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书多,你给叔出个主意……”
听着秦同的话,陈程歪了歪头,有些无奈。
毕竟这虽然不是他的亲叔叔,但他俩家却有通家之谊,要不是秦同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他必然会成为对方的女婿。
嗯,他的父亲叫做陈夫乞,和昔日的张楚陈王,也就是陈胜是同族,当年陈胜自号张楚之后,陈夫乞相信陈胜会兑现所说的那句‘苟富贵勿相忘’,因此投奔了陈胜,但却并没有同享富贵……
等到章邯攻灭张楚之后,陈夫乞在杠里又投奔了奉命西征灭秦,同时收张楚散卒的刘邦,一路奋勇冲杀,最终在汉六年的时候受爵高胡侯,食邑千户。
因此,陈程也勉强能够称得上是丰沛功臣的一员。
所以,他看了看秦同,发现对方的神情不似作伪,于是压低声音说道:“仲父何不另辟蹊径?”
秦同问道:“什么意思?咱没读过书,你能不能给我把话说明白喽!”
陈程无奈叹气:“这一批战俘桀骜不驯,严重拖累了码头建设的速度,仲父也在陛下那里交不了差,必然会受到陛下申斥,严重一点甚至还会被夺爵问罪……”
秦同点头:“对呀,所以我愁啊,整宿整宿睡不着,一把一把掉头发……”
陈程憋笑,挑了挑眉说道:
“因此,我们何不用这批不听话的战俘,去换一批听话的奴隶。”
“比如从这里扬帆出海,向东不远处的非洲,那里的奴隶虽然黑了点,但却还算能干,尤其是用鞭子抽在他们身上的时候,更是一反常态的恭顺有加……”
“仲父主要经营的是帝国北方牧场,我家却在南洋之上有很多种植园,因此对于这种人知之甚深。”
“听我爹他们说,这还是从昔日陛下在岭南三郡建种植园的时候学的方法,也就是从奴隶中挑几个听话的任命为监工,由他们代替咱们管理其他的奴隶,这样那些奴隶的工作效率还能再度提升一大截!”
秦同摸了摸颌下胡须,轻轻颔首:“果然,陛下的智慧我等即便是学上一百年,也学不完啊……”
陈程也是一脸赞同:“是这样的,我的那些同学常言,天不生陛下,万古如长夜!”
秦同笑着说道:“既然这件事是你提出来的,那你就去办吧!有了如此大功一件,你今年的‘最’字考评,任谁来也挑不出一点毛病!”
嗯,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大抵就是如此。
但下一秒钟,秦同脸上又浮现出几分担忧:“我记得那里的奴隶不都是买吗?如今是换,他们会愿意吗?”
陈程解释道:
“换呀,怎么不换!”
“叔父有所不知,这种白皮的奴隶在咱们这不算是什么,可到了他们那边就是稀罕物,很多有特殊癖好的蛮族首领,甚至会出高价买男性白皮奴隶……”
秦同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几分猥琐的神情,笑着点点头:“既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去吧……”
只不过在陈程准备转头离开的时候,门外走入一个手持节杖的老头。
武涉。
只见他顿了顿手中节杖,大声说道:
“往哪去?不许去!”
秦同顾不上询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赶忙从书桉后站起,大步走到武涉身前,躬身行礼。
而在他身旁,陈程则大礼参拜。
“恭请圣安。”
“圣躬安。”
这时,秦同才直起身子,将武涉请到上座:“先生所言究竟何意?”
武涉正色说道:“陛下命我再度出使,不仅主持和希腊、马其顿、塞琉古等国的结盟,还要主持和罗马议和,因此那些罗马战俘将由我全权接管,用作谈判。”
秦同愣了好久,欲言又止:“那、那我这里……”
武涉笑笑:“放心,陛下知道你的难处,特此让船队将身毒的大米不再运回国内,而是和国内的棉布一起运到你这里,让你去雇人修建港口,水渠……”
在一旁侍立的陈程问道:“身毒的大米运过来了,国内的粮食可够吃?”
