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昂热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副校长,“我虽然不是专业的地理学家,但也知道大陆板块的运动绝不是几万年几十万年就能彻底成型的!!”
“事实上,可能更短。”副校长慢吞吞道,“也许根本没有几万年几十万年,而是几千年,而大陆板块从变动到基本稳固, 只用了几十年、几百年。”
昂热沉默着也点燃了一根雪茄,缓缓吐出一口青烟道:
“这完全不符合人类测量到的各类数据,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但是数据可以仿造。”副校长淡淡道,“甚至不需要仿造,也许你们的研究方向或者说标准,压根就是错误的。”
昂热扶额道:“你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就要抹杀地理界上百年的科学研究吗?”
“不是我, 是龙族。昂热,你必须承认,这是一座并不那么‘科学’的世界,而你们总想用科学来完全解释这座世界。事实上你们不过是另一批基督教徒,基督教徒信奉的是上帝,而你们信奉的是科学。你们中的部分人自诩为新时代的知识分子,抵触宗教信仰和神秘学,甚至将对后者的厌恶鄙夷升华为了对科学的无限推崇,认为科学即真理。当你们将科学推上神座,就意味着你们根本没有理解透‘科学’的含义,无论是神秘学还是科学,本质都是理解世界的工具,工具是拿在手里用的,不是供起来的。不要因为手里的工具出现了问题,进而去怀疑整座世界都出现了问题。”
副校长摊开手,右手指间夹着的雪茄青烟袅袅,神色平静。
昂热轻轻倚靠着椅背, 揉了揉太阳穴, 沙哑道:“好吧,很有说服力的说法, 继续说下去。”
副校长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你该关心的问题,应该是我的祖师从哪里得到的这一秘闻。”
“在解读完《犹太亚伯拉罕之书》之书后,我的祖师当晚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事后他在自传中是这样记录的:我的灵魂飘入了另一座世界,那是亡者的世界,是死去的世界,一切物质的属性都在这里被颠覆,光不再是光,黑暗不再是黑暗,我能感受到世界基础规则的差异……”
副校长以法语轻声诵念,嗓音幽然而晦涩。
烛光在他的身后摇曳,忽的熄灭,屋内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寂寥地洒入屋中。
昂热在这瞬间仿佛看到了第一代弗拉梅尔导师所看到的世界,一座幽深、死寂、荒芜、绝望的世界……
他猛地往后靠去,狠狠靠在了椅背上,目光惊疑道:“你做了什么?!”
“别激动。”副校长抬手安抚道,“祖传的小把戏,我老师当年也是这么对我的,你可以理解为一小段精神共鸣,最初的源头来自于我的祖师爷,用意就是让你相信他真的看到了那座世界,而不只是‘做梦’。”
“好吧好吧……”昂热深吸了口气,低声道,“我确实隐约间看到了,那是尼伯龙根?”
副校长点头道:“单从自传中的描述,确实很像是尼伯龙根。”
“那本书里面蕴含着一座尼伯龙根的坐标?”昂热目光渐渐炽热。
“你能想到的,我的祖师会想不到吗?”副校长无奈,“另外那本书也被带走了,我都没福缘一睹真容。”
昂热皱眉道:“带走?被谁带走了?”
“当然是那名希伯来学者。”
“希伯来学者?”昂热忽然一顿,瞳孔瞬间放大,惊呼道,“你说的是协助第一代弗拉梅尔完成古籍解读的那名希伯来学者?!”
副校长点头道:“祖师的自传里,是这么写到的。在彻底完成解读后,协助我祖师完成解读古籍的希伯来学者,带走了那本书,此后再不见踪影,我的祖师甚至亲自去找过他,但没有找到。”
“我没记错的话,希伯来人就是犹太人。”
“对,希伯来民族又称以色列民族或者犹太民族,古希伯来人是闪族的一支,他们信奉的……是上帝。”副校长轻声道。
昂热沉默着。
上帝,一个代表全知全能的名讳。
秘党非常了解上帝,也从来不信上帝。
在公元400多年,秘党的长老一度紧握基督教的大权,登上了教皇之位。
秘党,不,不仅是秘党,应该说是整个混血种领域。
混血种们在私下里默认着一件事,那就是这个世界的神话传说,其实都是翻版的龙族传说。
正如《圣经》中记录了路西法率领三分之一天使背叛了天界,而知道白王反叛史的混血种们,一致认为这书写的其实就是白王的反叛史。
而如果路西法是白王,那么端坐于天界的上帝只能是黑王尼德霍格。
但在这一刻,昂热从老朋友的话语中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他的这位老朋友,秘党的弗拉梅尔导师,正在试图推翻他对龙族的了解,推翻混血种旧有的观念。
“你应该感觉到了,那名希伯来学者有问题。”
副校长很坦然地看着昂热,
“我的祖师在自传里是这么说的,他和那名学者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期间察觉到了对方的古怪之处,但并未多在意,那时的他将心神都集中在那本书上。等到他老了后,开始回忆过往,才发现那名学者身上藏着许多细思极恐的秘密。”
昂热问道:“自传里有详细举例吗?”
