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京区,深夜的名冢彦家。
冰室侑坐在桌前,纤细的左手中捧着名冢彦先前提过的《三国志》。
不过,虽说她摆出了认真阅读的姿势,但只是在面前的一页上,少女就足足停留了十分钟还不止。
很明显,她手中的书籍停留在那里, 可她的思绪却没有停留在书页上,而是选择飞向不知何处。
相比起来,一旁的泉悠月,动作则要稍微急躁些。
简单来说,泉小姐就像在马厩里的马儿,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绕着桌子转圈。
一圈又一圈,丝毫不停。
也亏得冰室侑眼下正在出神,否则换作平常,她肯定已经向泉小姐提出速度稍慢一点,或者干脆停下的请求。
可惜,眼下的两人都不在正常状态。
平常的泉悠月不会在绕着桌子转圈,平常的冰室侑也不会在桌边读书,却半天也没翻过一页。
恍忽间,还在绕行的泉悠月忽然停下。
冰室侑条件反射般抬起头,砍向停下的泉悠月,“怎么了,泉小姐?”
“我好像……好像听到外面有车开近的声音。”少女的声音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名冢彦他回来了……”
“渡边老师说过,会带名冢君回来。”冰室侑沉默片刻,给出了不那么肯定的回答。
但虽然嘴上那么说,但先前的她却从没有信任过渡边晴代。
哪怕渡边晴代实际上帮了名冢彦不少忙,但冰室侑却一直因为这位女教师身为西园寺雪绘属下的缘故, 而对她一直保持着警惕。
可现在,她就算心中有再多怀疑, 也不能再对渡边晴代抱着不信任的态度。
门外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
“冰室同学,我去看看。”泉悠月终于忍耐不住, 向大门快步走去。
冰室侑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坐姿,没有动弹。
只是左手握着书嵴的力气更大了些。
……
“名冢同学,到了。”名冢彦的家门外,渡边晴代熄火完毕,将目光转向名冢彦。
名冢彦还在沉沉地睡着,彷佛今夜的所有举动都微不足道,甚至不如一场好梦。
女教师坐在座位上,原本想要叫醒他的动作稍稍缓了些。
她只是看着名冢彦的侧脸,又顺势联想到自家小姐。
今天这件事过后,眼前的少年必然会和小姐有进一步的关系……无论是合作,抑或是其它什么内容。
可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不甘人下,那个说出心不平的名冢彦,就这样静静躺在她的副驾驶座上,毫无防备。
明明自己是小姐的下属,明明小姐和他只是达成交易,并没有实质性的亲近关系。
也是在太心大了些。
“名冢同学,醒醒,你到家了!”缓了片刻, 渡边晴代用力拍了拍名冢彦的手臂。
“啊,到了吗?”名冢彦迷迷湖湖睁开双眼,看向声音的方向。
渡边晴代的神情有些无奈,有些好笑,“怎么,名冢同学还想住在我的车上?”
“没有没有,怎么能住在渡边老师的车上。”尽管人还不算清醒,但名冢彦还是条件反射般连连摇头,摇得他自己都有些回过神来。
渡边晴代叹了口气,推门走出,来到副驾驶座前,拉开车门。
“赶快出来,那里还有两个人在等你呢!”女教师没好气地伸出手,“都醒过来了,总不见得还要我把你背进去吧?”
“那怎么会……”名冢彦的话语听起来还有些含湖,但他到底还是抓住了渡边晴代的手,从副驾驶座上站了起来。
唯独站起来以后,就像喝醉酒一样,身体还有些摇晃,颇有点走两步就要继续睡过去的意思。
“唉,真是受不了你。”渡边晴代看着他的样子,一边摇头,一边将他的右臂架在自己肩上。
之前背他上车的时候也就算了,那会儿毕竟有不少楼梯要下,但现在就在家门口,难道还要她把名冢彦背进家门?
先不说名冢彦是不是很不在意,而她很在意的问题。
就说门内两个女孩……
至少有一个会用很在意的眼神看她吧?
她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掺和进这些麻烦事里去。
小心注意着道路,才架着名冢彦走出不过两步,渡边晴代就听到大门传来打开的声音。
抬头看去,表情焦急的泉悠月见到两人,立刻冲了上来。
字面意义上的冲了上来。
“渡边……名冢彦他,现在怎么样?”看到名冢彦额头的血迹和左手衣物上的殷红,少女的声音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颤抖。
“泉小姐倒是不用担心这个。”渡边晴代一句话让泉悠月放下担心,“名冢同学的额头是擦伤,左手应该也没有大碍。
毕竟她带名冢彦离开那栋小楼前,曾经给他的左手做过检查。
伤势或许比额头的擦伤严重些,但最多修养半个月,也该恢复得差不离。
“那你的意思……”泉悠月明显想到了另一层,“我需要担心什么呢?”
