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赵海棠口中说的种植经济作物,听起来似乎很有前景,但实际上完全没办法实现,也就是吹吹牛罢了。
真正要发展乡村经济,还是要发展工业。
但工业又需要水源,所以就需要开发沟里的水源,让水能从沟里被抽到平原上。
甚至,直接将工厂建到沟里。
开辟一条上沟的路。
这才是发展赵家庄经济唯一的手段和方向。
只吹牛,都是纸老虎。
赵鹏在播放室里听赵海棠说这些话,觉得好笑。
他都能想明白的事情,村民们又怎么会想不到,村民们对大事情没有见过世面,但你若提到种地,他们才是真正的好把式。
专家中的专家。
果然,有人听着听着,就开始提问了。
“海棠,我刚才听你说要种植一些经济作物,那我就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赵鹏透过播放室的窗户看出去,发现问话的是个老头子,他还不认识。
反正不是四队的人。
四队的老老少少,赵鹏基本都大致认识,即使叫不上名字,但至少面熟。
“海山叔啊,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赵海棠眉头皱皱,这个人叫刘海山,是三队的人。
也是刘晓军的一个叔叔。
他不知道这个人突然发问是刘晓军的意思,还是纯粹就是想问问题,心里还没个底,只是表面上硬撑着。
“第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种植经济作物,不种小麦,那公粮用什么来交?”
刘海山提出的这个问题,也是最基本的,村民们都很关心的问题。
这个年代的农民大多还停留在农民就要种地的思维模式里,没那种种经济作物后可以卖钱,然后直接用钱交公粮的思想。
但实际上,这种交公粮的模式,政府已经是允许了。
事实上,即使是二十年后,也就是2020之后,依然还有很多农民舍不得放弃土地,他们明明知道种地是亏本,却还是年复一年的种着粮食,这就是长年生活积攒的习惯,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改变。
在98年,这种思维就更顽固。
“这……”赵海棠本就是信口雌黄,随意在报纸和电视上学到一些时髦的词语,现在现学现卖说起来,他压根也没思考过这种事,可几千双眼睛盯着他,他只好硬着头皮道:
“我们可以将经济作物出售,然后换到的钱用来交公粮,当然也可以一部分地种麦子,一部分地种经济作物,两不耽误。”
说完,他自己一头汗水。
赵鹏听到赵海棠这样说,也是点点头,这个人能做生产队长,确实也有几分思维。
至少这种想法,回答模式,没有什么问题。
果然刘海山也没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而是接着提出第二个难点:“如果种植经济作物,那就需要浇水。海棠啊,我们村周围都没有大塘,这浇地的水从哪里来呢?”
“这……我们可以用水罐从机井拉水。”
机井是这里一种特殊的称呼。
98年的时候,赵家庄还没有自来水。
每个队都有个集中的打水地,用水泵将地下水抽起来,村民们用水桶将水拉回家,又用小桶灌刀缸里。
大概200公斤的水是4毛钱的样子。
划算成一吨的话,也就是2元每吨。
98年这个价格已经不便宜,但好在这里的人们生活习惯不像南方那样每日都要洗澡,所以相对用水也不多。
200公斤大概可以用1周的样子,对赵鹏家来说。
如果用水来浇地的话,假如水至少要浇透50公分,则一平米就需要半吨水,一亩地就需要333吨水,则一亩地浇水一次就是接近700元。
正常的经济作物,从播种到收割或者采摘,中间绝对不是浇一次水那么简单,往往是隔段时间就要浇一次。
假如整个周期浇水3次,刚浇水一项,则一亩地就需要2000元。
这还不算种子,耕地,播种,化肥,人工,农药,收割和采摘,加工,销售等等。
算下来,经济作物也就变得不怎么经济了。
当初庆城人们种植烤烟,是因为烤烟相对来说耐寒耐旱,不需要太多的水,而销售价格也还不错,才能广泛种植。
这种基础算账事,村里哪个庄稼汉不清楚呢。
所以赵海棠一说出浇水,大家都哄堂大笑,心想你还是个队长呢,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
浇水,把自己浇到地里都不够。
赵海棠看到大家发笑,自然也知道自己刚才没说好,勉强让心情平复下来,接着说道:“当然,我们要选择耐旱的经济作物。我们这里的水源不够多,是没办法避免的事情,不过我们也不能不做改变是不是,如果一直啥都不变,那我们的好日子永远都等不到。”
不亏是当队长的人,这话又说的挺像那么回事。
算是勉强在临死边缘拉回一点活的希望。
接下来他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大家也都乐呵乐呵,对他不说反对,也没多少支持。
基本是在不温不火中下台。
他换下来,便是赵春年上台。
他还是先前读文章时候的样子,上台先给大家鞠躬,抬头环视整个村委大院一圈,微微一笑。
然后才开始娓娓道来。
“各位乡亲,老实说,我之前一直没有想竞选村委主任的想法。为什么呢,因为我担心自己的能力不足,不能服务好大家,和大家一起将我们这个美丽的陇东村庄建设的更加美好。
是的,我是读过很多年书,但人家不也说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嘛。所以要说我有什么大才能,那肯定是夸张,是吹牛,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自己是不相信的……”
村民们第一次听到这样坦诚的竞选宣言,觉得很新奇。
农村人的朴实是一个中性词,他们往往只认单纯的道理,所以好的时候就很好,不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坏。
就像现在,他们对赵海棠那样的老油子反而不怎么感冒,但是看到赵春年这种很实在,一看就没多少花花绕绕的人反而有好感。
大家笑呵呵地看着赵春年,想听听他后续还要说什么。
“……不过呢,就我这样的人,也是有梦想的。那我的梦想是什么呢,很简单,我就是想让我们的村子变得富一些。”
赵春年目光里都是真诚。
“我们这个村子,其实位置很好,地势平坦,又靠近镇子,按理说我们生活条件要比其他村子更好一些才是。可是呢,我们却是周围村子里最穷的一个。截止到现在,还有很多人饭都吃不饱,生病也不敢去医院看,只能硬撑着,把一个小病撑成大病。
乡亲们,难道我们村的人,比别的村子人都差嘛?为什么其他村子可以承包蔬菜大棚,然后全村人一起致富,而我们村虽然也有蔬菜大棚,钱却都流入个人腰包,为什么其他村子依靠沟边的资源可以办起小厂子,而我们村子的厂子,就承包给了外面的人。
这不是谁的原因,而我我们村缺乏方向。我们没有想过长远发展,只想有一些算一些,可这样怎么长久呢,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是不是周围村里的人都已经大房子住着,小轿车开着,个个过上好日子了,我们村里的相亲还在为吃饱肚子发愁呢?
