自己的财富能够传之子孙万代,世世代代做美利坚的包租公。
再比如梁耀他自己,现阶段他也已经不是为了财富而积累财富。
“哈哈,最懂我的人,还是你。”范德比尔特面朝大海放声大笑。
“如果你经历过我生长的那个年代,就能体会到各州之间贸易壁垒的可怕。
纽约州的商人到临近的新泽西州,或者康涅狄格州进行贸易都会受到新泽西州、康涅狄格州当地富商甚至是法律的针对,同理,这些州的商人到纽约州贸易也会受到纽约州不公正的待遇。
美利坚的州界,虽名为州界,实则为国界,境况并不比德意志诸邦国好到哪里去。
而想要破除这些界限的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通过发达的交通运输网络,让各州的人口流动变得更加频繁,澹化人们对州的意识,不分纽约州人、新州人、康州人、宾州人,摧毁那些18世纪的老顽固贵族,以及自诩精英的商人们在各州筑造的利益堡垒。”
梁耀在脑海中搜寻关于18世纪末立国之初的美利坚的知识,立国之初的美利坚确实是一个十三个州强行凑在一起过活的农业国。
促使美利坚建国十三州组成联邦的诱因也不是内在的经济联系,自给能力强大的农业社会,对外界的贸易需求也十分有限。
促使十三个州一起搭伙过日子的主要原因是外因,也就是强大的大英帝国对刚刚独立不久的北美殖民地的威胁。
十三州只有组成一个国家才有自保的可能。
强行粘合起来的国家自然有着很多问题,目前美利坚南北社会割裂,分离情绪高涨的这颗雷,在建国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爆炸不过是时间问题。
“海上的贸易壁垒破除了,所以您现在想从陆地上破除各州之间的贸易壁垒?”梁耀抖了抖烟灰说道。
“并没有破除,我只是稍稍让沿海诸州做出了一些改变而已,火车的运输效率和能够抵达的地方远不是航运可以比的,这是我想全身心投入铁路运输业的原因。”
范德比尔特说道。
“当然,以你的眼光,我想你早就看出来,未来美利坚发展的机遇在广袤的西部,而不是拥挤的东部,铁路将引领美利坚的西部大开发。
全力进军铁路运输业,不仅有利可图,还能够为这个国家做出一些改变,一个商人和企业家天花板,往往不取决于商人的个人能力,而是取决于其所在国家的国力。
就像墨西哥、尼加拉瓜,那样的国家永远出现不了像我这么富有的商人,就算出现了,那也是吸干了整个国家血才能成就一个顶级富豪,就算这些国家出现顶级富豪,也只是昙花一现罢了,长久不了,弱国没有培育顶级富豪的环境。
他们培育出来的富豪,最终的结局也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就像中美洲那些小国的富豪,他们很喜欢赚着本国人民的钱到美利坚花,将钱存在美利坚的银行甚至是法兰西,英吉利的银行。
你说这些富豪是中美洲国家的富豪呢,还是美利坚的富豪?
我是美利坚人,我希望美利坚能够成为大英帝国那样强大的国家,只有美利坚强大了,你我才有可能成为美利坚的第一个亿万富翁。”
“能把赚钱的理由说的如此高尚,你是第一人。”梁耀揶揄道。
美利坚强不强大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西海岸和西部地区强不强大。
至少在开发西部和西海岸这一问题上,梁耀和范德比尔特的立场是一致的。
“我人生信条是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所以我想从航运业脱身,将所有的身家和精力投入到铁路运输业中去,我希望你能够成全我,再说,你现在也需要大船不是吗?”
