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奥尔德,一个于在场众人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家伙。
那群自诩观察者的家伙们,在坐在此间的“长老”们看来不过是一群怯弱的投机之辈,又或是纯粹的蠢货。
自以为放弃权力的争夺就能安然置身事外,却不知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将是被第一批清洗的旧臣。
“玛尔斯,你为什么会怀疑我与尼奥尔德有勾结?”老人眉宇皱起,似是不解。
“艾德乔……我记得你与玛尔斯是同一代的古老者。”
“可笑,这能说明什么吗?”
“怀疑需要证据,玛尔斯,这是规矩。”
“但一个普通的猎人,确实不该有突破艾德乔的炼金阵的能力和资格。”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到现在都没找到那个猎人的踪迹。当我们掌握猎人网站近乎一半的权限后,那个猎人的账号却被注销了。显然有人在为这件事打掩护。”
“你想说我们当中有叛徒?”
“为什么不呢?别忘了,诸位,我们已经做了不止一次‘叛徒’了,背叛这件事对我们而言只取决于是否值得。”
“荒唐!如果我等连最基础的信任也无法维系,那和乌合之众有何区别?”
……
一直保持沉默地长老们开始一一下场,再非最初时看戏的姿态,他们加入了这场辩论,渐渐有形成多个派系的雏形。
这间原本冷清空旷的大殿,突然变得像是古希腊最古老神圣的殿堂,雄辩者们齐聚在描绘着神话的穹顶下,展开了激烈的争执。
“够了!”
被称为艾德乔的老者突然喝道,打断了这场愈发激烈的争辩。
他昏黄的眼眸渐渐明亮如金色的太阳,隔着屏幕凝视玛尔斯,语气不急不缓道:
“玛尔斯,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在最终之战到来前,我们都会是彼此坚实的盟友,如果你觉得我们是在围攻诘问你,那么我们向你道歉,但你不该用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来试图让自己脱离本就不存在的困境。”
“遭遇围攻的时候,被围攻者死盯着一个人,拼命将对方拉入同等境遇……这种人类世界街头斗殴的手段,大可不用放在我们面前。”
他目光冷冽地环顾全场,既是在警告玛尔斯,也是在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争执。
“一件事一件事来,不用着急,我们的相聚就是为了消除彼此间的隔阂与猜忌,建立最基础的信任。”
“既然玛尔斯你这么好奇我和尼奥尔德间有无联系,那就先从这件事来。”
“玛尔斯,你为什么怀疑我与尼奥尔德有联系?”
权杖重重敲地,沉闷的声响中,王座上的艾德乔沉声问道。
玛尔斯神色不变,打了个响指,他座位后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将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玛尔斯面前的桌子上。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收到了一份视频和一份资料。
“猎人用户【001、】,该账户在猎人网站已经被注销,通常情况下注销就代表了死亡,但我最近找到了他的踪迹,资料已经发到了你们每个人的邮箱上,我要说的是,我们在他身上发现了沉睡的尼奥尔德。”
玛尔斯语气平缓地说道。
在场的诸位基本都听过这个ID,就是这个ID先后盗取了玛尔斯手中的“恺撒之星”,以及从奥丁手中夺取了一张黄金面具。
他们起初以为此人是奥丁的手下,奥丁一直在试图夺取两千多年前随同那颗彗星一同到来的“恺撒之星”,但即使是在古老者云集的长老会中,艾德乔也是最顶尖的初代种。
对龙族来说活得久未必等于力量强,但一定棘手。
真要分属派系,艾德乔应该属于大地与山之王一系,不过他从不这么承认,因为在他活跃的年代里,压根没有所谓的大地与山之王。
现任王座上的君主耶梦加得和芬里厄都只能算是他后辈的后辈。
以艾德乔的老辣和沉稳,奥丁即使真身出动亲自出手,在他抵达埃及前,艾德乔已经跑到纽约了。
也正是因此,众人起初才会怀疑这是奥丁派出的人,可之后【001、】又一起任务的完成,让他们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家伙竟然盗走了奥丁的第二面【黄金面具】,那是奥丁力量依附的重要承载物,正是有了这个东西,奥丁才能在被封印的当下,依然活跃在全世界布局。
他们也怀疑过这否是奥丁的自导自演,却没发现相关端倪。
“你找到001的下落了?人呢?你没有捕获他吗?”有人提问。
“很遗憾,尼奥尔德还是很谨慎的,那家伙似乎已经苏醒了。”玛尔斯摇头道。
“别小看了尼奥尔德,他也是古老者中的佼佼者。”有人提醒道,“同样,玛尔斯,这并不足以成为你指控艾德乔与尼奥尔德勾连的证据。”
“但已经足够让我们产生怀疑不是吗?”玛尔斯反问道。
艾德乔眼帘低垂道:“现在我能理解玛尔斯你对我提出的指控了,我愿意在这场会议后进行‘自辩’来自证清白,就让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吧。”
大殿内短暂陷入了沉寂,似乎他口中的“自辩”让众人惊到了。
“……你不需要这样,艾德乔,这个指控不值得你这么做。”有人沉声道。
艾德乔抬手打断了他的发言,他环视众人,语气真挚而缓慢道:“诸位,现在的情况并不明朗,我们遇到了困境,我不希望在这样的处境面前我们还要花费时间去怀疑内部的盟友,我希望我们能一如当年的精诚合作。”
“玛尔斯。”艾德乔看向玛尔斯,“关于你的指控,我会给你一份满意的答桉。现在,请你告诉我们东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又为何失去了与李雾月的联系?”
