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目送着楚子航独自走向远方。
他要去哪?
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这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芬格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撑着伞走到了路明非身边,望着楚子航的背影。
“接下来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我们只能引导,心结还得师兄自己解。”
“说起来我是不是来太早了,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芬狗挠了挠头。
“装你大爷。本来也没想瞒你。”路明非竖起中指略表敬意。
“那我也没听你说啊!”
“你也没问啊!”
“那我现在问了!”
“抱歉,我现在很伤心,完全没有倾诉的欲望,下次再聊。”路明非捂着心口,暗然神伤。
“淦!你不还是瞒着我!”芬格尔大怒。
“不不不,我只是因为师兄和师妹的事有些暗然神伤,没心情想其他的事。”路明非摆摆手,正色道。
“……我之前问你楚子航是不是诺顿二号。”芬格尔忽然说道。
“我不是告诉你不是了吗?”路明非诧异回头。
“他确实不是,但师妹是什么鬼?!”
“诺顿二号啊。”路明非理直气壮道,“你不都看见了吗?哪怕是洛基的一具假身,失去昆古尼尔后实力也至少是次代种,这还是弱的假身,要换具强点的傀儡来,我都不敢放你三去和他火拼。但就算是次代种,毫无装备的情况下,你们也根本没胜算。要不是有师妹给你们压场子,我哪敢放你们上场。”
“听上去,有点像黑心奴隶主鞭笞着名下的奴隶上角斗场挑战怪物。”芬格尔摩挲着下巴胡茬。
“怎么会呢?要真是角斗场和黑心奴隶主,我肯定早低价把你转手卖给敌家了。”路明非真挚道。
“说起来,我在古巴的……”
“古巴送死小分队?”路明非打断了他,回忆了下道,“也不能说毫无作用吧,末日到来后还是救下了些普通人的,可惜没多久就死全了。哦,你死的比他们早。”
芬格尔一直在私下求购龙类血清,也一直在古巴组建自己的屠龙小队,这是路明非在上一世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前世说着什么去古巴躺在少女咖啡色大腿上享受雪茄当然是胡扯,这种男人怎么可能真的让自己再次陷入温柔乡。
属于他的理想乡早在多年前就破灭了。
他的胸腔中只剩下复仇的火焰支撑着他那支离破碎的灵魂。
“不会吧,我还死他们前面?”芬格尔震惊了,“我这么稳重的男人怎么可能死他们前面?”
“你那是狗。”路明非吐槽道,“汉高可以信,但汉高死后,他的手下就不能信了。”
“明白了。”芬格尔沉默了会道,“说起来,你真的觉得师弟和师妹能走到一起,会不会太过于魔幻了?”
“龙王是不会死去的。”路明非轻声道。
“什么?”芬格尔皱眉,这话题跳的太快了,他都有些跟不上了。
“承载了世界规则的四大君主是不会真正死去的,规则会死吗?当然不会,规则死了,这座世界也就到了末日。”路明非平澹道,“就如诺顿一样,他仍会归来,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
“所以……”芬格尔隐约感觉自己抓住了那一线灵光,愣愣道,“你准备走感情征服线,用爱情束缚龙王?这是什么打着拯救世界的名号的恋爱游戏吗?”
“你知道人类最强大的武器是什么吗?”路明非笑道。
“科技?”芬格尔试探道。
“不,是‘感情’。”路明非纠正,现学现用道,“昆古尼尔是这世间最大的bug之一,它能贯穿几乎所有的东西,却贯穿不了心灵间的壁垒,也无法超越生死。而感情这种无形的东西,却总能超越生死的界限,打碎心灵的壁垒,这才是世间最无解的bug。”
芬格尔神色有些震动,似乎没想到师弟能说出这种话。
“这场游戏内的展开全在你的预料和掌握中吗?”沉默片刻后,他问道。
路明非想了想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寰亚集团地下室见到的那个中年男人吗?”
“当然,他有问题?”
“他就是诺恩斯cos的。”
“她是变态?!”
“我之前也没发现。所以大可不必把我想象的那么全知全能,我可不是上帝,哦,有人告诉我上帝也不是全知全能的,那大家都一样。”他拍了拍后脑勺,“我本意是让你带着师兄去他老爹住处看看,可某些人的乱入打破了我的计划,那句话咋说来着,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
“太阳纪方面的事情,你还知道什么?这个总能说吧?”
“抱歉,唯独这方面我也不清楚,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多少。”路明非摊手。
“你这家伙啊……”芬格尔叹了口气,突然有气无力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我吗?”路明非想起了某人给他的答桉,深沉道,“我是这座世界给出的答桉。”
“……哈?”
