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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因为信使小姐的缘故,D女士对克来恩比最开始多了几分重视。
趁着D女士看地图做计划的时候,克来恩取出先前蕾妮特·缇尼科尔和D女士的消息一起带来的资料,来自阿兹克先生的回信。
铜哨严重损坏之后,克来恩都不拿它来召唤灵体送信了,好在还有信使小姐及时补上。
在回信中,阿兹克先是表示自己最近实在有些忙,很抱歉不能及时回复信息,但是却记得之前克来恩的问题,附上了灵界掠夺者的相关资料。阿兹克直言最近回忆起了许多事情,记忆的漏洞越来越少,不得不通过沉睡来消化和恢复,平衡人性的记忆和神性的本能,不然很容易偏向过去冷酷的模样。
见阿兹克先生在之前的事情里没有收到什么影响,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克来恩真正放松下来,借着从屋顶的缺口中投射下来的金色阳光,心情不错地让视线移向了后面的内容。
对于灵界掠夺者,阿兹克的描述是:
“……这是一种相当狡诈数量稀少的生物,非常擅于伪装,不容易找到……可以利用的一点是,它具备很强的攻击性,不过,它的危险性也很高,即使有接近序列4的实力,也得足够的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它的分魂……”
“它具体的特点是……灵界掠夺者们经常活动的区域,是灵界深处极其危险的‘卡尔德隆城’,那里现在有许多危险的灵界生物,我不建议你前往那里,但我也不清楚其他区域内是否还有灵界掠夺者活动……我建议你向‘红光’艾尔·莫瑞亚祈求,她对人类很友善,愿意回答类似的问题,且掌握着相应的权柄……仪式的关键是正确的尊名和象征符号……”
“等你有了灵界掠夺者的线索,可以等待一阵,我也许能提供一定的帮助……”
这怎么好意思……克来恩抬起右手,捏了捏嘴巴的两侧。
他随即翻动纸张,看向最后一页:
“……我现在在做一些很麻烦的事情,我从没认真做过这些,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只是觉得这非常难以想象……好了,我应该还能空闲下来,我记得你说过你要来南大陆一趟的事情。不要去已经被拜朗帝国占领的地方,如果一定要去,就把铜哨带上……”
“……对了,假如只有‘卡尔德隆城’存在灵界掠夺者,万一你在那里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危险,或者见到了什么危险的人,就把铜哨扔出去。”
阿兹克先生的变化似乎不是太大,至少从信上无法看出,这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给我的铜哨居然是这种万金油一样的道具吗……克来恩忍不住笑了一声,随手一抖,点燃了手中的纸张,让它们化为飞灰,飘落进仓库角落堆积的灰尘中。
阿兹克先生这次恢复的记忆看起来超乎想象,居然给出了一个准确的灵界地理位置。
如果不是他的语言语气还和往常一模一样,克来恩都要怀疑阿兹克先生是不是已经逐渐变成了那位古拜朗帝国的“死亡执政官”。虽然阿兹克在信里建议他不要前往卡尔德隆,要去问问灵界七光之一的“红光”其他的灵界掠夺者活动区域,但他还是打算在回信里询问一句卡尔德隆城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诡术邪怪”已经有了,做人总要抱有期待……还有,得给阿兹克先生提一句,我到南大陆了……克来恩认真思索起回信该怎么写。
不过,他没有立刻动手,因为另一边的D女士已经停下了写写画画的动作。
虽然是北大陆的贵族小姐,但D女士似乎对南大陆有着足够多的了解,很快就根据现有情况做出了新方案,并且还做出了两版。
“我们现在直接从凯撒港出发,有两条路线可以选。”D女士把画着简易路线图和大概方案的白纸放在箱子上,用铅笔做示意,“贝伦斯城进入战时状态,取消海上航线后,第一条路线是直接往西走,但可能要穿过拜朗和鲁恩的交战区。那里现在相当混乱,据说还有受到影响的活尸在徘回,双方的灵性影响还有残留,两边都没有办法及时处理。”
“虽然我们未必会碰到危险,但这条路并不适合运输物品。”D女士看了看仓库内的箱子。
克来恩对南大陆的了解仅限于各个组织和他们背后的势力,不包括交通和战区,也没想到自己刚来那边又打起来了,于是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建议选第二条路线。”
D女士指着另一条线说道:“先向南方走一阵,然后绕开战区部分往西,进入贝伦斯。但是在这个过程里,我们可能受到鲁恩军方的注意,因此需要避开极光会和拜朗的势力——委托你来的军官应该有给你相应的文书吧?”