玛尔斯双手交错撑在下巴处,眯眼道:“李雾月的去向我也不知道,但东京发生了什么,我已经给你们报告了,报告上面说的很清楚。”
“清楚?”艾德乔摇头道,“你应该明白我们想知道什么,别绕弯子了,玛尔斯,直接告诉我们吧,在东京杀死白王的是不是高天上的那位陛下?”
这般直截了当的问题下,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死死锁定在玛尔斯身上。
直到玛尔斯缓缓点头。
“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我能感觉……陛下归来了。”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我们瓜分了他的一切!是一切!”有人惊怒道。
“连二代黑王都能归来……她为何不行?难道在你们眼中,她还比不上那个叛徒?”有人反问道。
“二代黑王?一个满嘴谎言的卑劣窃权者罢了!当年我就说了,没有人能够背叛陛下还全身而退!”有人激动道。
“很遗憾,在背叛她后我们已经安安全全、舒舒服服地活了几千上万年了。”有人冷笑着嘲讽前者。
场面瞬间失控,有人惊怒于这则消息的真实性,也有人恐惧于她的归来,更有甚者开始翻旧账……
“陛下现在在哪?”
突然间,有人大声问道。
沉默瞬间到来,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按照那位陛下的脾性,真的归来的话,从杀死白王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她来回征服世界十次了。
“陛下不久前返回了中国的一座南方小城,目前在那里隐居。”玛尔斯澹澹道。
“隐居?”
众人不敢相信听到的这个词。
“我只能用这个词。”玛尔斯耸肩,“难不成说养伤,还是等我们主动去觐见他?”
“也许……是在游戏人间?不,这可不是她的作风。”有人提出了猜想,却在下一秒被自行推翻。
“游戏人间的是他的弟弟……”有人突然醒悟道,“玛尔斯,你如何确定归来的是陛下,而非他的弟弟?”
“的确!也许归来的不是陛下,而是那位尘世之君,不然何以解释陛下的变化?”有人高声道。
“也许她和当年的芬里厄一样,灵魂受损而变成了一个智障儿童。这很有可能,二代尼德霍格说过她不会再回来了,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有些事总要付出代价,想来即使是他也必须遵守规则。”
一个年轻人耸肩说道,语气轻佻,他是在场中少有的“年轻人”,是诸位古老者的后辈。
换作以往他的这番话必然会引起一阵共鸣般的哄笑,就像家宴中负责调解气氛,搞怪的晚辈,长辈们对晚辈的搞怪投去善意的笑声。
但这一次,场面却是异常的冷凝。
所有人都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漠然而冰冷,再没有往日善意般的哄堂低笑。
有的只是台下观众看台上小丑的冷漠。
他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凝固,而后破碎,他收起了羊装的笑容,面无表情地向后缩了缩,将自己藏在黑暗里。
“看看,遇到点点挫折就缩回黑暗中,多像曾经的我们。”空旷而幽暗的大殿内,玛尔斯幽幽道。
他环视全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年轻人身上,笑容冰冷道:
“不过,这的确不好笑。”
“你的领路人难道没有教导过你,权力是用来仰望和牢牢握在手中的,而不是嘲笑的吗?”
