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县,如今大秦的南征兵马尽数会师在这里,而熊纪亦是在这里布置了重兵,举目望去,熊纪的卢县大营已经是占据了整个卢县城池,甚至在城外还有连营。
熊纪亲自坐镇在卢县之中,见到对面汇聚的秦国军队,也是在城头上高声喊道:“秦公子琰,不知南郡粮草可够用?!”
此话倒是让大秦左路兵马统率陈之庆面色有些难堪,正是因为当初若关的防守不到位,才是让这熊纪趁机闯入了若县把守的几个重县,进行了烧杀抢掠,秦国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熊纪没有拖沓的意思,见到秦国军队一面聚拢,亦是按照惯例,让麾下的布衣兵先行上阵,不过这些布衣兵与前线作战的布衣兵有所不同,似乎是看着秦国的军队不敢前进,还是身后身着革甲的士卒拿着鞭子抽打和刀剑吓唬之后,不得不向前走上几步。
“这些畜生!”嵇狩亦是来到了林玧琰的身边,此番进攻卢县以及整个南征途中,左路军马乃是陈之庆率领的襄阳军,右路兵马乃是房德率领的羽林军,至于几乎是私属的云梦军则是直接听命林玧琰为中路军出击,为三军的咽喉。
嵇狩的这声怒骂,正是看到了熊纪派兵前来攻打大秦军队的布衣兵,乃是一群老弱妇孺,甚至是连手中的木棍都拿在手中支撑走路的斑白老者皆是赫然在列,仔细看其军中,居然还是有着一些衣衫褴褛的妇人!
祜镞蚵亦是咒骂道:“那熊纪真是罪该万死,居然是拿着百姓前来送死!”
嵇狩闻言,已经是抓紧了手中的长枪,他本就是旧随普通之民,当初也是这般被荆国的芈权当作布衣兵赶去前线送死,只是,嵇狩的命运比起来这群荆地的百姓好过太多了!
“原来荆人之中的百姓亦是如此……”嵇狩曾经因为自己的经历,以及旧随的国仇痛恨过荆人,但是见到了荆人的百姓被驱赶着上战场,亦是向林玧琰请命道:“殿下,末将请战!”
林玧琰看着对面这毫无军纪可言涌过来的士卒,亦是感觉到了深深的肃杀之气,似熊纪这等心狠手辣的将领,荆国之内比比皆是,甚至是连讲究“信义”的桓羽,亦是没有看重普通士卒的性命,于他们而言,一层层白骨不过只是他们建功立业的不起眼牺牲罢了!
“后方若关的攻城器械至少是需要两个时辰到达,暂时拖一阵无妨……”林玧琰看着那些涌过来的荆人,果断的做下决断:“将元戎营派出来吧!”
“元戎营!”
这元戎营乃是云梦军的所部,嵇狩和祜镞蚵岂能够不知晓,这支军队的士卒和羽林军的弓弩手有些像,但终究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正是这元戎营,单单一台弩具便是需要五六人协同完成发射,且发射之后,再次装箭矢就要耗费不短的时间。
祜镞蚵抱拳应道:“喏!”
嵇狩待祜镞蚵离开调配兵马之后,才是看着林玧琰说道:“殿下,元戎之下,恐怕这些荆人……”
“嵇将军……”林玧琰打断了嵇狩,说道:“在我看来,大秦军队之中任何一名士卒的性命远高于一切……更遑论是战场上的敌手了!”
嵇狩眼神有些犹豫,终究是平民出身,尽管战场厮杀过数次了,但是面对这些近似于屠杀百姓的事情,还是有一些抵触,不知杜会亦是教会了嵇狩什么叫做军令如山,当下嵇狩也就是不再多言。
见到元戎营出动之后,林玧琰便是对嵇狩吩咐道:“元戎营乃是厚积薄发,难以蓄力,恐怕后续的荆国革甲军,就是需要嵇将军亲自率领陌兵营与正军将士去厮杀了!”
比起来手无寸铁的荆国布衣兵,嵇狩对这些革甲兵还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当下抱拳应道:“喏!”
嵇狩离去,林玧琰看着卢县的城头,城墙并不高大,甚至是有些低矮,连城头不过是两丈不到的高度,“接下来就要看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是否乃是真理了!”