武涉扭头看了看他,摇头说道: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咱们什么时候为粮食发过愁?”
“说实在话,身毒的米并不好吃,每年大肆购买只是为了抹平对巽加的进出口贸易额,而且也没有运往国内,几乎全部运到了辽南半岛,供给那里的归化民食用。”
陈程皱眉:“嗯?我之前听说那里的河谷平原地带不是可以种田吗?而且那里种植的寒地大米口味也很好,产量也不低,怎么还需要大量从身毒买米?”
武涉满脸无奈:
“按照陛下的说法,如今的大汉,正处于从吃得饱,转型吃得好的阶段。”
“辽南的大米好吃,自然需要全部运回国内,供汉国的士庶黎民食用,但这样一来,归化民就没有吃的了……”
“人无粮不行,自然需要从别的地方调拨大米给他们食用,虽然口感不好,但量大管饱,我听说每次运粮船抵达的时候,辽南半岛的归化民总是五体投地的顶礼膜拜,说是陛下的恩情他们生生世世也还不完……”
“嗯,至于辽南半岛空缺的大米,主要由日南都督府提供。”
“我来之前听说那里有了金鸡纳树,因此对于河谷上游的开发大获成功,增产的粮食足以填平缺口。”
他说完,不仅秦同满脸懵逼,陈程更是有一种想要捂脸的冲动。
如此折腾,就是为了吃点好的……
陛下啊……
陈程摇了摇头,突然皱皱眉头,问道:“善道君之前说用棉布、大米雇人……为何是雇,而不是买?”
秦同挠挠头:“对呀,果然是年轻人,脑瓜转的就是快……”
武涉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觉得是一名奴隶的工作效率高,还是佃农的工作效率高?”
陈程笑着说道:“如果有得力的监工,二者都差不多……但总体而言,还是佃农高一些。”
武涉点头:
“对呀,在有监工的情况下才相差无几,若是没有,必然是佃农的更高一些……但别忘了,奴隶的吃喝拉撒也要由你们来负责,甚至他们不愿意繁衍后代,也要庄园主强行指定,或是亲自出马才行!”
陈程满脸不屑,想起了坐船来到安蛮都护府时在沿途的种植园停靠时看到的画面。
那帮家伙别的本事不行,制造农具的本事倒是个顶个的厉害!
重要的是就这么让自己的血脉去干奴隶的工作,属实是让先祖蒙羞!
所以陈程问道:“善道君的言下之意,莫非是让我们用雇佣,代替购买了?”
武涉抚须而笑,轻轻颔首:
“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说了,从前的时候生产效率不高,因此需要抓捕大量的奴隶用于强制劳役,但如今有了诸般器械,无论从种田到工业,主要用于生产的是机械……”
“也因此,要充分发挥人的生产积极性!”
“而奴隶,很明显是不算人的,自然也没有哪个奴隶愿意如同牛马一样给自己的主人劳作。”
陈程愣住,眼睛渐渐睁大:“莫非、莫非……陛下他、陛下他要……”
“没错,朕决议废除隶臣制度!”
长乐宫中,刘盈站在曹参面前声音洪亮,满是不容拒绝。
但在他面前,曹参一反常态的顶了回去:“臣不同意,陛下这是乱命,乱命所以不受也!”
这老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牛……张不疑向后缩了缩,将自己藏在廊柱之后,免得自己被闻讯而来的刘邦找到。
刘盈声音低沉:“你再说一遍?”
曹参汗流浃背,整个人顿时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但依旧是梗着脖子:“陛下这是动摇国本之举,臣万万不能从命!”
“哎呀,你厉害……”刘盈反倒没有了火气,笑眯眯的看向探着脖子看热闹的刘邦:“爹啊,曹相自恃功高,居然违抗儿子的诏命,你说说该怎么处罚他?”
一瞬间,曹参因为肥胖而挤在一起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刘邦,满是祈求。
刘邦假装什么也看不见,等到曹参变得越发惶恐之时,才笑着说道:“不如罚酒三杯,不喝完不能走!”