“你应该学会敬畏权力,年轻人。”
“陛下从不遵守规则,因为他是规则的制定者!”
没有人知道已经藏身在黑暗中的年轻人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场中渐渐出现了低笑,那些曾经“善意”的笑声再次回荡在这间冰冷而没有温度的殿堂内。
气氛渐渐回暖。
“年轻人的教育到此为止。”艾德乔缓缓开口道,“让我们回到正题,无论是哪一位陛下归来,我们都需要重新调整计划,短期内要避免与那位发生正面碰撞,如果可能,就让奥丁去对付她。”
玛尔斯摇头道:“奥丁不是蠢货,他甚至可能早就知道陛下归来的消息了,但他隐而不发,躲在暗处坐观我们与其对上。”
“奥丁不是蠢货,我们也不是,那位陛下更不可能是,所以呢?”艾德乔慢吞吞道,“就这么僵持着,看哪一方先动?机会是制造出来的,玛尔斯。”
玛尔斯沉默了片刻,点头道:“我同意你的这个说法,但并不看好这个提议。”
“在那位面前,没有什么提议值得看好,但我们必须去尝试。”艾德乔道。
“诸位,再次感激涕零吧。”老者缓缓起身,双手握持着权杖顶部,他以俯视的视角俯瞰所有人,却用着一种自嘲的口吻道,“感谢那位陛下一以贯之的‘仁慈’与‘一视同仁’,在她眼里,我们和奥丁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她不会计较该先解决奥丁还是曾经的叛徒。”
众人恢复了沉默,先前的轻笑再次不翼而飞,某种沉重的气氛如乌云般凝结在众人头顶。
他们曾拼命去遗忘某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可到头来,当本该死去的存在疑似再度出现,他们甚至还未亲眼证实,只是听到有关她的传闻,便重新回忆起这段苍茫而被支配的岁月,陷入了惶恐。
“我们已经等待了那么多年,不可能就这么放弃。我们千万年的准备也不是为了在那位陛下出现后再度卑躬屈膝,重新奉上忠诚的!”艾德乔沉声道。
然而在场的气氛依旧凝结,他的言语并没有瓦解这份重新开始扎根在所有人心头的沉重。
直到玛尔斯再度开口。
“我很喜欢人类,人类真的是一种非常有趣的生物,当他们群聚一堂争论不休时,总能提出振聋发聩的见解看法,针对这座世界的,针对某件事情的,又或是对人的见解。”
“比如这句——”
他冷眼看着头顶一幕幕投影背后的暗面君主,一字一顿道,“人跪久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也许,龙也一样。”
艾德乔目光幽深地抚摸着权杖。
他看着在玛尔斯言语相激下渐渐重拾信心的众人,心中却也不免叹息。
谁也不知道那位陛下究竟恢复了几分,一如谁也忘不掉那曾落座高天之上的伟岸身影。
这份扎根于血脉深处的敬畏,是如血之哀一般的诅咒。
仅仅是疑似她的归来,就轻易动摇了众人的信心。
如果……那位真的来到他们面前呢?
以那位曾经展现而出的伟力,即使是目前人类世界最巅峰的科技结晶也无法拿她如何。
人类世界巅峰科技能犁平地表,却无法贯穿地心,更别说触摸高天之上的神座。
而龙族的力量……
艾德乔心中闪过阴霾,这可不是一个好提议,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还是李鬼见李逵?
“也许……那位陛下真的变了,他之所以一直待在那座小城是因为他有了在乎的人,就像那些被我们轻易拿捏的人类一样,只要有在乎的东西和人,就意味着他有了破绽,我们可以尝试抓住这份破绽去威胁他,譬如抓住对他而言的重要之人,又或是拿整座世界的命运来胁迫他做出某些让步。”
先前缩进黑暗中的年轻人忽然又一次探头出来。
他露头在灯光下,兴致昂扬地侃侃而谈,眼中含着期待地望着大家,仿佛刚刚在家庭聚会上提出先进性见解的孩子在等待家人的夸奖。
然而。
所有人都沉默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玛尔斯摩挲着下巴,怔怔盯着黑暗的一角,谁都能看出来这家伙又走神了,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艾德乔沉默了半晌,最后叹息道:“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尼索斯。我必须得说,你没有喜剧天赋,答应我,别再讲你从人类那里学来的笑话了。”
年轻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
他悻悻点头,再一次缩回了头,重新藏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