克来恩点了点头:“我给他们的履历里有在南大陆的相关经历,可以适当接触。”
履历里这么写了,D女士便很高情商地没有问克来恩到底有没有来过。
她看了看仓库,问道:
“你打算怎么搬运这些?”
这些东西需要专门喊来一个小客轮来装,如果用马车来运送,不仅需要先拆开重新打包,还需要至少十辆马车。带着这么多东西在混乱的南大陆上行走,简直就是移动的靶子,谁看到都会忍不住上来摸两把。但是,如果克来恩想要表现自己运送货物劳苦功高,并且给鲁恩官员留下一条明晰的可被调查的路线的话,那马车和人力就是必须的。
克来恩打算先观望一下,便问:“如果选择第二条路线,到达贝伦斯需要花多长时间?南大陆现在不太安全,我希望在两周之内解决这件事情。”
随后,他想起来自己的两周送货期限才刚过去三天,在现在航路处处封锁的南北大陆之间单程一次居然只花了一天多,还避开了军队。占卜结果诚不欺我,那位性子急的猎人确实有巨大的帮助。
“如果用非凡手段搬运的话,我们只需要从这条路线走过去,也就是四天左右。”
“你有没有能够迅速往返于两地的封印物?比如‘旅行家’之类。”克来恩好奇地问道,“鲁恩的军官的手伸不到南大陆来,不然也不会找我来帮忙,我觉得使用一些非凡手段是完全可以的。”
“抱歉,我并没有可以自由移动的‘旅行家’物品。”D女士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只有一件‘秘法师’的特性制成的物品,它被固定在我的住处的一扇门上,必须得被监视,不然就会自己逃跑。只能定时开关,不能带走。”
没有序列5,只有序列4……
克来恩没说出话来。他开始思考策略以转移注意力:只要D女士在自己到达了贝伦斯城之后就离开,自己就可以利用“蠕动的饥饿”从容搬运货物,防止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加奇怪,也可以省下车马费。
做出决定之后,他又问:“我记得南大陆的各个城市之间铺设了铁路,更何况,这都是港口城市。”
“为什么路程却需要四天?”
“因为铁路已经停运了。”
克来恩想到了罗思德岛的反抗军,有些意外,又意料之中地陷入了沉默。
D女士笑了笑:“其实南大陆人都很抗拒这些先进的物品,包括铁路,煤气路灯,和蒸汽机。”
“但这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们愚昧落后,而是这些物品在引进时选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比如用鞭子和强制勒令成年男子参与铁路修建,不给他们足够的食物,不给他们足够的休息。工人们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自然不会支持,但工程依旧要进行。用无数的劳动力和人命堆出这些现代设施后,它们又被拿去服务北大陆人。我们坐列车,他们买不起鞋子,你说南大陆人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呢?”
D女士对南大陆的情况侃侃而谈,一点都不像是北大陆的贵族:“不过,这一次的死神教会和拜朗帝国做的不错,没有放任人民泄愤撬开铁轨,只是保护起来停运……就算这样,破坏还是少不了的。也有很多人去撬铁轨,或者挖开枕木寻找自己的家人朋友或者先祖的遗骨,或者直接带一节铁轨走。”
“带走铁轨?”
“人会掉进铁水,但是也不能因为一两个人浪费那么一大缸铁水,那就太浪费了。”D女士语气如常地说,随后看向克来恩,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不好意思,在其他的方面说的有些太多了——啊,X先生,请问你已经决定不用车马运输了吗?”
“是的。”
克来恩控制住皱眉的冲动,把刚才听到的那些话暂时抛在脑后:“女士,你似乎很了解南大陆。”
“我在这里和海上有些产业,我名下的,所以会多关注一些。”D女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现在已经十点了,我在来之前已经用过了早餐,请问你要去吃点东西,还是我们直接直接离开?”