刘盈一拍大腿:“好啊,来人,上酒!”
就在曹参觉得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他呆呆看着面前的酒杯,槽多无口。
这,分明就是水桶!
这些酒,都够给他洗澡了!
这要是喝下去,一定会死的吧……
于是,他看向刘邦的神色,变得越发哀怨了起来。
难怪某人小气又记仇,这都是遗传啊……张不疑躲在廊柱暗自点头。
但他的神情并没有瞒过刘盈。
“曹相若是觉得喝不完,朕觉得可以由留候嗣子代劳……”
“嗯?那个竖子也在?他在哪呢?”
刘邦左看右看,终于在廊柱之后发现了向刘盈挤眉弄眼的张不疑。
“拜见太上皇……”
“别起来了,就这么跪着吧。”
迎着张不疑哀怨的眼神,刘盈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将视线转到曹参身上:“曹相说说,朕的决议如何就动摇国本了?”
曹参想了想,脸上露出几分尴尬:“陛下可否容臣离开片刻?”
他本就上了岁数,平日里再爱好喝酒,记忆力自然减退,不过更重要的是有了左贰官制度,很多时候他只需要看左贰官汇总的内容作出判断就可以。
因此,他说的离开片刻,其实是去查找相关数据。
这就是你给我找的丞相?有意思吧……刘盈默不作声的看了看刘邦。
少赖我,这是你老师推荐的……刘邦勐地翻了个白眼。
曹参左看右看,终于看到刘盈轻轻摆手,顿时如释重负的倒退着走出宫殿,旋即穿上鞋子,拿起佩剑向外急趋而去。
毕竟他不是萧何,没有剑履上殿的资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玩会骰子?”刘邦从袖囊里摸出一套很是精美的彩漆骰盅。
“不,我娘说了不让我和你玩!”刘盈头也不回的离开。
在张不疑欲哭无泪中,哗啦啦的摇晃骰子声响起。
……………………
长乐殿中,吃了两牙西瓜擦干净手的刘盈突然愣住。
远处的广场之上,出现了一大群穿着赤红色袍服的大臣。
看样子,这是逼宫来了……刘盈心中做出了最坏的思量,但同时快步向殿门走去。
他看清楚了,人群正中那个须发皆白,步履蹒跚的老者,正是早就已经退隐了多日的萧何。
“老师今日怎么有兴致进宫了?”
刘盈扶着想要拖鞋解剑的萧何走入长乐宫,同时看着满脸贴满纸条的刘邦吼道:“爹,你看谁来了!”
刘邦如同卷珠帘一般卷起脸上的纸条,眼神顿时直愣愣了起来。
有惊喜,但更多的是缅怀。
这是他的丞相,君臣相得十数载,共同开创了一个空前辉煌的庞大帝国!
“老臣,拜见太上皇……”
萧何挣扎甩开刘盈,缓缓拜倒在地。
“快起来、快起来……”刘邦想要站起,但最终还是没有站起来。
无他,盘腿坐的时间久,腿麻了……
于是他看向刘盈呵斥道:“还不快把你老师扶起来!”
刘盈用力将萧何扶起,又赶忙让人搬来一把椅子,让萧何坐在刘邦身边。
毕竟年岁大了的人不好跽坐,勐然站起时大脑供血不足,很容易引发心脑血管疾病。
“嘿!如今你倒是坐的比我还高……”刘邦摇摇头,浑不在意的问道:“怎么,你就是曹参请来的救兵?”
萧何指了指躬身站在刘盈对面的王陵、阎泽赤、张苍等人,笑着说道:“是啊,这些都是曹参请来的救兵,陛下若是不收回成命,我们这些老臣就不走了!”
刘盈笑呵呵说道:“那感情好,学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老师了,老师愿意在宫中住多久就住多久……”
但与此同时,曹参等人却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毕竟他们的皇帝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他们从刘盈还是个满地乱跑的小豆丁时就已经很是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