范德比尔特说道。
“能让我如此低声下气的人,你是第一个。”
“我确实很想成全你,接手你的航运帝国,但我的胃口和消化能力也没你预想的那么好。”
梁耀将手中只抽了一小截的哈瓦那雪茄顺手丢尽海里,背着手在甲板上来回踱步。
环球航运公司虽然已经跻身美利坚大型航运公司之列,但运力远没有达到梁耀的心理预期。
就算将环球航运公司所有有能力远洋航行的船只投入到圣弗朗西斯科-中国东部(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的移民航线中。
一次也仅仅只能够运载五千名左右的移民,这还是在最理想,不出任何差错的情况下。
如果能够吞下范德比尔特旗下的航运公司,环球航运公司的运力将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我可以分阶段接手你的航运帝国,五年后完全接手你的航运公司,但我两个要求。”
梁耀顿住脚步。
“什么要求?”范德比尔特问道。
“你旗下造船厂的造船产能全部转移到圣弗朗西斯科和洛杉矶,我想将这两个地方打造成西海岸,乃至环太平洋地区的造船中心。”
梁耀说出了接手范德比尔特航运帝国的第一个要求。
梁耀了解过范德比尔特旗下的几个造船厂,足足有三千多名产业工人,据说北极星号快要完工了,范德比尔特此前向梁耀透露过一些北极星号的信息。
北极星号的吨位高达2500吨,龙骨长度长达80米,甲板长达82米,全蒸汽动力。
范德比尔特在北极星号这艘私人“游艇”上倾注了无数的心血,这是目前美利坚所能自行独立建造的最大吨位的蒸汽船,代表着美利坚造船业的最高水平。
北极星号在美利坚造船史上有着划时代的意义,就连美利坚现役蒸汽战舰,甚至是在建的蒸汽战舰中,吨位都没有超过北极星号的。
接手范德比尔特的这些产业确实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几乎是承接了美利坚最先进的民用蒸汽船制造能力。
承接范德比尔特的这些产业,还可以给加州带来至少上千名的产业工人和数千个就业岗位。
这些是很难用金钱量化的。
“只要你能给这些造船工人和工程师提供足够优握的待遇,我想这并不是个问题。”
范德比尔特答应了梁耀的第一个要求。
北极星号即将完工下水,他的船王生涯也能够划上一个完整的句号,在航运业他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
造船厂脱手之后,梁耀要怎么折腾,那是梁耀的事。
“我要的不仅是你的那些船只,还有船上航海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和老水手,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培训船员。”梁耀说道。
有船没有船员,船也开不起来。
他也可以选择从其它航运公司挖船员,不过效率远没有直接从范德比尔特这里雇佣来的高。
就算是老船员到了新船上,也需要花时间适应新船。
梁耀希望船到手之后就能开动,而不是还要训练船员,让船员适应新船。
“我没办法说服所有的船长和船员都受雇于你,但你我在这些船长和船员心中的威望,我有把握说服至少60%的船长船用受雇于你,保证你在接手我的船只后能将船直接开起来。”
范德比尔特想了想说道。
“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这次轮到梁耀发问。
“太平洋邮船公司,是我在航运业的最后一个劲敌,不将太平洋航运公司赶出加利福尼亚的航线,我浑身不自在。”范德比尔特说道。
“我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联邦政府想扶持太平洋邮船公司在这条航线上击垮我,我要向他们证明,我范德比尔特是不可战胜!”
“尼加拉瓜航线的相关业务将在最后一年转移给环球航运公司,我会在您的航运帝国完成转移之前,和您携手一起将太平洋邮船公司赶出加利福尼亚航线。”
梁耀不假思索地说道。
美利坚政府扶持太平洋邮船公司不仅仅是想要垄断从美利坚东部到西海岸之间的航线。
更是要拓展在太平洋地区的业务,在后世,范德比尔特退出航运业之后,太平洋邮船公司逐渐垄断了美利坚到日本和中国地区的远东航线。
太平洋航运公司也是梁耀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范德比尔特不说,他也要拔掉太平洋邮船公司这颗眼中钉。
而将尼加拉瓜航线的业务放在最后一年进行转移,梁耀也有他的考量。
那就是范德比尔特目前在尼加拉瓜的人脉更广,影响力更大,在此期间由范德比尔特运营这条航线要比环球航运公司运营来的要更加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