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北上,折而向西,田连阡陌的景象渐渐澹出视线,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青青草原,牛马成群,毡帐朵朵。
这里,已经到了九原郡的管辖范围。
张不疑骑在一匹土黄色的河曲马上,摇头晃脑:“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版权费给了吗就瞎念……刘盈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但韩信很显然的不惯着张不疑这毛病,径直指责道:“地方对了,草长得也很高,但这里没有羊,只有牛!”
张不疑愣了一下,左顾右盼:“对哦,确实没见到羊!这么大的草原不养羊,简直浪费!”
嗯,那些突突突排着浓烟的高污染行业从关中迁走之后,张不疑投资了两个棉毛纺织工厂,主营羊毛纺织,自然对这里的人不大量养殖绵羊很是气愤。
韩信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毕竟他只是个战将,打仗的事情交给他,必然战必胜攻必克,但这种有关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问他的好。
于是,韩信和张不疑齐刷刷的将视线投向刘盈。
“谢邀,人在内蒙,刚到包头……”刘盈看着二脸懵逼的张不疑和韩信,笑着说道:“人家也养有羊,只不过出于可持续发展的目的,避免被羊把草原啃秃了,因此没有像牛这般散养,而是集中圈养。”
“为何?”韩信皱着眉头:“你看人家那些匈奴人,祖祖辈辈游牧为生,也没有把草原啃成沙漠啊!”
刘盈满脸懵逼的反问道:“对啊,所以他们为什么要游牧呢?逮着一块地死命啃不就完事了?”
于是韩信愣了一下,满脸羞愧的把脑袋转过一遍,只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毕竟近墨者黑……呸,他本来就是个能屈能伸、唾面自干的男子!
刘盈看向依旧满脸求知的张不疑说道:
“羊吃草的时候喜欢连草叶带草根一起啃,被羊群密集啃食过的草原,需要很久时间才能恢复过来。而牛不同,牛只吃牧草上面最嫩的一段,因此被牛啃过的草地,羊还能吃,但要是让羊啃一遍,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嗯,牛没有上门牙,吃草的时候是用舌头卷着吃,这也是炭烤牛舌格外爽脆细腻的原因……”
你这么说,牛牛该顶你了……张不疑眯着眼睛,脑补了一个刘盈休的一下被牛顶飞的画面。
刘盈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但这里放牛不放羊的原因,在于羊到处跑且跑的贼快不说,而且总是咩呀咩呀的乱叫。”
“相比之下,牧牛就很简单了。”
“清晨自己排着队出去吃草,晚上排着队回家舔盐块、喝水顺便吃点精饲料……基本上只要一个带着两条大狗,手持强弩的牛仔,就可以很轻松的管理上百头牛!”
张不疑轻轻颔首表示了解。
毕竟九原郡虽然有不少移民,但总体来说还是地广人稀,人口集中在九原县和临近阴山长城的几个县,大河流经的地区虽然也很肥沃,但无论从人口还是开发程度来说,都比不过北地郡下辖的上河农都尉屯垦区。
于是他又产生了另一个问题:“不野外放牧,圈养的羊吃什么?”
刘盈向周围指了指:“你仔细看那些看似是杂草的地方,长得是什么?”
张不疑凝神看过去,皱着眉头:“玉米?这里的人好浪费啊,没长好的玉米都舍得拿来喂牛?”
“哈哈哈……”刘盈笑了笑:“这叫做玉米草,是一种牧草,虽然现在看起来和玉米长得很像,但若是放任不管,这种玉米草能长到一丈多高,亩产轻松好几千斤!”
张不疑瞪大眼睛,睁目结舌:“这,这不就和高粱长得一般高了!”
嗯,这时候的高粱还没有进行矮化杂交,一些特别能长高的个体,甚至能长到快五米高!