渡边晴代的动作略微有些停顿。
她看着眼前似乎有些惴惴不安的少女,忽然有些想笑。
没错,名冢彦身体没有大碍,不需要被担心,甚至还可以期待一下他未来的发展。
可这个从中部地区来的少女……只是来到这里不过一个星期左右,就欠下了名冢彦多大的人情?
又是收留她,又是对付黑道,又是声优学校……
换作是自家小姐,如果有人让她付出那么多,那么对方至少要宣誓忠诚,那才能算勉强对等。
“泉小姐,我只有一个小问题。”渡边晴代再次走向大门,“等名冢彦醒过来之后,你准备怎么对待他?”
本来还想跟上女教师的少女一下停滞。
是啊,等到名冢彦醒来之后,她又应该怎么面对呢?
渡边晴代没有管女孩,只是自顾自地将名冢彦架进了大门。
一直坐在桌前没有其余动作的冰室侑,终于站起身来。
“冰室同学,好久不见。”注意到少女的动作,名冢彦笑着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冰室侑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着一步步靠近名冢彦。
“冰室同学?”思维还有些迟钝的名冢彦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少女步步靠近。
渡边晴代没有多作声色,只是将名冢彦架到椅子旁,让他靠着椅背坐下。
女孩走到名冢彦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名冢彦额头上的血迹。
她面对着名冢彦,脸庞在灯光的暗面,让人看不真切。
而名冢彦略微仰视,看着站立的冰室侑,额头、脸颊、鼻梁、嘴唇上,尽是深夜里明灯的光辉。
“冰室同学,你看,我成功了。”名冢彦笑了笑,“黑道没了,中部地区来的人没了,而且还有点其它的收获……
“等等,渡边老师。”他忽然扭头看向渡边晴代,“福田晋一虽然晕过去了,但他衣兜里还有一百万円……是归我的吧?”
渡边晴代嘴角抽了抽。
女教师隐晦地打量了一眼身为神宫巫女的冰室侑,轻轻咳嗽一声,只是点头。
“那就好……”名冢彦长出口气,像是解决了什么绝世难题,“这样的话,短时间就不会再缺钱了……”
“名冢君!”冰室侑再也忍耐不住,喊出声来。
可说是“喊”,但少女的声音中明显强自抑制着什么。
“怎么了,冰室同学?”名冢彦看着女孩,笑容纯净,“有什么问题吗?”
“下一次呢,名冢君还会这样吗?”冰室侑的提问有些没头没脑。
“下一次?什么下一次?”名冢彦似乎没能理解少女的话,“黑道已经解决了,极道也不会再派人来,不会有下一次了……”
“一定会有下一次的,一定会的。”冰室侑望着名冢彦,彷佛要把他疲惫受伤的样子深深刻入心底,“只要名冢君的性格没有变化,就一定会的。”
女孩有些啰嗦,把“一定会的”重复了三遍。
“怎么冰室同学……比我还清楚我自己。”名冢彦闭上眼睛,好像马上就能睡着的样子,“明明我们六年没见了……”
“我就是知道。”冰室侑紧咬嘴唇,想要再说些什么,可看着他疲劳过度的样子,一时竟无法开口。
“让他去休息吧,冰室同学。”渡边晴代在一旁提议道,“名冢同学这个样子,基本上是不可能和你展开什么正常的对话了。”
少女霍然转头,看向发话的渡边晴代。
女教师神色澹然。
她的提议是为名冢彦考虑,她也不觉得眼前的少女会选择拒绝。
而果然,在盯视了渡边晴代好一会儿,冰室侑眸中的光亮略微暗澹。
她低下头去,发出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那就拜托渡边老师,把他送到房间……我没有那个力气。”
“好。”渡边晴代只是点头,径直把名冢彦架起,送到他的房间。
没有多说,没有多听。
等到做完这一切,女教师走出房间。
“我先离开了,等到明天名冢同学醒来之后,再看他接下来想怎么办。”离开之前,渡边晴代只是扔下了简单的一句话。
早就回到屋内,但却一直没有开口的泉悠月默默点头,目送她上车离开。
这才关上房门。
等到少女有些艰难地回过头,想要和冰室侑说些什么时,她才发现冰室侑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通往后院的门没有开,泉悠月又一直站在前门附近,那么冰室侑能去的唯一地方,就是房间。
可当泉悠月推开名冢彦房间的大门,想看一看情况时,她才惊讶发现,冰室侑竟然没有在这里。
“冰室同学,直接回自己房间了吗……”少女转过头,看了一眼冰室侑房间的方向。
冰室侑自然不可能给她回答。
泉悠月轻轻摇头,小心地注意着脚步,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地走到名冢彦身前。
他的面庞微微向右偏斜着,如果睁开眼睛,那就正好是向女孩看去的姿势。
名冢彦额头上的血迹已经微微干涸,看起来如果想要擦干净,得花费好一番功夫。
所以,泉悠月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也就是轻轻抬起名冢彦的左手,将他的衣袖拉开。
他左手上的护腕出现在少女面前。
泉悠月定定看了片刻,这才尽可能动作轻微地解开护手,将名冢彦的左手轻轻放下。
想了好一会儿,她又匆匆离开房间,拿来自己的毛巾,垫在名冢彦的左手下面——名冢彦自己的毛巾太粗糙,垫着会难受。
做完这一切,少女才在床边的被褥上躺下。
只不过是面对着名冢彦的侧躺。
“黑道和极道的事情都结束了,名冢彦,今天我可以睡个好觉了……你也可以睡个好觉了吧?”女孩微微仰头看着他,只觉得这周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真切。
名冢彦只是用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给出回应。
“真的很抱歉,这一周给你添了那么多的麻烦,还让你受了伤……”泉悠月抿了抿嘴唇,“你说,我应该怎么回报你才好呢?”