……
熊纪真正地兵马已经是集结在卢县城池之后,他并没有犹豫将这些布衣兵送死,准确的说,这些布衣兵乃是熊纪入主鄢陵之后,原先寿王军士卒的亲属,而那些寿王军之中的士卒,或是战死,或是作为桓羽的死忠继续追随,总之,熊纪对他们的亲友并没有采取麻烦的怀柔之策,而是最为直接的威慑,即将他们派往战场上减少革甲军士卒的伤亡。
他倒是不担心这些人会逃跑,且不说前路有秦人在堵着,连他们的退路都是有武陵军的革甲军看管着,一旦发现有退兵,立即便是举起手中的长刀斩杀。
熊纪的用意除了这些布衣兵用来消耗秦人的战力之外,熊纪就是要让他们去死,毕竟粮食再多也供不起这般消耗,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一场大战或许是要持续数年的时间,手中留一些余粮以备后患才是上上之策。
熊纪是不可能将自己的胜筹全部押到郢都的支援上的。
“西柱国,五万革甲军已经是集结完毕了!”熊纪的身后,走出来一道壮硕的身影,此人浓眉密须,甚至是身上还是拥有着一股难闻的血腥之气,据说此人曾经乃是到了“以人为食”的地步,亦是熊纪军中声名最为狼藉的将领,但亦是熊纪的亲信,名为熊烈。
“好!待这些贱民将秦军的弓矢消耗完毕,你再率领革甲军杀入秦军本阵,待到伏兵杀出,必然是让秦人死伤惨重,再无忧患!”
“哈哈……”熊烈亦是笑了笑,朝着熊纪拱了拱手道:“这就要恭贺西柱国了,东柱国那边即便是占得了一些先机,也不及西柱国能够一战定下优势来的快!”
“勿要多言了……”熊纪的视线落到了城下的布衣兵身上,皱起眉头不悦的说道:“这些贱民走得如此之慢,吩咐后面的革甲兵宰杀几个逼迫走快一些!”
“喏!”身边另一名小将亦是应道,便是下了城墙,吩咐几名革甲士卒,那几名革甲士卒得令之后,便是上前几步,用着剑插死了几名老迈难以走快的老者,然后又是挥了几鞭子抽在了众人的身上,血腥气逼迫着这些隶人加快行前。
“距离秦军阵营不足百步了!”熊纪笑了笑,他看到秦人的军阵之前,乃是一面面的旌旗,当下笑道:“中原交兵就是这么多的繁文缛节,打仗乃是要死人的,何必多此一举,待某夺了秦人的旌旗,插在秦国的城池边,好好的羞辱一番!”
“西柱国,秦军出动了!”卢县的城头上,盯着秦军阵营的熊纪军将领提醒道。
熊纪循着秦国军队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秦军前列军阵已经是变得疏松了不少,而从军阵行伍之内,却是推出来许多战车!
熊烈看到了战车,亦是提醒道:“莫非秦人是打算利用战车作战,某可是听说了,当初芈权就是在江夏被秦人用战车打的大败才是逃回的郢都!”
“似乎是战车……但制式却是和战车不同,居然是没有加挡板,难道就敢这样冲进某军之内?”熊纪也是看见了秦国军阵冲出来的战车,当下也是心中升起了疑惑,不过终是没有真正的将其当作一回事,原因正是在于,这些看似战车的物件居然是没有马匹拉扯:“没有马匹,就算是战车,恐怕单单是凭借人力来拉,还能跑得过没有战车累赘的士卒么?”
但终究是将秦人作为了一个不可低估的对手,熊纪看着那些似战车物件,又看着军纪严明的秦国军阵,终是提醒道:“吩咐革甲军士卒小心一些,勿要着了秦人的道!”
“喏!”熊纪军众多将领应道。
此事,在后方革甲士卒的逼迫下,布衣兵已经是到了秦军阵列的百步边界,似乎是要加快几步俯冲,不消十个呼吸的时间便是能够撕咬到秦军的方阵。
连站立在城头静静观看这一切的熊纪军将领,亦是察觉到了诡异之处:“已经是到了秦军的一箭之地,秦人怎么还不放箭,难道是打算和布衣兵短兵交接?”
