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冶兵坊。
自从确定了灌婴先一步进攻楚国,而后齐兵慢慢集结的计划后,刘盈就变得忙碌了起来。
今天他要做的,就是来到城东冶兵坊转一转。
不过这里虽然名为冶兵坊,但却并不冶炼金属,而只是作为修理兵器甲胄的一个地方。
高炉、水排等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生产工具,刘盈还不打算推广到齐地来。
主要是这里的吏治不如萧何亲手调教出的关中汉中好,要是在这里复刻煤铁商社,很有可能相关的图纸,会被项羽偷学了去。
所以,战前来这里看看,就很有必要了。
在后世的时候,刘盈曾经看过一个段子,说是明朝末年的时候,官府为了外御强虏,内镇流寇,于是增加了武器的订单。
而这时候,有一个年轻的铁匠也分到了为官府打造武器的任务。
只是一开始的时候,经办的官吏要回扣,他忍了。
冶金用的材料也被克扣,他也忍了。
回扣增加了,他又忍了。
工钱被降了,他还是忍了。
直到官府提前了交货的期限,如果不能按期交货就得接受处罚,轻则倾家荡产,重则杀头流放!
于是,他反了……
逃走之后,铁匠加入了一个名叫王嘉胤的起义军麾下,后来混成了头领,绰号‘八大王’。
此人,名为张献忠!
明朝末年的那些无法无天的小官吏不是个人,经历过秦末乱世的很多小官吏,同样吃人不吐骨头!
刘盈这次的突然袭击,还是老一套的办法,先是查看工匠们的体格和精神,之后,才是伙食情况。
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丈人之慎火也涂其隙,是以白圭无水难,丈人无火患。
此皆慎易以避难,敬细以远大者也。
一切的腐败行为,都是从很多不起眼的地方开始的。
如果在吃的方面没有受到克扣,那么其他地方大抵也是不会有的。
不过还好,坐在隔壁小房间中的刘盈看着面前食物,虽然没有太多食欲,但其实分量十足,足够弥补一个男人卖力干了一上午活的消耗量。
嗯,受限于照明条件,所以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工坊只管一顿中饭。
于是五天之后,整备完成的郎中骑兵,就踏上了奔袭楚国后方的征程。
车辚辚,马萧萧。
一辆辆双马拉着的四轮马车上,满载着武器甲胄以及粮草被服。
项羽的主力此刻还在启封,也就是后世的河南中部,而灌婴此次进攻的,却是江苏以及安徽南部。
这么远的距离,项羽除非是插上翅膀,否则是无法在第一时间就赶回来的。
而在马鞍马镫的加持下,郎中骑兵已经全部换装那种可以遮蔽到膝盖的骑兵甲,他们的战斗力,其实已经稳压楚军骑兵一头。
所以面对楚军的很多地方驻军,灌婴有着必胜的把握。
而这,也是派遣郎中骑兵的原因。
只有把项羽打疼了,他才会忽略和谈背后的阴谋,急匆匆的自前线撤军。
当那些想要保护己方水晶不被偷家的楚军士兵,再度被牛皮糖一样的刘邦缠住的时候……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
心态崩溃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但此刻,盘腿坐在荥阳城汉王行宫中的刘邦,左手捻着一根毛豆,右手拿着一张泛黄的竹纸,已经愣了许久,以至于面前酒壶内的冰块都已经完全融化。
“儿子,居然教起老子如何打仗了?”