即使,我们能接受,可我们的孩子呢,我们辛苦半辈子,还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如果我们将一个贫穷落后的村子留给他们,那他们就比别人低很多,又如何赢得了别人呢?
不知道大家有没感觉,现在我们村里的姑娘都想着外嫁,而外面的姑娘却不想嫁入我们村子。那如果继续下去,我们村里的小伙子们是不是连娶个媳妇都会变得困难呢?”
村民们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赵春年说得这些事情,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也都能感受到。
可是这些事情,即使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局限性让大家都只想着自己眼前的利益,根本不会想着说整个村子都变得富裕起来,大家都知道日子过得不好,却不知道怎么过得好,所以只能一边苦撑着,一边又不愿意改变。
如今,赵春年在这种场合将这个事情撕破说出来,让每个人都不得不去思考,切身体会下赵家庄目前存在的尴尬问题。
不破不立。
人群纷纷议论,而主席台上赵正义脸色变得更暗。
就连刘晓军也苦笑着。
村子的经济发展主要是村主任负责,所以赵春年说这些话,其实就是打赵正义的脸。
不过刘晓军毕竟是村里的一把手,赵正义的脸被打得啪啪啪响,他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不好责怪赵春年,心里却在想,这还没上来呢,就直接说得这么坦白,果然还是没有经验啊。
没有城府,后面很多工作都不好做,看来他还是要要教教才是。
“……所以,乡亲们,我们要真正富裕起来,就必须改变现在的思维模式和行事作风。我们不能说大话,吹大牛,结果时间耽搁很多,钱花了不少,最后啥结果都没落下来。
日子,是脚踏实地,一点一滴过出来的。
既然我们村水源不充足,那如果发展经济产业,当务之急的事情就是解决水源。刚才海棠说得有一定道理,如果缺水,我们就用水浇。但前提是,我们要降低每吨水的费用。
如果还是按照现在的水价,每吨2元钱,那我们根本不可能浇得起水。所以,针对这种情况,我有三个策略,第一,我们可以将村东面的空地彻底挖空,挖出一个几百亩大的蓄水池,天下雨可以直接蓄水,而不是眼睁睁看着雨水全部流入沟里去。
我们需要整治每个队的机井,而且我的打算是每个村在原来的基础上新打两个机井,并且将原来的机井水泵扬程加大。并且我们采用人工打水的模式,让村里的闲余人员人工踩水,根据踩水的量付给工钱。
我准备将沟底的水运到平原上来。大家也都知道,虽然我们原上水很缺乏,但是沟底里却是有水。我们庆城市地下水大概在40米的深度,而且雨水全部溜到沟底,也形成溪流,常年不停。
只要我们利用一定的工具和设备,就能将水源从沟底抽起来,平日里可以放到蓄水池,如果需要哪里灌溉,我们就可以统一灌溉。
另外,关于经济作物的种植我还有个想法,就是我们大家集体种植。这当然不是回到过去吃大锅饭,而是以几家人为小规模的自行组合。因为历史遗留问题,我们很多人家的地都是很小的方块,宽度不够,长度偏长,种植起来很不方便。
而且大家应该都知道,同一片区内,如果种植的产品种类越多,产量就会越低,如果能大面积种植某一种固定的经济作物,产量就能翻起来很大。所以这是我将来想做的一个方向……”
“春年娃,听你说得倒是蛮打动人,但你没想到一个事啊,你做这么多的事,哪里来的钱呢。不管是挖地还是打机井,不都需要很多钱嘛,村里可是没有这么多钱,不会是又要让我们老百姓摊派吧。”
问话的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六队的王福星,他说的话基本代表着六队的意见,六队的队长就是他的小儿子。
赵春年早知道会有这样的问题出现,笑笑说:“关于资金的问题,我们已经有计较,到时候大家会用很少的钱,得到很大的实惠。当然,这种实惠并不完全是免费,至于具体如何分配,后期我们会组织大家伙一起确定,绝对不搞一言堂。”
王福星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没法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赵春年现在毕竟还不是村主任,人家肯定也不会将所有的筹码全部放出来。
“就是不知道,你口中的计较指的是什么,春年,不会是等大伙选举你后,你到时候又没了动静。”
突然,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起说了声。
赵春年定睛一看,原来是赵正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