“不管是不是如此,对某军来说都不算坏消息,拿着这些贱民的性命去消耗秦人,还是值……”
熊纪还未将话全部说出来,便是戛然而止,原因正是在于,布衣兵已经是发起来了冲击,或许是距离秦军列阵不足百步距离,最终是让这些往昔荆地的民众爆发了骨子里的血***,终是叫嚣着向着秦军本阵发起来了冲击。
这场景极为壮观,就像是一股山洪,泄向了秦军本阵,而作为泄洪处的秦军之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十息!
似乎是能够听见到了风吹动旌旗的声音,拉扯着,席卷着……
九息!
布衣兵已经是看清楚了秦军士卒的表情,似乎是坚毅,但还是带着一些因为己方士卒冲过去动静有些动摇之色……
八息!
这些布衣兵已经是迈了最大的步子,操起来了手中的木棍,朝着秦军方阵叫嚣着。
七息!
布衣兵之中的青壮已经是越过了跑不动的妇孺,他们更想活着,而只有杀死了对面的秦军,他们的命才能够保下去,明日的口粮才会拿到手上。
六息!
城头上的熊纪军诸多将领斜视的情况下,似乎是已经看到了己方的布衣兵冲进来秦军的阵列之中。
五息!
秦军依旧还是没有动摇,而此时布衣兵已经是距离秦军方阵不足二十丈!
四息!
城头上的熊纪军诸多将领已经是屏住了呼吸,连他们皆是认为秦军此时尚不动摇乃是看到了布衣兵的铺天盖地之势吓唬住了,方才是没有任何动静。
但是熊纪却是皱起来了眉头,能够做到西柱国的地步,熊纪这一辈子经历的死门关不在少数,郢都之战,那几乎连荆地所有的青壮参与的一战,可谓是惊天动地,战死的士卒几乎是将大江之水染红到了吴越之地。
对于战事,熊纪已经是有了一种敏感性,秦军的不动摇,亦是让熊纪察觉到了不妥之处,但是,已经是迟了!
在熊纪的视线之中,这种场景从未在战争之中出现,而是儿时,熊纪尚还在荆南之地,看到了汹涌澎湃的大江泛滥着江水,高达十数丈之高的浪头,直接将岸边的小山丘淹没,那是惊天动地的震撼感,天地自然的伟大和人力的渺小,熊纪此生难忘!
如今与秦军交战这一幕,亦是让熊纪此生难忘!
这是因为,那汹涌如大江洪水的数万布衣兵,在靠近秦军方阵只有区区十丈的距离,居然是一一倒下,前赴后继的布衣兵没有撕破这道秦军防守阵线。
秦军的箭矢就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收割着布衣兵的性命,前赴后继的布衣兵不断的倒下,尸体已经是垒成了一座高墙,那侥幸没有被秦军箭矢射中要害倒地的士卒,亦是被后来的己方士卒践踏挤压而死!
在秦军的蝗虫箭矢之下,前方布衣兵的尸体已经是垒成了高墙,那些后来者大都是妇孺和老弱,见到倚叠如山的尸体,方才还是同他们一阵冲锋陷阵的活人,但是眼下,却是心惊胆战!
一声慌乱的嘶叫,让这些被当作炮灰的布衣兵士卒彻底惊慌失措,迎面而来浓重的血腥气,摆在面前倚叠如山的尸山,以及那些中箭着的悲嚎……即使击中了这些脆弱布衣兵的神经,让其发出疯癫的狂叫,随即朝着四方散开跑走!
元戎营两千士卒未动,从大秦军阵之中冲出来一列士卒,他们披坚执锐,全副武装,只要是那些已经是陷入了癫狂的荆国布衣兵靠近大秦军阵,皆是一律斩杀!
有前方十丈处的一列尸墙阻挡,那是士卒大多是掉头往回跑,或者是朝着其他的方向溃散而去。
“这些该死的贱民!”武陵军的将领咒骂道。
但是熊纪,目眦欲裂,紧紧地盯着秦军的军阵前:“秦人究竟是拥有着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