“别人给我的评价。有一说一,这说法挺帅挺有逼格的对不对?”
路明非严肃脸。
芬格尔定睛看了他半晌才道:“世界一定瞎了眼。”
“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不然为什么相爱的人总是错过?”路明非耸了耸肩,他抬头望了眼天色,笑道,“雨终于停了。”
芬格尔也看去,头顶浓密的雨云终于散去,可黎明仍未降临。
“那是因为现实总是残酷。你永远不知道属于你的女孩会不会在下一秒就松开你的手,就此远行。”芬格尔收起伞。
他摆摆手告别,最后问道:“原计划失败了,要不要继续进行?”
“嗯,麻烦师兄了。”
“小事,毕竟答应了你的,答应你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男人豪迈道,小跑着向高架路的出口跑去。
路明非站在他身后,仰着头,空中最后的雨点映入他的眼童中。
所有人都走了,一段故事好像暂时走到了尾声。
曲终人散,灯火阑珊。
只留下编剧的人还站在原地,他似在回味余韵,又似在思索下一场戏目。
黑色西装的小男孩无声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总是在哥哥一个人的时候出现,彷佛这样就能让哥哥心中的孤独和绝望少一点。
他曾说哥哥之所以没有绝望,是因为有人不想也不敢让哥哥绝望,总是施舍般地给予哥哥一点点的温暖,可他却似乎没发现,他才是那个一直给予哥哥最后一丝火光的存在。
又或许发现了,也无所谓?
能怎么办嘛?难道真能狠下心不管他吗?
既想看到他的脱胎换骨,又不忍心将他彻底推入深渊,这样矛盾的情愫到底持续了多久?
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了四次火柴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在点燃第五次时永远离开了人世。
所以他也给了哥哥四次机会,却决然不敢给他第五次,因为第五次后,这世上就真的再没有那个叫做“路明非”的男孩了。
所有的一切都将燃烧殆尽,曾经的高天之君将真正归来。
可究竟哪个才是他的哥哥呢?
他也有些分不清了。
就像那个逐渐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的女孩。
明明无比讨厌那个将君主一面的自己藏在懦夫面具下的男孩,可又不想真的失去他,失去他就好像失去了重要的家人,你怎能容许仅有的家人就此消失?
哪怕是用以换来另一个家人。
因为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加减法。
于是只能安慰自己他总会长大,在长大到来的那天前,就再让他任性几次吧。
直到有一天。
他真的突然长大了。
可曾经幻想、期盼过的喜悦却没有如约而至。
自己望着他不再耷拉的挺拔背影时会莫名伤感,因为这个男人趁自己不在身边时悄悄长大了,独自背负起了很多东西。
他做好了很多准备,即使是与整座世界为敌。
却唯独没有准备带上自己
……
“你来了啊。”路明非揉了揉路鸣泽的头。
“哥哥,你注意到了吗?你应该注意到了吧,诺恩斯和鸟人同学都在回避的一个话题。”小魔鬼歪着头,看着哥哥,神色无喜无悲。
“这很重要吗?”路明非反问道。
“应该,很重要吧?”路鸣泽轻声道。
路明非没有回答。
路鸣泽继续道:“听完他们的透底后,我开始思考两个个问题,对于第五太阳纪来说,主角究竟是龙族,还是人类?另外,前四个太阳纪的循环之劫遵循着四大元素,那么第五太阳纪对应的循环之劫是什么?精神风暴?把所有人变成傻子?还是四大元素齐聚,把这世界从上到下一起犁一遍?”
“你想到答桉了吗?”路明非道。
“好像不用想。”
“是啊,不用想,因为小梅同学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了。我们就是这座世界给出的答桉。”
高架路上的男人宛如一尊石像静默着,他抬头眺望深邃的夜,彷佛在独自守望黎明的升起。
……
……
临湖的豪宅在略高于水平面的地势上矗立着,今夜依旧灯火通明。
在周围这片黑色的夜里,它亮的像是个巨大的灯笼
女主人和她的三个好闺蜜就在客厅里闹腾着。
“你的铂金包买到没有?我都在等候名单上排了两年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只卖给vip?”
“买到了啊,上次去欧洲的时候,我在Hermers家买了几万块的小东西,店员悄悄跟我说还有现货,我想都没想就拿下了,不过是浅水鳄的皮,纹路不明显。”
“臭美吧你!买到就不错了,什么时候借我背背!”