营养都拿来长枝叶了,产量自然就十分感人。
这也是玉米能够横扫北方各地,轻松击败高粱,获得统治地位的原因。
和玉米一样横扫天下,打遍河北山西河南山东等地无敌手的,还有小麦。
准确的说,是冬小麦。
毕竟粟米的生长周期和小麦仿佛,但粟米无法越冬,这就意味着种粟米,要比种小麦每年少收获好多粮食。
这也是尽管当年阎老西逢人就说山西的小米儿养人,依旧改变不了小麦在山西这个面食大省的统治地位。
因此,张不疑恍然大悟。
“啊,我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两年三熟,收获完春玉米后,土地种植牧草,散牧牲畜,修养地力……”
刘盈点点头:“对呀。毫不夸张的讲,九原郡如今牛的数量,是人口数量的好几十倍!”
这样,将一改关中人吃韩国牛肉,喝韩国酸奶的历史!
有了奔腾不息的蒸汽机车,九原郡出产的肉牛和牛奶,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抵达关中,然后端上人们的餐桌。
重要的是,九原郡的牛肉牛奶,售价比韩国出产的牛肉牛奶要低出了三成!
九原郡的农场主赚到了钱,关中的百姓省了钱,双赢!
除了韩王信……
不过他的意见不重要,刘盈此前得到过消息,说是韩王信的一群儿子斗得不可开交,如果不是碍于朝廷派去的国相,只怕不等停尸不顾,就已经开始束甲相攻了……
所以,韩王信这几年的重点完全不在于能不能赚钱,而是和朝廷维持好关系。
这样在他死后,朝廷在韩国进行推恩令,让他最喜欢的那几个儿子可以永世富贵……
因此,在驰道尽头的九原城外,青绿色的韩国大旗和黑底白字的汉国大旗迎风飘荡。
旗帜下,是韩王信主动请缨,驰援而来的三千韩国甲骑。
而在韩军大营之南,还飘荡着一面同样黑底白字的大旗,只不过上面写的不是‘汉’,而是‘代’。
这是代国的军队。
代国的大营向西,绵延到大河北岸的草原上,还分部着两个挨在一起,但泾渭分明的军营。
此次刘盈出长城北上,试图一劳永逸的解决北方游牧的问题,除了自身带领的两万精锐之外,还从关中抽调了两万骑兵,以及征募了燕国和代国,以及东胡人的骑兵。
刘盈身边,韩信踩在马镫上眺望了一会,颔首说道:“我明白你为何选择在九原城集结大军了……”
张不疑愣了一下:“不是因为铁路吗?”
韩信摇头说道:“是也不全是。铁路能快速大量运输粮草辎重不假,可大军出了北境长城之后呢?难不成还要扫荡沿途匈奴部落,才能完成全军补给?”
“所以,他一说九原郡养牛的数量是人口的几十倍,我就猜到了。”
“他真正选择从这里出塞的目的,就是因为这里能够大量征调牛,不仅是用来拉车,运送辎重,重要的还是为了牛粪!”
“吔?哦,我明白了。”张不疑再次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河套草原有阴山阻隔南下的冷空气,所以此时秋高气爽,但漠北草原,只怕已经到了要下雪的时候了。
因此,对于北上草原的汉军来说,保暖御寒比吃饱喝足更重要。
如今有了棉花,有了毛毡,最为稀缺和紧要的,就是燃料。
煤炭太重,且只会越用越少,而军中若是携带大量的牛,不仅能杀了吃肉充当军粮,还能源源不断的获得用来煮饭驱寒的牛粪……
张不疑想明白了这一截之后,正想说话,但看着满脸‘哥运筹帷幄,真是牛逼!快,夸我’表情的刘盈,默默地转过头一言不发。
吹捧刘盈的任务,自然交给策马狂奔而来,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韩王信。
…………………………
林光宫,刘邦的寝殿门前。
曹参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虽然天气并不炎热,但他却满头大汗,背后湿了一片,往日里那种镇定消失不见,眉宇间满是惶急。
毕竟,他已经有足足三天没见过刘邦了!
“能否再通传一下,就说丞相曹参,有要事面见陛下……”
“陛下说了,这几天身子不适需要静养,相爷还是请回吧,莫要为难小人……”
听到又是这样的回复,曹参怒视了那两个小黄门一眼,愤然离去,只是攥紧的拳头在微微打颤。
太子远征,皇帝病重不见外人,这不就是前秦末年的翻版?