“有。那名学者经常在半夜对着黑暗的地方自言自语,祖师半夜解手的时候听到过,用的语言也非常古怪,无法分辨是什么语种,第二天早上问他,他却一脸茫然,表示昨夜并没有起床。”
“梦游?”昂热皱眉。
“我祖师起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副校长耸肩道,“还有一个例子,这名学者是上帝的虔诚信徒,但他从不去教堂做礼拜,每个月第一天,都会把自己关在屋里绝食一天。祖师好奇问他,他说教堂里根本朝拜不到上帝,真正的上帝早已进入循环,不再干涉尘世的任何事务,上帝将这座世界完全交托给了后来者。”
“循环?”
“对,是这个词,但具体什么含义就不知道了。另外祖师还特意提到,这位学者偶然间和他说过一句有意思的话,他说真正的上帝并不是全知全能的,但这丝毫不妨碍上帝的伟大。”
“……他到底算是理智信徒,还是黑粉头子?”
“也许他说的才是真相呢?”副校长意味深长道,“他在离开前,给我的祖师留下过一句箴言——不要轻易相信梦里见到的生灵。”
昂热神色微微一变,轻声道:“他知道你的祖师会在梦中见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是啊,他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可我的祖师当时却完全沉浸在了梦中的世界,他每晚都会进入那座世界,在里面进行探索。”
“等等,我记得第一代弗拉梅尔原本是世界上最后一位提炼出贤者之石的人!他提炼贤者之石的原材料难道是……”昂热震惊于自己的猜测。
副校长短暂沉默了会,低声道:“自传里没提,祖师晚年对那座世界的态度很微妙,掺杂着畏惧。我之所以知道进入尼伯龙根的人身上会留下标记,有标记的人能找到回去的路,就是源自于此。”
“他究竟在里面找到了什么?”
“我开头就和你说过了,真相,这座世界的真相!”副校长掷地有声。
“你是说板块运动的‘真相’?”
“不,是所有。大陆板块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史前文明的证据,乌洛波洛斯存在和曾身为炼金之王的证明。他在自传里说,那座世界里会不定时地出现海市蜃楼般的画面,在那些画面中,他看到了完整的大陆板块,以及黑龙和白龙翱翔在天际的画面,而在一场变故中,大陆板块开始四分五裂。”
“黑龙和白龙?!”昂热彻底震惊了。
第一代弗拉梅尔到底看到了什么?
黑王和白王吗?!
“对,但是令他费解的是,他看到的黑龙和白龙和我们熟知的龙族历史存在差异,白龙的体型明显比黑龙要大的多,虽然体型不能代表一切,但他总觉得在那些画面中,白龙的地位要高于黑龙!”
昂热喘着粗气,在屋内不断徘徊着,神色变幻不定。
他终于明白第一代弗拉梅尔为何要将这些秘密隐秘传下,没有和任何人分享了。
这简直是颠覆人类对龙族认知的隐秘!
没有人会相信他,他也无法向世人证明,更不可能暴露自己能进入尼伯龙根的真相!
中国有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座藏着无数宝藏的尼伯龙根,能提炼出贤者之石的尼伯龙根,会成为无数人眼热的目标。
莱昂纳多这老家伙能将这些事说给他听,就足可证明彼此间深厚的友谊与信任。
昂热既因为此事而感动,又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此前一度认为自己越来越接近最后的终极,可现在他却突然发现,他们根本没有真正、全面的了解过龙族!
龙族的历史在漫长的时光中被湮灭的太多了。
副校长斜眼看他:“能不能别走来走去了?看的我眼花。”
昂热站定,转身看他,沉声道:“我突然想起来,学院当年的选址就是由你负责的。”
“照顾我老师的墓地啊,前面和你说过了,我守在这里的部分原因就是给我老师守墓。”副校长理直气壮道。
昂热摇了摇头,“你也说了只是部分。这世上还活着的人里面,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是那种安心守墓的人吗?还是说弗拉梅尔一脉的命运就是给上一代守墓?必然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促使你留在这里。是那位希伯来学者对吗?”
