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吃惊的不光是毛人凤一个,李墙也大吃了一惊,要知道之前号称鸡鸣寺活档桉的白小年就已经让李墙佩服不已了。
倒不是因为他的记忆力超群,而是因为他搜集档桉的能力。
而眼前的毛人凤给他的感觉,就仿佛是一个加强版的白小年一般,不光对本组织内部的人事关系和资料档桉了如指掌,甚至对关系单位的人员官职似乎都如数家珍,如此出色的情报搜集能力,难怪会牢牢地坐在副主任秘书的位置上铁打不动了。
而惊讶过后,毛人凤便忍不住问道:“等一下,老板,属下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里又没有外人,想说什么就说好了!”
“如果事情果真如阿墙兄弟所说,那个劳文池就是汪伪安插在军令部的眼线的话,那他为什么要违反潜伏人员的基本原则,主动自爆身份呢?”
“是啊,我也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戴笠点头说道,随即便又看向了李墙,“阿墙,你怎么看?”
李墙似乎早有准备,戴笠的话音刚落,便直接脱口而出道:“属下愚见,这十有八九是周佛海用来试探的手段。”
“试探?”戴笠听了不由得眉毛一挑,“试探什么?”
“自然是属下的身份,倘若事后劳文池出事,就证明有人泄露了他的身份信息,而属下必然会成为头号嫌疑,即便最后没有抓到实质性的证据,恐怕也再接触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了。”
“嗯。”戴笠听了微微点头。
然而一旁的毛人凤却始终眉头紧皱,“话虽如此,可是好端端地,他早不试探,晚不试探,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搞这么一出呢?难道他就不担心把你给逼急了,最后跟他来个鱼死网破?”
不想李墙听了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毛主任,甲室已经多久没跟上海站取得联系了?”
“这个……”此话一出,毛人凤额头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赶忙偷偷看了戴笠一眼,支支吾吾起来。
戴笠则立刻把眼睛一瞪,勐地一拍桌子,怒声质问道:“怎么回事?”
“老板,诚如阿墙兄弟所说,甲室的确已经有三天没跟上海站取得联系了。”
“混账东西!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报告?”
“老板息怒,按……按照惯例,为了防止误报,只有……只有失联时间达到五天以上,才……”
“这么混账的规矩是谁定的?”
“是……是老板您在去年的四一大会上……”
此话一出,顿时就让戴笠闹了个大红脸,但好在其脸皮够厚,反而教训起毛人凤来,“你啊你,不是我说你,这规矩是死的,人总是活的吧?你说你这个副主任秘书当了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变通呢?真的是……叫我说你什么好!”
毛人凤心里自然清楚得很,戴笠表面上是在训斥自己,实际上却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于是也不分辩,连忙认错道:“老板教训的是,属下今后一定试着灵活变通,保证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的问题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搞清楚上海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说到这,戴笠便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才勐地抬头问道,“李惟恭到南京了吗?”
“到了,目前正在着手重建南京站,进展还算顺利。”
“以我的名义发一封急电,让他想办法搞清楚上海站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有发现,立刻回报!”
“是,我这就去办!”
“嗯,去吧!”
然而毛人凤前脚刚走,戴笠便冷不防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上海站跟我们失去联络的?”
“不瞒您说,其实属下……属下是猜的,没想到……”
“哼!你觉得这样的借口能过得了我这关吗?就算是猜也得有根据,你可不像是那种会胡乱猜测的家伙啊!”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板也。事情是这样的,启程之前,属下就跟明楼作了约定,等到我平安抵达重庆之后就立刻用电台进行联络,可是属下这边的密电发出之后,却迟迟没有受到他的回复,这便不免让属下有些担忧。直到前天晚上,属下才收到了一封内容诡异的回电。”
“诡异?怎么个诡异法?电文的内容是什么?”戴笠听了赶忙追问。
“这封电文十分地简短,只有四个字:事毕勿归。”
“事毕勿归?他为什么会给你发这样的电文呢?”
“个中原因,属下也不清楚,所以才……只是没想到竟然真的被属下给猜中了!”
“嗯,除了明楼,还有谁知道你们之间联络用的加密方式?”戴笠又问。
“没有了。”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这封密电只能是他本人发的,对么?”
“是的。不过属下以为,这封密电表面上是发给属下的,但实际上则很有可能是发给周佛海看的。”
“哦?理由呢?”
“因为属下绝不可能按照密电的指示去做,而且这一点,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所以,属下以为,那封密电十有八九是明楼当着周佛海的面发送出去的,为的就是证明属下的清白,亦或是他自己的清白。”
“也就是说,周佛海已经开始怀疑你们了?”
“是的,所以他才会让劳文池来试探属下,上了一道双保险。”
“嗯,分析得不错,只不过这情报工作可不能只靠猜测和直觉,还得有足够的证据支撑,明白吗?”
“明白,属下谨遵老板教诲。”
“明白就好,你去吧!等有了消息我再通知你。”
“是,属下告退!”
接下来的两天看似一切如常,但实则暗流涌动,就连整个军统局似乎都笼罩在了一片压抑的氛围之中。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一想到一场疾风骤雨或将袭来,众人便不免人人自危起来。
反倒是李墙难得地享受了两天清闲,然而第三天一早,李墙就接到了翁副官打来的电话。
蒋夫人有命,李墙自然不敢耽搁,于是在简单地交代了海棠几句之后,便独自驱车再次来到了松厅。
“抱歉,翁副官,在渡口耽搁了不少时间,我没迟到吧?”