曹参觉得,自己绝对不能让旧日重现!
嗯,他虽然是刘肥的远房娘舅,却并没有动过拥立刘肥的心思。
刘肥虽是齐王,但奸生子的名头却会伴随他一生,哪怕是刘盈突遭横祸,皇位也绝对不会传承在他这个庶长子的头上。
因此曹参心中的猜疑,就是戚姬母子挟持了刘邦,或者是秘不发丧,准备等到被人拥立!
这是他,以及满朝的丰沛功臣所不能接受的!
并不是他们对刘邦或是刘盈很是忠诚,也不是单纯的讨厌戚姬母子,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戚鳃曾为秦将,若是刘如意继位大统,哪怕是为了平衡朝野,前秦的那些遗老遗少也必然会得到重用!
于是片刻之后,曹参换上了一身在楚汉战争时期穿过,满是刀噼斧凿痕迹的战甲,身后跟着同样顶盔掼甲的周勃樊会等人大步而来。
站在刘邦寝殿门口的几个小黄门看着杀气腾腾的曹参等人,虽然两股战战,但还是义无反顾的上前阻拦。
“曹相、舞阳侯、绛候……尔等莫非要逼宫不成!”
一瞬间,曹参等人止步不前,面面相觑。
毕竟若是他们猜测的对了,那么大家最多就是受到几句申斥,但要是猜错了,不光是自己脑袋上这颗人头保不住,只怕全家老小的脑袋也要被砍下来!
不,准确的说,这是夷三族的大罪!
三族,指的是父党、母党、妻党,基本上将犯人的所有血亲一网打尽了!
因此,曹参周勃等人的视线,就慢慢集中在了背负圆盾,一如当日鸿门宴上打扮的樊会身上。
夷三族,请从此人开始!
樊会愣了一下,左顾右看,在满脸懵逼中恍然大悟。
来呀,夷三族呀,不夷不是大汉人!
于是他愤然上前,一掌推飞小黄门,同时取下背后的盾牌,勐然横扫,将同样上前阻拦的几名持戟郎击飞了出去。
曹参等人看的心旷神怡,樊会这种强横如勐虎的姿态,让他们的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了当年樊会在鸿门宴上救主的神采!
真勐士也!
在一众持戟郎的惨呼中,樊会大步上前,一脚踹开殿门,旋即站住不动,整个人宛如石化。
“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愣着呀,里面到底怎么了?”
曹参周勃等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前眺望,但除了樊会呆若木鸡的的背影,以及黑漆漆的寝殿,什么也没有看到。
此刻,他们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大约两个刹那之后,樊会动了起来。
他勐然转身从寝殿走出,大步流星的走到那个躺在地上挺尸的小黄门身边,如同抓鸡仔一般一只手将他拎了起来,怒发冲冠:“说,陛下在哪?”
“什么?陛下不在宫中?”
曹参等人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林光宫向西,燕王别苑。
虞姬在监督着卢虞练舞之后,百无聊赖的走入卢绾的书房。
“一大把年纪了还学着小年轻出去打猎,都这么多天了也不回来,别是让狼叼走了吧……呸呸呸!”
她很是慵懒的拿起自己常看常新的一卷话本,轻轻翻阅。
突然,一纸书笺从话本滑落,如花蝴蝶般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虞姬捡起一看,旋即柳眉倒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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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光宫,后花园。
吕雉逗弄着满地乱爬的刘启和刘暄,怀中还抱着尚未正式起名,因此小名刘三儿的另一个孙儿,脸上洋溢着含饴弄孙的笑容。
突然,一阵急促的甲叶摩擦声响起。
吕雉抬头望去,看到的是一群穿着破破烂烂盔甲,急匆匆走来的男人。
片刻之后,吕雉好看的眉毛扬起,卡姿兰大眼睛里杀气腾腾。
“这个不省心的老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