“不用吃了。”克来恩说,“直接走吧。”
D女士将纸笔收入随身携带的挎包,站起身来:
“好的。”
克来恩和她离开破烂的仓库,主动走出去找上码头的工作人员,想要跟对方讨论一下那间仓库的修补费用,希望能够给屋顶搭几块板,防止自己离开的过程中货物被南大陆阳光直射,或被雨淋坏。
“你好,请问……”
但他刚来到那位正在统计港口损失的年轻官员面前,昨晚那个主动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的年轻人就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到后面站着去,事情很多,别来烦人。”
克来恩先是一愣,他看了看周围,除了几个正在等待统计的居民,码头上只有穿着简单破烂的人在徒手捡拾地面上的破损木料和铁皮,根本看不出对方到底在忙什么事情。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克来恩只好后退了几步。通过被强化过的听觉,克来恩无意中听到了正在捡破烂的人们的谈话:
“别捡木头,捡铁片。”
一个身材枯瘦的南大陆人对大概是他妻子的女性低声说话,用不算熟练的北大陆通用语,仿佛是担心其他捡破烂的人听懂。粗糙的木料和生锈的铁皮一件一件被丢到他们手中的麻袋里,木刺扎进了手指,他们也没有停下,但丈夫说话时的表情却是轻松,甚至喜悦的:“多捡一些,我们的房子就有屋顶了……这一块至少能卖1便士,赶上我卖一袋的炭火了……”
妻子把巴掌大小的一块铁皮捡起,忽然另一只手伸来,一用力就把它夺走,还把妻子的手掌划破。
夺走那块铁皮的是个一直在旁边偷听的小孩子,他拿起那块带血的铁皮就跑,头也不回地窜进了人群,而被划破手的妻子惊慌地哭了起来。
克来恩怔然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一边哭泣一边用肮脏的布条把手掌包裹起来的妻子,那逃跑的孩子,不断低声咒骂着那该死的孩子的丈夫,和其他无动于衷的依然在捡废料的人们。他感觉自己不应该只是看着,但他应该做什么?那个孩子还没跑出他的灵体之线控制范围,可是把那孩子抓回来,把铁皮送回去又有什么意义?或者他应该告诉那衣衫褴褛,还有着体臭的夫妻二人,被生锈的金属划伤需要服用药物,但是连1便士的铁皮都需要捡的人又怎么可能买得起昂贵的药物呢?
那个孩子跑进了一家废品回收的店铺。
阳光之下,克来恩忽然有些茫然。
他看向那正在统计的官员,只见对方就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在中午炽烈的阳光下喝着一杯柠檬水。克来恩忍不住再次靠了过去:“我希望租用港口的一处仓库,并且修补它破损的屋顶。”
年轻的官员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
“我不管这些事情。”
克来恩同样忍耐着怒气:“那我应该去找谁?”
年轻人打了个哈欠,他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克来恩,嘴里用都坦语念了句什么,然后没好气地说:
“要租,自己去镇上找负责码头的人登记。”
“屋顶坏了去找人来修。”
接着,他就把头往旁边一转,给克来恩留一个棕色的后脑勺,仿佛是嫌他太烦。
克来恩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一个川字,就在这时,消失了几分钟的D女士走了过来,带着仿佛救世主一般的气场直线走了过来,简约却依然价值不菲的衣裙掀起一阵风。年轻人被迫近的脚步声惊动了,她直接往克来恩旁边一站,墨镜下用轻蔑的眼神瞥了一眼那年轻的官员,口吻中满是不屑一顾:
“真是肮脏,这里是谁在管事?你?”
北大陆的贵族小姐说着贵族腔调十足的因蒂斯语,厌恶地提起裙摆,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并不经意间展示着她的长靴上镶嵌的钻石。年轻人被那昂贵的光彩晃花了眼,勐地站了起来,点头哈腰道:
“我是,我是,尊贵的女士,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他献媚地笑着,但D女士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要租用一个仓库,该死,你们这帮下等人连仓库都一样下等,这样直接把屋顶敞着,万一弄坏了我珍贵的货物该怎么办?”
“是,是!”
“所以赶紧把它给我补上。”D女士报出那个仓库的位置,“我那些东西可贵得很,要是你们弄坏了一点,把你们都卖了当奴隶都赔不起。”
“好!好!”年轻人连连鞠躬,一连声地回应,看得克来恩恨不得去帮他把腰挺直了。
“你最好快一点!”
谈话的最后,D女士从包里抽出一张5费尔金的钞票,直接把它往年轻人的脸上一甩。
这相当于3-4金镑,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年轻人脸上的笑容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热情。
D女士扬长而去,而克来恩也紧紧地跟了上去。刚出港口,他们就看到那年轻人喊来了一群人,把摆放货物的那个破仓库围了起来,架上了梯子。
一件麻烦的事情,被D女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X先生,你应该没有来过南大陆吧?”
D女士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她调整了一下墨镜的位置,看着沉默不语的克来恩,有些感慨又有些调侃地说道:
“如果你来过南大陆,就会在来之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北大陆人了。”
“……你说的没错。”
克来恩只得承认了自己的不周到,并忍不住开始思考要不要把自己的脸调整一下。若说几分钟前他的心情还算得上不错,现在就完全是一片沉重,甚至带着点憋屈和愤怒。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之前那个抢夺了铁片的小孩子出现在了街上,缩在角落里。
那块带血的铁皮消失了,他抱着一块只有巴掌大的发霉面包,用力地啃着。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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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更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