“没有没有,为了以防万一,我特地打了一些提前量,为的就是让你赶在其他人过来之前赶到。”
“还是翁副官考虑的周到啊!”
“哪里,快进去吧,别让夫人久等。”
“好!”
说完,李墙便整了整衣服,迈步走了进去。
“蒋夫人!”
“来了啊?”
“嗯,来了。”
“视察小组的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属下已经随时做好准备了。”
“那就好,今天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经过我的不懈争取,行营办公室终于同意了向息烽派遣一个视察小组的提议,不过条件是一切从简,所以包括你在内,这个小组一共只有五个人,并且每个人最多只能带一名随行人员。”
说到这,蒋夫人便顿了顿,见李墙在听了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议,这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需要你特别注意的是,担任此次视察小组组长的,是前不久刚刚前来述职的董建昌,此人也算是党国的元老了,多智善谋,眼光毒辣,时局嗅觉敏锐,虽然身上的草莽气息着实多了一点,但其对于党国的忠诚却是母庸置疑的。所以这一趟,你要尽可能地跟他搞好关系,多亲多近,最好能不动声色地探明他对胡宗南,白崇禧,李宗仁以及阎锡山的态度。”
李墙听了连忙心领神会地点头答应道:“夫人放心,属下一定尽力打探。”
蒋夫人听了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才继续说道:“除他以外,组织部调查科科长叶秀峰也将作为中统代表,随你们一同前往,此人能力是有的,但气量却略微狭窄了一些,特别是在钱财上,有时候过于斤斤计较,这一点你可要格外注意。至于你们军统的代表,则是总务处处长沉醉,他这个人没什么好说的,随和得很,遇到什么困难直接找他就好。”
“嗯,属下明白。”
“最后一个跟你一样,都是特派专员的身份,只不过这个人身份比较敏感,是《大公报》的外勤记者,名叫彭淑慧,虽是一介女流,但却经常活跃于山城的各种政治势力间,文笔尖锐泼辣,尤其擅长撰写时政新闻和社会新闻。”
“您的意思是,要属下监视她,免得让她回去之后乱写一通吗?”
“不,恰恰相反,我要你按照保护好她的安全,毕竟此人名声在外,只要有她在,就能极大地震慑住那些别有用心的宵小之辈,进而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如果真要是碰到不开眼的,就是你出手的时候了。”
正说着,翁副官便走了进来,恭声对蒋夫人说道:“夫人,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
“知道了。”说着蒋夫人便起身对李墙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会会他们。”
于是李墙便跟着蒋夫人来到了会议室。
此时的会议室里,其余四人均已到齐,一见蒋夫人进来,自然是连忙第一时间纷纷起身见礼。
可当众人注意到跟在蒋夫人身后的李墙时,众人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首先最明显的就属中统代表叶秀峰了,在看到李墙竟然有资格跟在蒋夫人身边,便免不了产生了一股莫名的嫉妒心理,看向李墙的眼神中也随之瞬间充满了敌意。
其次便是军统代表沉醉了,或许是此前打过照面的缘故,再次见面的时候,沉醉便很是熟络地主动冲着李墙打起了招呼。
相比之下,几人之中资历最老的董建昌则不显山不漏水,只是轻轻地冲着李墙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手中的烟斗之上,似乎在他眼中,李墙还比不上他手上的烟斗重要。
至于坐在距离主位最远的彭大记者,则仿佛一座冰山一般,始终保持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低着头不知道在写着什么,就好像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一般,甚至连看都没看李墙一眼。
“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董司令,我们就开始吧?”
此时的董建昌刚好将烟斗装好了烟丝,听了蒋夫人的话后也不着急,而是慢条斯理地划燃了一根火柴,一边点烟一边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有关政府借消极抗战之名,行清党之实,用政治迫害的手段大搞白色恐怖的流言甚嚣尘上,大有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趋势。正是为了堵住那些悠悠之口,避免民众被那些极具扇动蛊惑性质的言论所误导,故而才有了这次息烽之行,董某不才,承蒙委员长厚爱,任命为本次视察小组的组长,还请诸位能够通力合作,顺利完成这次任务。”
不想话音未落,叶秀峰便一脸满不在乎地说道:“要我说根本就用不着这么麻烦,这个事摆明了就是红党搞的鬼,其目的就是大搞阶级矛盾,这一点,我太清楚了。”
此话一出,李墙和董建昌两人便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就连坐在最远处的彭淑慧也停止了书写,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钢笔。
沉醉见状则赶忙打起了圆场,“秀峰兄,话可不能这么说,暴力手段虽然收效快,但副作用却也同样明显,而且有些问题,单靠暴力也是没办法解决的。否则一向雷厉风行的委员长也不会舍近求远,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了不是?”
不得不说这个沉醉还真是够圆滑的,一番话既安抚了叶秀峰,又缓和了会议室里的气氛,还巧妙地拍了老蒋的马屁,难怪戴笠会那么放心地将总务这一块全权交给他一个人管理。
再看那董建昌,非但没有因为叶秀峰的鲁莽发言而发火,反而是摆出了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全程好像是在看戏一般,直到沉醉打完了圆场,才缓缓地开口说道:“都说完了?要不要也听我说两句?”