他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铁灰色的瞳孔里,炽烈的金色光焰吞吐。
屋内本来已经不高的空气温度在最后的一句话间好似冰凝了。
摇曳黯淡的烛火中。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着,没有一个人退让。
终究还是副校长主动扭过头去,看着那盏飘扬的烛火,叹息道:“别老这么敏锐,这么敏锐你会失去朋友的,要给朋友留点隐私的空间啊。”
昂热无奈道:“你不如从一开始就别告诉我这些,你抛给我的这些信息实在是太重要了,既然说了,那不妨再说的清楚些。”
副校长挠头着:“你猜的没错,我之所以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守墓,也是依照我们这一脉的约定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位希伯来学者。”
昂热认真道:“谁和谁的约定?”
“当然是我祖师和他,难不成是我和他?”副校长不客气道。
“约定的日期是什么时候?”
“2012年12月20日。”
“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昂热苦笑了一声,“还特意提前了一天,这一天时间是给你祷告的吗?”
副校长罕见地没和昂热插科打诨,他沉默了一会,压低嗓音道:
“请允许我再补充一下,这是原定的日期。”
昂热愣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副校长慢悠悠转过头,看向窗外寥廓的树影,轻声道,“我在检查老师的坟墓时,在湖旁边遇到这位学者了。虽然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但我能肯定那就是他。”
“昂热,我之所以来这里找你摊牌,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时间到了。”
“你之前说,你感觉自己距离终点越来越近,现在我给你的这个说法点赞。”
“那位学者见到我后,长叹了一声。他说我们在错误的时间相见,意味着世界线在无形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动,有人打破了世界固有循环,此后的一切都将走向未知的命运。”
昂热的呼吸瞬间屏住。
第一代弗拉梅尔是14世纪的人,他的寿命已经足够悠久了,活到了16世纪,但那位希伯来学者……却活到了现在!
“他是龙类?”
“不,他说他是这世间最后一个闪族人,也是最后一个直面过上帝的人。”副校长幽幽道,“他自称为弃族者,之所以活到现在,是为了指引这一世代的生灵打破循环。”
……
……
寝室楼的天台上。
夜色寂寥,晚风微凉。
路明非独坐在天台上,双脚悬在半空晃悠。
他将十支古龙血清一并混入了一瓶威士忌中,举瓶对月,豪迈地大饮一口。
十支古龙血清听上去很多,事实上加起来也就10毫升。
他时而饮酒,时而清唱着郑钧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一切全都,全都会失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
如果你爱上哪位姑娘,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如果有人想伤害她,你要用弓箭去射他
……
对混血种而言是致命毒药的古龙血清混着酒液流入他的体内,就像流入了某个黑洞,没有任何反应。
这家伙甚至打了个酒嗝,醉意上涌,醺得面颊微红。
唱到最后,他都无需刻意模仿郑钧的撕裂沙哑的嗓音,近乎天成,歌词也渐渐变味,从拿弓箭射他变成了拿刀砍他,砍成肉泥为止……
末了。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还剩半瓶的威士忌,心中留存的最后一丝清明是大意了,他娘选酒选错了,这瓶度数高了!
淦!撑不住了,靠你了……
他抱着酒瓶向后栽倒去,俨然醉倒了。
一声无奈的叹息响起。
路鸣泽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背后,接住倒下的哥哥,瞬间接过他手中的酒瓶。
他哭笑不得道:“你说你不能喝,就不能倒进杯子里吗?非得加进整瓶威士忌。仗着我还在你身边,就胡来是吧?”
可紧接着,路鸣泽的小脸上又多出了释怀与微笑。
哥哥这家伙啊……好像彻底变了,又好像全然没变。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哪一个哥哥。
是曾经暴虐威严,冷眼俯瞰尘世,连他这个弟弟都不放在眼中的至上君主,还是现在这个偶然展露出赫赫威严,但绝大部分时间都徘徊在脱线与二不兮兮之间的路明非?
其实每个都很喜欢啊……
不过路鸣泽清楚,哥哥更喜欢现在的他自己。
那自己也喜欢现在的他吧。
路鸣泽抄起酒瓶子,硬塞进路明非嘴里,恶狠狠着:
“就这么点血清库存,不喝全浪费了。看我全给你灌进去!明早起来等着头疼吧!疼死你!看你以后还装不装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