“太失败了……”
刘邦长叹,将毛豆塞进嘴里大嚼,之后更是愤愤的连皮都咽了下去。
“何以解忧,唯有……”
他愣住,只因为面前美酒,同样是刘盈所做。
一瞬间,刘邦心中升起一抹沮丧。
儿子太能干,老子就必然会是这样,这是雄性的本能,谁也不能避免。
不过刘邦毕竟不同常人,他有些猥琐的嘿嘿嘿笑了起来。
“小崽子再有本事,不还是乃公生的?就是可惜呀,没有再多生一个儿子……”
不过遗憾归遗憾,刘邦看着桌子上的另一张信纸,心中还是充满了骄傲。
那个被他只临幸过一次的薄姬,一天前生下了一个儿子。
嗯,虽然薄姬曾是魏豹的宠妾,时常临幸,但如果按照时间来推断的话,这个儿子必然是姓刘的。
一时之间,刘邦想起曾回关中的时候,听到过刘盈私下里给他起的外号,眉宇间更是喜气洋洋。
一发男孩……
虽然什么是‘发’他后来才弄懂,但这个外号还是让他很是满意。
尽管,那个小崽子当时的神色充满了嘲讽,但对于古人男性来说,能生、且能生儿子,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情。
嗯,当年那一句‘一树梨花压海棠’,并不单纯是调侃,还包含了恭维。
毕竟,普通人喘气都费力的年纪,梨花还能有压海棠的能力和心情,着实值得赞叹。
刘邦放下手中信笺,抽出了一张空白竹纸,旋即研磨起了墨汁。
既然生的是个儿子,名字就要好好思量一下。
毕竟,刘季这个名字……
嗯,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刘邦不由的撇了撇嘴,心中埋怨起了他那个农家大佬的爹。
老头太不靠谱了,所以无论是刘盈还是刘肥的名字,都是他亲力亲为。
其实当初刘盈出生的时候,他对外冠名堂皇的话,是嫡子出生,所以取‘圆满无缺’之意。
但其实他心中想的,却是‘盈余’二字。
无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顶门立户之后,刘邦对自己的贫穷有了深刻认知,只是很多必要的花销却省不了,所以对于又多了一个儿子这件事,其实头都大了……
于是,老天爷像是听到了他的祈祷,从那之后,虽然老刘还很卖力,但别管是吕雉还是曹氏,都真的‘盈’了……
直到戚姬的出现,让刘邦找回了男人的自信。
所以从那之后,起名字这件事,他就变得慎之又慎。
于是,他在纸上,慢慢的写出了一个‘恒’字。
恒者,常也。
从心从舟,在二之间上下,心以舟施,恒也。
而且薄姬生孩子那天,恰好也是上弦之日,《诗经·天保》中说,如月之恒。
恒,指的就是上弦月。
给刘恒起完名字之后,刘邦看着自己的灵机一动,脸上再度浮现出得意的神色,开始哼起了小曲。
又黄又暴……
于是,从外间走入的周勃,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刘邦招招手,让魏无知将书信送回关中,旋即让人在面前摆上了一个蒲团,点头示意周勃坐下。
“臣听闻,大王要和楚军议和?”周勃直勾勾看着刘邦。
假装议和的事情,目前只有刘盈几个,以及张良一人知晓,荥阳这边的其他将领中,可能只有编织了一套情报网的陈平隐约知道一点。
刘邦点头,正色说道:“没错,国玺都盖了,千真万确。”
周勃捶胸说道“这是谁给大王出的主意?此人当杀!当此之时,正当一鼓作气灭了项羽,怎可轻言退兵?”
刘邦双手交叉活动了一下手腕:“你别管是谁出的主意。现在国玺已盖,只能依约而为了……”
“呸,陋习!”
周勃猛地摆了摆手,双眼瞪圆:“这种狗屁约定,就没有遵守的必要!”
嗯,他们当年在沛县的时候,要是按月结账,早就不知道破产多少年了,所以背约这种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刘邦老神在在问道:“军中,也是这么说的?”
这一句,才是刘邦铺垫了许久,才真正想要问的问题。
军心不可违,要是士兵们觉得罢兵休战更好,他背约这件事情,就真的不好做了。
周勃愤怒的点点头:“不止我,军中将校大多也是这样的想法,要不是我和樊哙压制,士卒们早就跑来请愿了!”
“大王莫忘了,汉军中多关中子弟,他们和项羽、和楚军,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
刘邦先是点点头,旋即身体前倾问道:“你说,樊哙也不同意罢兵?”
周勃一脸茫然的点点头。
刘邦突然仰天笑了一声,招招手:“行吧,坐近些,陪我喝点酒。”
周勃虽然越发满头雾水,但刘邦提起一个‘酒’字,他腹内的馋虫顿时拼命向上,掌控了他的大脑。
但,他还是假装迟疑了一下:“军法森严,将校不得无故饮酒……”
刘邦手指敲了敲案几:“沛县脏话!给乃公过来!”
于是,周勃就开开心心的恭敬不如从命了。
只是他在两杯酒下肚之后,还是皱着眉头说道:“真的不能罢兵啊……”
刘邦嘴角扬起,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给你说个秘密,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啊!”
周勃点头:“放心,我这张嘴最严了……”
刘邦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但还是悄声说道:“合约,乃公已经当做厕筹用了……”
周勃猛地睁大双眼:“大王的意思是……”
刘邦嘘了一下:“喝酒,喝酒……”
日落时分,刘邦按照惯例巡查城防,在路过一座城楼时,猛地一个趔趄。
“什么?大王把合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