“小娘子,把小脸给大爷亲亲就赏你好啦。”
“去死去死!”一个女人蜷缩在沙发上,用光脚去踢对面的女人,被对面的女人抓住了。
四个阿姨辈的女人咯咯地笑着,都蓬头垢面,彩妆在脸上湖成一团,穿着丝绸睡裙玉腿横陈,在沙发上打滚,喝着红茶解酒。
“对了,你家子航和小弥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珊珊阿姨忽然说道。
“不会是莹莹你藏起来了吧?快交出来!我可是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大红包呢!”安妮阿姨恶狠狠地扑了上来,掐住苏小妍的痒痒肉。
“哎哟哎哟别挠了别挠了,我没藏啦,他们晚上就出门了。”苏小妍咯咯笑着,躲闪着闺蜜伸来的魔爪。
“出门?这么晚……”
门开的声音响起,四个阿姨辈的女人下意识拉了拉薄毯,遮住了横陈的玉腿。
“是谁啊?咦……是子,航?”
距离大门最近的珊珊阿姨愣了下,有些自我怀疑地叫出走进门的大男孩。
这不能怪她,因为往日那个总是酷酷的,不笑却很有派头,从来不会把心里话暴露在脸上的男孩消失不见了。
从门外走进来的男孩被雨水淋透了,可比淋湿的身子相比,更严重的是他的眼睛,死气沉沉,失去所有的光彩,再泛不起一丝涟漪。
他什么都没说,可神情却好像暴露了一切。
苏小妍惊恐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冲到儿子面前,踮起脚捧住儿子的脸。
她曾经看到过儿子露出这样的一面,那是在六年前,那一天他的亲生父亲失踪了,他就此关闭了心中的大门。
而今天他再次露出了这样的死寂,就好像他又一次失去了什么重要之物。
苏小妍突然问道:“小弥呢?!小弥出事了?!”
一旁的阿姨团听到也顿时急了,连忙围了上来,有的跑去拿毛巾,有的跑去拿吹风机和干衣服。
“她……回家了。”楚子航轻声道。
“回家?”苏小妍一愣,“小弥家不是在北……噢噢,回家了啊,嗯,女孩子嘛,肯定会想家的。”
她突然醒悟了过来,猜到儿子好像是突然失恋了。
可她从来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会因为一场恋爱伤成这样,因为这家伙以前别说恋爱,就连走得近的女孩都一个没有。
“妈妈,你……还记得爸爸吗?”楚子航喉结蠕动,艰涩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甚至没敢用“喜欢”,而是用“记得”。
苏小妍忽然沉默了。
这六年里,子航从来没在她面前提到过一次那个男人,那么为什么今夜破例了?
她看着儿子死灰般的童孔,也许是出自母亲的直觉,她似乎猜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
“子航,记住哦,绝对不要轻易放开你喜欢的女孩的手,放开了,她就会跑了,跑了后,你就很难找回她了,因为找到她的时候,她可能已经被另一个男人握住了手。”
女人轻柔地抚摸儿子的脸,笑着说道,就好像小时候发烧时妈妈坐在他的身边摸着他的头哼着歌。
“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握住她的手。”那个和六年前雨夜中的男孩相重叠的大男孩低下头,目光惘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苏小妍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这六年好像长大了很多,又好像没长大,他仍旧活在过去,活在痛苦的回忆中。
她轻轻拉下儿子的头,额头紧紧贴在一起,笑着轻柔道:“很简单的,妈妈教你,只需要死缠烂打地攥紧就行,不管她说什么也不要松手。女孩子嘛,很好骗很好哄的,她喜欢你的话,就算你说谎她都会信。只是要注意哦,不能让你的女孩失望一次又一次,爱情是双向奔赴的,要一起为了幸福努力哦。这方面妈妈对你有信心,我们子航可从来没让人失望过,以后一定会是个好丈夫!”
“妈妈……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
“那就让自己变得强大。还记得吗?从子航小时候起妈妈就在期盼子航快点长大,长大后好保护妈妈。现在妈妈对你提个小小的要求,将保护妈妈变成保护你喜欢的女孩吧。”
“妈妈,这样会不会太狡猾了……”
“可人类就是这么狡猾的生物呢,子航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狡猾吗?”
“为什么?”
“因为啊,人类总是不能坦率地面对自己,所以有时候我们必须狡猾一点。子航,尝试着更坦率地面对自己吧,好吗?”
客厅内明黄色的灯光下,那个总是没心没肺的女人终于露出了妈妈的模样,爱怜地摸着宝贝儿子的脸,那张与某个家伙越来越相像的脸。
她不知道她的子航究竟遇到了什么。
她只是竭尽所能地为儿子指引通向方舟的方向。
她相信她的宝贝儿子终会走出一条与他父亲截然不同的道路。
到了那一天。
也许全世界都会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