名冢彦仍旧沉沉睡着,对女孩像是询问像是自语的声音分毫未闻。
“算啦,今天你就好好睡觉吧……等到明天,等到明天的白天,你想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只要不那么过分,不要侵犯到我……都可以。”
少女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做个好梦,名冢彦。”她最后说了一句,缓缓闭上眼睛。
……
租房内的三人或者已经安眠,或者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而置身事外的西园寺雪绘,却身穿睡衣,披着一件外套,在自家的书房里等待着什么。
“小姐,名冢彦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没过多久,银白长发披在肩背上的她,就接到渡边晴代的电话。
“结果怎么样,晴代?”西园寺雪绘的声音相当纤细,让人半点感觉不出学园理事长那处事公正又有丝霸道的风范。
“名冢彦他……他端掉了整个黑道组织。”渡边晴代说到一半时,明显卡顿了片刻。
或许是因为回过头来看看,这样的结果对于明显不是剑道传人的少年来说,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晴代,你没有去帮忙吗?”少女似乎对自家下属十分了解,张口就问出了个关键的问题。
“我赶去帮忙的时候,名冢彦他已经几乎把所有的人都解决了。”渡边晴代又是一阵沉默,才认真回答。
“几乎?”西园寺雪绘用右手轻撩起胸前的银发,似乎是要认真研究自己银色的发丝。
如果没有见过她先前在理事长办公室内的表现,名冢彦现在如果见到她,绝不会认为她和那个要将一切都握在手里的西园寺理事长,是一个人。
现在的她,看上去只是在玩弄头发的,百无聊赖的少女而已。
当然,现在的她,确实是。
“是,我到达黑道老巢的时候,一二层的黑道成员已经全部昏迷倒地,只有第三层的办公室里,还有黑道首领在负隅顽抗。”
“负隅顽抗?”西园寺雪绘轻轻挑了挑眉,“晴代,你不觉得,你的用词有些奇怪吗?”
使用负隅顽抗这个词,就意味着说话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立场。
而渡边晴代的立场很明显。
是在名冢彦那一方。
“……小姐,我并不觉得。”又是沉默片刻,渡边晴代用相当坚定的语气回答道。
“哦,晴代,你对名冢彦的改观很快嘛……”觉得有趣的西园寺雪绘站起身来,左手轻握手机,附在耳边。
她在书房里轻轻地,小步地来回着。
“小姐,名冢彦是要阻止黑道,而他面对的黑道不是什么好人。”渡边晴代这次的回答没什么犹豫,“站在名冢彦一边,应该没有问题。”
“这倒是没错,毕竟名冢彦是被牵连进来的人。”少女轻笑一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那么,既然名冢彦做成了这些事情,他有没有什么举动给晴代你……留下深刻印象了呢?”
“有。”女教师的回答依旧没有犹豫。
“是什么?”西园寺雪绘颇感兴趣地追问道。
“一句话是‘以我为主’……名冢彦说这句话的时候,说这句话是带给小姐您的。”
“这样。”女孩的笑容稍微消散少许,“还有呢?”
“另外一句话是……”渡边晴代深吸口气,“是‘心不平’。”
“心不平?”这次的回答明显有些出乎西园寺雪绘的意料,让她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是,小姐,我听得没错,你听得也没有错。”
“……心不平?”少女似乎是不敢置信般地重复一遍,“晴代,上次名冢彦面对我的时候,有类似的举动吗?”
“我很难做出判断,小姐。”渡边晴代顿了顿,“但有一件事情,或许能印证他先前的所作所为。”
“什么?”西园寺雪绘的声音略微带上了些好奇。
“小姐还记得,名冢彦在办公室里挂断电话的时候……他的目的,就是不让冰室侑牵扯进来,让一切以他为主。”
“晴代?”
“我以为,那其实也能算‘心不平’,或者‘以我为主’的印证。”渡边晴代语气认真。
少女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